“你說夠了嗎?”柳薔薇聽他發泄完之後,這般厲聲反問道。
她即便再是強忍,但是最終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
那少年這才閉上了嘴,隨後冷哼一聲, 不再說話了。
可是,當他望着眼前這個滅殺他全族老幼的仇人的後代,心裡怎麼可能徹底忘卻這滿腔的怒火?想起那悲慘的一幕,他又如何能夠輕易放棄復仇?
然而,他心裡更加清楚,眼前這個女人武境力量是少年一輩之中僅次於寧鴻遠,寧無缺的天才少女,其最拿手的武境武技就是那一劍封喉的“櫻花斬”,這種武境力量以自己的鮮血爲武器,以絕對靈度的低溫來冰凍自己的鮮血,讓其成爲飛刃,然後再穿破對手的喉嚨。
這種殺人的方式,他只見過一次,然而,卻已經給他的內心留下極其震撼的印象,那一劍穿喉的那一瞬間,就彷彿血色的櫻花綻放一般。
那燦爛的一瞬間,彷彿是生命的綻放,而不是生命的消亡。
他望着眼前的這個女人,現在腦海裡還能夠回憶那一瞬間。
所以,即便他滿腔怒火,也自然知曉自己殺不了這個女人。
“如果沒有說夠,那就繼續說,直到你認爲發泄了你心中的怒火爲止!”柳薔薇見他心中仍有怒火,再一次這般厲聲質問道。
那少年的目光這才稍微變得平緩起來,她就知曉他的家族胡作非爲,這一天遲早會來,一種矛盾的心情在他心中來來回回,一會兒,他無比憎恨眼前這個女人,一會兒,他又覺着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並不是這個女人的錯。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側過臉去,狠狠地將指甲掐入手掌之中,滾燙的怒血又是一滴接一滴。
爲什麼,爲什麼仇恨來得如此輕鬆,而寬容卻遙遙無期?
爲什麼年齡越大,仇恨也就越深?反而是那些懵懂無知,天真可愛的孩子們,他們卻能夠面朝昔日的仇人,而露出燦爛的笑容。
柳薔薇沒有再繼續回答他了,而是望着另外一邊那一羣依舊保持着燦爛笑容的孩子們,心裡的疙瘩頓時緩和了不少。
她不是聖人,當她冒着違抗父親之命,拯救了眼前這個約莫二十歲少年的性命之後,非但沒有能夠從這個少年的口中得到一句感謝之詞,反而卻是對自己的冷嘲熱諷,這心中如何是滋味?
她心中如何不想斬盡殺絕?
誰又不想斬盡殺絕?只要將這少年斬盡殺絕,現在怎麼可能聽到這些冷嘲熱諷?
可是,她前一秒鐘聽聞這少年那一句句充滿着諷刺意味的話,心中恨不得一口氣掐住這年輕人的喉嚨的時候,下一秒鐘,當她側臉望着眼前這一羣約莫七八歲的孩子,那一張張燦爛而又純真的笑臉,心裡哪裡還有半分怨恨?
望着這小女孩那依仗燦爛的笑容,這一瞬間,柳薔薇想起了年少的自己。
“喪心病狂!”那少年還是忍不住,腦海裡忽然回想起了全家老幼被送上斷頭臺的那一幕,情不自禁地如此說道。
他剛一說完,心中頓時又充滿了矛盾。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間脫口而出。
柳薔薇望着他那一雙充滿着仇恨的雙眼,忽然冷笑一聲,道:“喪心病狂?那當年你父親追隨白眉老人而濫殺無辜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你父親喪心病狂?當年,你父親充當白眉老人的劊子手,殺了幾千個人,無論老幼,無論男女,你怎麼當年不會想到有這一天?”
那少年憤憤不瞞道:“成王敗寇,我現在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殺就殺!你以爲我願意生活在那樣罪惡的家庭之中?哼,人一生下來,什麼都已經決定了,我能夠改變什麼?那你說說,我曾經又做錯了什麼?你說,我能夠改變什麼?我如果有寧義武那樣的父親,我也可以和寧鴻遠一樣出色!我甚至可以比他做得還好!”
他說的不錯,如果他的父親是如同寧義武那般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他怎麼不可以驕傲而又正義的活着?即便是死,那也是死得光榮,那也是死得其所。
然而自己的父親呢?爲虎作倀,殺人如麻,思想黑暗,他想不到父親有任何光輝的一面,唯有讓他感到百般厭煩。
爲什麼自己的父親不是寧義武那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反而是一條沉醉在女人和權力之間的走狗?
