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龍影方纔仔細地察言觀色一番之後,發現這八名山賊當中有兩名蓬頭垢面的女山賊,這讓他感到有些驚訝,隨後他進一步觀察至微,發現這兩名女山賊的口脣竟然純白如面,而且衣衫襤褸,肌膚鵝黃,顯是已經許多天沒有吃東西了,而且,最爲關鍵的是她們的眼神流露出來的並非致死的殺意,反而是一種無奈和痛苦。
龍影從前解決過不少罪大惡極的女山賊,她們的眼神絕對不會如同這兩位女山賊一樣,是如此的空洞茫然。
以偏概全,這絕不是行俠仗義之道,這是諸葛龍前輩對龍影的教導之一,所以,他每次殺人的時候,總是與寧鴻遠一樣,先察言觀色一番,然後再決定是否替天行道。
這就是龍影與那些自詡俠客最大的不同,因爲他們讀過寧義武的著作《我的理想》,所以他們深知這個世界的矛盾歸根結底來自於哪裡,同寧鴻遠一樣,他們考慮人性問題更爲深層。
說完之後,龍影側臉望着這早已怒火中燒的沈紅月,見其滿臉通紅,心中回憶起了她的一些事蹟。
這些年來,龍影也暗地裡打聽過沈紅月的往事,這女子嫉惡如仇,卻又心底善良,殺過不少奸惡之徒,卻又救過不少妻兒孤弱,算是亦正亦邪的一代女中豪傑。
沈紅月終歸是極爲知書達理的女性豪傑,順着龍影的話,目光開始掃視四周,瞧見那兩位早已是面色灰白的可憐少女,不禁動了一番惻隱之心,隨後嘆了口氣道:“好好好,這一次是我錯了,行了吧!哼,區區幾名山賊,卻要憐憫他們!也不想想他們過去給那些無辜者帶來多少傷害!”
沈紅月顯然不喜歡讀那些亂七八糟的關於階層矛盾的書籍,對於是非善惡便有着最爲純粹的批判觀。
一席碎碎之言說完之後,無奈的沈紅月也只能緩步朝着身後寧鴻遠走去,將一切事情交給龍影處理,寧鴻遠遠比龍影知曉這沈紅月的往事,自然深知其爲何如此痛惡山賊,料想必定是這些山賊在她童年的時候,帶給了她無盡的痛苦,否則她是絕對不可能直接露出如此滔天的怒火的,這一雙原本明亮動人美眸似乎能夠將這些山賊一劍穿心一般,森寒可怖。
寧鴻遠心中嘆了口氣,而後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勸慰道:“你沒有錯,他們也沒有錯!”
“那是誰錯了?”
“是這個時代的錯!”
沈紅月心中雖說好受了不少,可是卻突然等了寧鴻遠一眼,“你又想說大道理!這一次給老孃閉嘴!我不是三歲小孩,聽不得你這些大道理!給老孃閉嘴!”
原來沈紅月決定誓死追隨寧鴻遠之後,反而暴露出她直爽的本性,這本就是女人最常見的變化,女人越直爽,那就證明她對你也就越真心。
寧鴻遠撓了撓頭,“好吧,好吧,我閉嘴,閉嘴。”
沈紅月雙手抱於胸前,嘟着嘴斜眼盯着寧鴻遠,七分傾國妖嬈之中卻流露出三分淘氣,心中被寧鴻遠的裝腔作勢給逗樂了,卻板着臉說道:“嘿,我說,你就這麼聽我的話嗎?一點兒也沒有男人氣概!”
女人生氣的時候,千萬不要說她們無理取鬧,因爲你越說她們無理取鬧,她們也就越無理取鬧,如果你是一名聰明的男人,一定要學會幽默和包容,因爲她們這樣肆無忌憚地無理取鬧,便是將你當作了最爲親近的人。
寧鴻遠當然很聰明。
寧鴻遠瞧見她這般怒火中燒的神色,想笑卻又不敢笑。
想來也是,沈紅月是何等高傲的女子,兼修鬼道與毒術,令多少敵人聞風喪膽,而後滅殺九毒老人這等天罪之徒,可謂是名聲大振,威風八面,而現在卻要放過這區區一名山賊,是何道理?
龍影站在一旁,同樣想笑,也不敢笑,其實,他內心也非常敬重這一位傾國傾城的女中豪傑,八歲成爲孤兒,爲了復仇奔走四方,非但沒有被這世界的黑暗所同化,而且還能夠秉承一定的正義之心,非但不無辜屠殺孤弱婦女,而且還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真可謂巾幗英雄。
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沈紅月和寧鴻遠兩個人身上,寧鴻遠單手後負,面朝沈紅月微微笑道:“我看他們面黃肌瘦,必定是幾天幾夜沒有吃飯,這裡是天域十八宗當中最爲黑暗的紅衣教,而紅衣教的人額頭上都帶有紅頭巾,而你看看他們,頭頂上並沒有紅頭巾,證明他們並非紅衣教的人,可見他們並沒有與紅衣教同流合污,而且你看看他們衣衫襤褸,各個面黃肌瘦,可見已經是許久沒有吃肉了,而我們在來途中,我一路觀察,皆是餓殍,而且樹根近乎全被挖光,可見這紅衣教魚肉百姓到了何種地步!而他們有些武境實力,卻並沒有頭戴紅頭巾,便可證明沒有與這魚肉百姓的紅衣教爲伍,可見他們還沒有喪失良心,如果剛纔你動手將這山賊頭目殺了,不但枉殺好人,反而還會給這些人結下樑子,多行不義必自斃,萬一這頭目是他們這些義賊的救命恩人,這其中的誤會豈不是永遠解不開了?而且,我看他們的眼神盡是痛苦無奈之色,顯然打心眼裡是不願意成爲山賊的,我寧鴻遠接觸過不少山賊,他們基本非爲兩類,第一類,便是理應被你視爲罪大惡極的惡匪,佔山爲王,塗炭生靈,無惡不作,這種山賊當然應該殺,而且還應該大殺特殺,斬盡殺絕,而另外一類,便是如同我們眼前這般,逼不得已才成爲山賊的人!我爲什麼做出這樣的判斷呢?因爲剛纔那一名被你嚇得不輕的山賊第一句話便證實我的想法, 你仔細回憶一下,你曾經遇到的那些惡貫滿盈的山賊,能說出“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這樣天真的話嗎?”
沈紅月追隨着寧鴻遠的思維,開始回憶起這些年自己所碰到的山賊,隨後向前走了幾步,雖說心中不服,但最終還是承認了,“好吧,是我沈紅月眼睛小,你寧鴻遠的眼睛大,是我有眼無珠,而你慧眼識人!哼,一說話就出口成章,一天到晚訓訓訓,我不是三歲小孩!也不知道這嘴巴跟誰學的!”
她的態度任性倔強,聲音卻是如此動聽。
沈紅月性情大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當一個女人將你視爲畢生的依靠,無私爲你四處奔走,她唯一想要得到的,就是你的安慰與關懷,如果寧鴻遠連這一點兒都不懂,豈非太愚蠢了?
如果還去出言責備,豈非連豬狗都不如?
寧鴻遠立即走上前去,當着衆人的面在沈紅月的耳邊溫柔地說道:“好了,別生氣了,你休息一下,接下來就交給我了。”
女人最反感的事情之一,就是男人當着衆人的面扭扭捏捏,爲了什麼臉面而像個木頭人一樣,而如果男人能夠當着他朋友的面做出一些親暱的動作,她們就算心中再有怨氣,那也是會被化解的。
“還算你有些良心,終於聽到了一句人話!”沈紅月直言不諱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