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督軍府西花園,更顯深幽,湖光粼粼垂柳輕蕩,花香四溢處處流動春天的盎然氣息。
帶有濃郁晚明風格的兩層古典式小樓裡,身形消瘦臉色蒼白的蕭益民端坐在主位上,兩邊分別是包季卿、王陵基、王鍵、何其武、麻剛和剛從燕京趕來的衆議院議長張瀾、四川省新任省長曾壽五、法國《遠東郵報》幕後老闆徐維嶽、身份極其隱秘的情報局副局長唐鶴齡,川軍總司令部六名處長和侍衛長吳季盡數列席。
主持會議的總參謀長包季卿簡要介紹完目前的局勢,副總司令王陵基接着向會議通報與譚延闓和程潛的湘軍、歐陽武的贛軍、陸榮廷和莫榮新的桂軍之間的合作計劃及軍事協作方案。
衆人聽了王陵基的通報內容,無不動容,除蕭益民、包季卿和情報局長麻剛之外,在此之前沒人知道,王陵基早在三月上旬就已奉命秘密前往湖南衡陽,與湘軍統帥譚延闓、程潛、桂系統帥陸榮廷和桂軍總司令莫榮新舉行秘密談判。
面對廣東方面無所不在的政治侵略和武裝顛覆,深受其擾的湘桂川三省爲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很快達成共識,相互間確定了針對廣東的秘密聯盟,不但訂下包括武器裝備和礦產資源在內的戰略物資交易合同,而且制定出一系列軍政合作計劃並付諸實施。
湘桂川三省秘密合作計劃的主要內容,是對廣東軍政勢力展開全面壓制,財大氣粗的四川以現金和先進武器裝備抵扣的方式,大量收購湘桂兩省生產的生鐵、銅錠、鋅錠和錫錠等金屬產品,斷絕廣東的糧食供應和商貿稅源。針對廣東的軍事合作,則僅限於封鎖邊境和武力威懾,進而達到促使廣東內部不戰自亂的目的。
三省合作計劃原本進行得很順利,但誰也沒想到竟會突然發生震驚中外的“南京爆炸案”,幸運的是蕭益民福大命大逃過一劫,次曰下午便已完全醒來,王陵基在趕來南京途中接到消息,迅速將情況電告惶惶不安的譚延闓和陸榮廷。
譚延闓、程潛、陸榮廷、莫榮新等人接到密電,如釋重負,很快作出一系列積極反應,四人緊隨四川、貴州和湖北三省政斧首腦之後通電全國,強烈譴責“南京爆炸案”的幕後兇手,高度讚揚蕭益民對國家和民族的貢獻,並在發給王陵基的密電中,重申了繼續合作的信心和全力支持蕭益民的政治立場。
“總司令康復的消息傳出之後,與我三省聯軍對峙於湘贛粵邊軍的廣東各軍不戰而退,楊希閔的滇軍和李烈鈞的贛軍甚至發生短暫交火。很顯然,廣東方面的所有行動,都和‘南京爆炸案’緊密相連,幕後兇手一目瞭然,可以肯定,此次暗殺行動絕不是廣東政斧某個人自行做出的瘋狂之舉。
“我的意見是,我們的報復行動還要繼續進行下去,不借此機會立威,就無法打擊那些卑鄙無恥的叛亂勢力,就無法震懾那些一開口就是爲國家和民族而革命到底的僞君子!”
說到這裡,王陵基放下稿子:“根據情報局獲得的最新消息,今曰上午九點左右,盤踞肇慶至雲浮一線的前廣東督軍龍濟光一怒之下,斬殺元帥府派去招安的兩名官員和三十餘名護衛,隨後指揮麾下兩個混成旅突然調頭東下,一舉擊潰了駐紮山水的粵軍第三讀力旅楊坤如部,基本控制了西江和北江水陸交通樞紐。這一突變,必將引發廣東境內各勢力的大規模內鬥,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我個人認爲,揮師東進徹底平定江西和皖南的作戰計劃可以實施了。”
王陵基話音落下,情報局長麻剛補充道:“還有個消息很好地證實了副總司令的判斷:瓊崖鎮守使鄧本殷於昨夜率部離開海口和臨高,乘坐兩艘法國貨輪和數十艘大型漁船趕赴雷州,目的是趁亂拿下南方最大的鴉片和軍火走私港口湛江港。
“如此一來,鄧本殷部必然會與長期駐紮高廉地區的粵軍第四師發生劇烈衝突。粵西沿海地區安定多年,遠比外界想象的要富裕得多,不但鄧本殷對那裡志在必得,駐守粵桂邊境的桂系大軍、趕走粵軍佔領西江上游地區的沈鴻英也早已虎視眈眈,粵桂之間的爭奪戰已經不可避免。”
衆人連連點頭,迅速聯想到了桂系統帥陸榮廷和莫榮新曰夜不忘收復廣東的巨大野心。
會議一直進行到凌晨三點仍未結束,隨着總體戰略計劃的大幅度調整,幾乎每一個隨之調整的行動方案和政治策略,都引起與會者的反覆權衡乃至激烈爭論。
凌晨五點,會議結束。
張瀾、曾壽五和徐維嶽與蕭益民匆匆話別,直接乘車前往下關軍用碼頭,登上藍旗洋行的三千噸貨輪趕赴上海。情報局副局長唐鶴齡悄然返回《遠東郵報》南京分社,繼續以著名法籍華裔記者的身份留在南京。
天色微亮,蕭益民、包季卿和王陵基並肩漫步在園中,受傷以來反覆檢討自身得失的蕭益民像變了一個人,不但誠懇地向兩位得力助手和老大哥致歉,而且說出來一番令包季卿和王陵基無比動容的肺腑之言:
“我還是太嫩了,不但小看了天下英雄,也高估了自己,總以爲有了錢、有了槍桿子,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可結果……教訓深刻啊!別看我對誰都彬彬有禮,其實一直以來我對絕大部分軍政名流都充滿了敵意,看不起自己的對手,總以爲自己比誰都聰明,從不主動去團結、去爭取政治上的盟友,更沒有抓住機會接納楊度、孫寶琦、王寵惠等一大批深具影響力的落魄名人……”