少年內心悲憤的情緒一環高過一環,他知曉寧鴻遠是一個了不起的少年,他也知曉傲慢與偏見就是愚蠢的代名詞,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去憎恨寧鴻遠,即便寧鴻遠根本沒有傷害過他。
柳薔薇道:“你既然曾經問心無愧,那你現在爲什麼現在還要想着復仇?今天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想一想吧,你決定是殺我,還是好好的活下去?”
那少年無話可說,隨後冷哼了一聲,側過臉去,也不再回答了。
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再回答柳薔薇的話,因爲,柳薔薇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他的家族也曾經爲了手中的權力而濫殺無辜,而現在遭遇了因果報應,他也自然淪落到現在這般田地。
他早已能夠想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是他卻無法改變父母的意志,也只好渾渾噩噩地通過喝酒澆愁來度過每一天。
現在,他已經沒有了任何親人,只有眼前這些曾經原本不曾相識,卻又同是天涯淪落的少年少女。
他回過頭去,望着這些同是天涯淪落的孩子們,瞳孔中,終於滲出一滴滾燙的熱淚。
與此同時,那些年齡小的孩子們,聽聞着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心中也不再充滿着往日的天真,他們也都知曉,他們家族究竟是爲什麼才走到了今天這般田地,他們也都知曉自己原本是應該死了的一羣人。
按照以往的規律,他們早該被處決了。
那年齡最小的一位小女孩,忽然拉着柳薔薇的衣袖,笑道:“姐姐,其實我們也早就知道我們是活不過那一天的,不過姐姐既然救了我們,我們就一定聽姐姐的話!你不是我們的仇人,你是我們的恩人,我們也沒有仇人。”
誰能夠想到這年齡最小的小女孩卻是最懂事的?
誰能夠苛責這樣純真的生命?
誰望着這一羣可憐的生命,而不心生悲涼?
柳薔薇此時此刻終於聽到了一句鼓舞自己能夠活下去的話,滾燙的熱淚再一次涌出,慢慢回過頭來,摸了摸這小女孩的臉蛋,微笑着說道:“那今後可要答應姐姐,如果姐姐不在了,你們就去找寧鴻遠,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
她最後還是決定將這爛攤子交給寧鴻遠,雖然她很清楚寧鴻遠根本不認識她,但是她相信,寧鴻遠一定能夠讓這一羣孩子徹底放棄仇恨而重新做人。
她相信寧鴻遠絕對會這樣做的。
哪怕只見過一面,她相信那如此陽光,卻又如此深沉的眼神。
那小女孩聽聞這一句話,純真的眼眶裡一瞬間留下了滾燙的淚水,哭着說道:“姐姐,姐姐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姐姐爲什麼會死?”
柳薔薇回過頭來,望着這一羣被她私底下饒恕的孩子,隨後又面朝這小女孩,緩緩說道:“就好比曾經你的父親一樣,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世界總有正義,我曾經殺了你們的父母,也殺了許多無辜的人,現在也該論到我了!”
說完之後,她還是又想到養育了自己二十五年的父親,將自己培養成了一代女中豪傑的父親。
爲什麼生活在亂世中的人們,總是在孝道和大義之間徘徊?
那小女孩卻是出了奇地明白事理,她那一雙單純的眸子裡讓人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憎恨。
她長大了一定又是一位與秦玉雪,東方雪她們一樣的奇女子。
柳薔薇望着她,望着這一位純真可愛的小女孩,腦海全是小時候自己勸慰父親必要再殺人了的種種畫面。
“父親,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不要再殺人了,好不好!”
“父親,父親,他們是無辜的,放過他們好不好!”
“父親,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真的不要再殺人了!”
這是那純真的柳薔薇,那可愛的柳薔薇,那偉大的柳薔薇!
可是現在,自己依舊成爲了父親的劊子手,回想過去,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自己的劍下消逝。
爲什麼自己已經無法純真?爲什麼,爲什麼自己要替父親去殺人?即便那些人並不無辜,但是當她瞧見大哥與二哥濫殺無辜的時候,爲什麼還是選擇了默認?
是懦弱?還是冷眼旁觀?
柳薔薇也突然之間淚如雨下,原本精緻如畫的臉蛋早已經被愧疚與痛苦染成了枯黃,那一位美麗而善良的姑娘,卻因爲這短短的三年,變成了一位醜八婆,看上去就彷彿五十歲。
柳薔薇輕輕擦乾小女孩臉蛋上的眼淚,隨後哽咽着慢慢說道:“我父親曾經作惡多端,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我曾經問他,我們家裡的這些錢是哪裡來的,他總是不告訴我,還罵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那麼一天的,可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姐姐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如果你離開了我,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