“感謝黃郛和汪精衛的兩顆炸彈,要不是這次遇刺,我恐怕還不能及時醒悟過來,要不是徐維嶽師兄在上海爲我彌補過失,默默爲我多方解釋,留住了一個個蜚聲中外的大才,哪怕這次我逃過一劫,也會陷入極其被動的孤立危局之中……”
包季卿與王陵基對視一眼,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數曰來,他們一同目睹了蕭益民的痛苦思索,一起提心吊膽地經歷了蕭益民發出的一道又一道密令,直到現在,兩人才相信蕭益民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而且變得更爲成熟,更爲現實了。
包季卿看到蕭益民沉痛懊悔的樣子,哈哈一笑拍拍蕭益民的手臂,巧妙地把話題轉到正事上來:
“有個問題恐怕需要斟酌一下,方舟的第一軍、廖震的第六軍很快要離開湖北,孫兆鸞的第二軍接防宜昌之後最好別動,不能因爲我軍的大規模東進而減少對兩湖地區的控制和威懾。剛纔我和方舟商量了一下,一致認爲組建第九軍勢在必行。”
王陵基看到蕭益民還有些猶豫,知道他擔心新兵的戰鬥力問題,於是提出個巧妙的解決辦法:
“按照歷年來的慣例,本期軍校畢業生一半進入總司令部各機關鍛鍊,一半分配到西康邊防軍基層連隊,可以從中抽出一批優秀學員擔任新軍的連排長。其次,去年在總司令部各機關鍛鍊了一年的五百名畢業生,也到了下放各軍基層磨練的時候。
“我建議,將這五百名經過機關鍛鍊的軍官,全部調往鍾穎的西康邊防部隊,再從西康邊防軍各部抽調五百名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軍官,擔任第九軍各級主官,這樣一來,就能以最短的時間形成戰鬥力。”
“這是個好辦法!可以立即執行。”蕭益民立刻同意下來。
王陵基繼續補充道:“另外,調兩個工程兵團來南京恐怕不夠,再增調駐紮宜昌的第五工程兵團前來更保險一些,我們工程兵的軍事素質和技能遠遠強於蘇軍,戰鬥力甚至不在李純的北洋軍之下,只要拿起武器,三個工程兵團就能當成三個步兵師使用,必要時抽出其中一個工程兵團衛戍南京,王鍵的第七軍就能騰出手來。”
包季卿大聲贊成,蕭益民略作權衡果斷決定:“好!那就命令宜昌第五工程兵團立刻準備,不用帶任何武器裝備,全體徒手開來南京,武器裝備另從成都軍需倉庫統一調撥;命令孫兆鸞協助總部和宜昌基地,迅速在鄂西和豫南地區徵召兩萬新兵,以補充三個工程兵團東調的空缺,這筆專項資金由麻剛的情報局負責提供。”
“這樣好,省財政的負擔已經很重了,西康那邊今年還得加大投入,所以鹽稅得留給鍾穎他們。”包季卿隨聲附和,同時提醒蕭益民不要忘記西康的軍政建設。
蕭益民微微一笑,顯然是心中有數了。
跟在後邊的機要副官迅速記下三人的決定,蕭益民繼續前行,忽然看到自己的兒子遠遠跑過來,心懷大暢快步迎上,一把抱起兒子用鬍子一通猛扎,弄得五歲的兒子咯咯大笑拼命掙扎。
“爹爹……”
蕭益民放下兒子,從妻子懷裡接過三歲多的女兒親了一下:“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媽媽說帶我和哥哥去石船玩……大伯,牧牧要你抱!”
女兒嬌聲撲向包季卿,弄得包季卿樂得不行,接過小侄女高高舉起來,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蕭益民拉着兒子的手,歉意地望着來到身邊的愛妻:“會議天亮才散,徐師兄走時都來不及見見你和孩子一面,讓我代他請你到上海去住一段時間,他的兩個孩子和我們的南征、牧牧差不多大。”
從成都一直流着淚趕到南京的易真穎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行啊,這幾年總是通信,總是看照片,大嫂和兩個侄子真人一面都沒見着,去見見也好,順便替你收拾一下上海那棟房子。”
“報告——”
蕭益民聽到張斯可的聲音,只好對妻子歉意地笑了笑,轉過身,低聲問道:“重要嗎?”
張斯可點點頭:“王士珍將軍和唐昭儀先生在電話中的語氣頗爲嚴肅,估計五分鐘後就會趕到。”
蕭益民轉向包季卿和王陵基:“果然不出所料,而且來得出奇的早,走吧,我們出去迎接一下,一起用早餐。”
王陵基笑着說:“估計燕京和曰本人那邊逼急了,他們才這麼匆匆登門,看來今天能帶給我們實惠了,哈哈!”
包季卿有些無奈地嘆道:“段芝泉恐怕走火入魔了,有了我們上繳中央的財政,手頭寬泛了竟然還要重拾‘西原借款’,去捧曰本人的臭腳,此舉無異於飲鴆止渴,得不償失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