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傲秋茫然站在屋頂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有跟她在一起的過往卻不由分踏而至:第一次見面山林,纖手遞過的玉牌;自己幾次冒險,等待着的那張焦急哭泣的小臉;站在如雪的梅花下,花落間回頭側目一笑……。
而現在,這個嬌笑知人的愛人,就要永遠離開自己了?
這股情緒千折萬轉,越積越濃,很快就轉化爲一股無法謁制的憤怒,忍不住揚天一聲悲嘯,是誰?是誰敢傷她?老子要讓你碎屍萬段,雞犬不留啊!
悲嘯一陣比一陣高亢,嘯聲中掩飾不住瘋狂的憤怒,無盡的悲涼跟強烈的悔恨、自責,若是當時靈覺一感覺不妥就立即趕回來陪在她身邊,那豈不是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天下、黎民、千秋大業,若沒有了她,一切都是空,都是空啊!
房間內臉色沉凝的一衆人,一聽到嘯聲,立即轉向門外,但嘯聲中那種撕心裂肺,又讓人不知該如何面對。
片刻後嘯聲一落,一身黑衣的張傲秋出現在院內,雙眼望向站在門口的雪心玄等人,眼神中帶着詢問跟那最後一絲驥希。
但看到卻是一雙雙沉默、悲傷的眼神,張傲秋最後一絲希望泯滅,先前用真氣刻意壓制的情緒徹底奔潰,帶着真氣開始渙散,一股雜亂無章的殺氣透體而出,三尺之內猶如狂風捲起,長髮飄舞,衣衫咧咧作響。
張傲秋帶着這樣人形狂風,向門口邁步而去,這樣充盈的殺氣,讓站在門口的衆人,即便是雪心玄這樣的修爲,都不由自主閃往一邊。
漸漸接近大門,旁邊人影一閃,卻是木靈一臉平靜堵在了門口。
瘋狂的殺氣席捲,頓時將木靈外衣拉扯成碎布,後面雪心玄一見,悲呼一聲道:“阿秋,快停手,他是你師父啊。”
張傲秋聽到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已經開始血紅的雙眼本能往前望去,看到一身破碎青衣的木靈,頓時心靈深處一股柔和冒起,將心底無盡的狂怒壓制住。
木靈望着面前的張傲秋,心底不由一痛,但卻聲音無比平靜道:“阿秋,若你不能平息你現在的情緒,就不要進這扇門。”
張傲秋先前基本上已經屏蔽了六識,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在這略微清醒的片刻,緩緩提起的右腳不由一頓,稍稍內視一下,不由大吃一驚,此時體內真氣四散翻滾,在經脈內橫衝直撞。
還好張傲秋周身經脈時刻被綠色真氣溫養,堅韌無比,不然經脈一破,那時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沒有辦法了。
張傲秋心神立即沉浸下來,以自己的意識作爲主導,收攏四散翻涌的真氣,將其重新納入經脈中。
還好之前識海里的獨叟一見不對,立即讓太極圓環狂吸識海內的神識,儘量減少作亂的真氣。
但沒有了識海,張傲秋丹田真氣依舊雄厚,因此即便是獨叟立即反應,但還是差點真氣岔道,走火入魔。
獨叟看着慢慢納入正軌的真氣,一連唸了好幾聲“阿彌陀佛”,然後纔將吸入太極圓環的神識緩慢吐出,隨着真氣重新開始運轉。
在得知夜無霜情況後,張傲秋情緒變化太快,獨叟想要在旁勸解一下都來不及,還好在張傲秋內心深處,木靈代表着威嚴跟希望,一下將其本質拉回,不然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這樣的半步化境高手,一旦入了魔障,那以後的天下,就真不知道會成爲什麼樣子了?
張傲秋站立片刻,眼神漸漸變得清明,繞體的殺氣也緩緩收了回去。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像剛纔那樣進屋後會做什麼,會發生什麼,在他當時的意識裡,就是想接近夜無霜,想要知道是誰害了她。
張傲秋真氣運行三週天后,人徹底平靜下來,望着木靈微一點頭,木靈見了,這才身子一側,讓他進屋。
雪心玄心有餘悸地跟在後面,先是詢問的眼神看了木靈一眼,見後者雖然衣衫破爛,但卻未見鮮血流出,不由暗自鬆了口氣。
自己的寶貝徒兒已經這樣了,可不能再添其他事端了。
進了屋,張傲秋一眼就看見平躺着在牀上,臉色煞白,眼睛緊閉的夜無霜。
先前在神識裡看得清楚,但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在夜無霜的俏臉映入眼簾的那一刻,張傲秋依舊差點把持不住,連忙深吸口氣,將那種隱隱又要冒起的狂躁壓制下去。
就這麼頓了頓,卻讓後面一衆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場的可都是修行高手,知道像這樣巨大的情緒波動是可一不可二,若是反覆刺激,十有八九要糟糕。
還好張傲秋只是停了停,跟着走到牀邊,緩緩坐在牀頭的矮凳上。
雪心玄見了,上前一步,將夜無霜小手從薄被裡牽出。
張傲秋眼神落在那蒼白如死人的小手上,身子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本已伸出準備開始把脈的右手,更是抖個不停。
雪心玄看在眼裡,眼眶驀然一紅,心中頓時痛如刀絞。
後面的木靈見了,上前兩步,右手搭在張傲秋肩膀上,低聲念道:“心若冰清、天塌不驚。萬變猶定、神怡氣靜。虛空甯宓、渾然無物。無有相生、難以相成。份與物忘、同乎混涅。天地無涯、萬物齊一。飛花落葉、虛懷若谷。千般煩憂、才下心頭。即展眉頭、靈臺清幽。心無掛礙、意無所執。解心釋神、莫然無魂。水流心不驚、雲在意具遲。一心不贅物、古今自逍遙。”
道家“靜心咒”,又名“靜心決”,講究靜全由心生,亦即“靜,以不動制萬動。靜,心則清,體則涼。喜、怒、哀、驚、亂、靜全由心生。”。
衆生皆煩惱,煩惱皆苦。煩惱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有形者,生於無形,無能生有,有歸於無,即境由心生。
張傲秋自小頑劣,就沒有認真坐下來的一刻,不是上山抓兔子,就是下河去撈魚,木靈爲了讓他能夠靜心下來好好修行,特意跟他一起每天唸誦此“靜心咒”。
可以說這段文字,已深深融入張傲秋血液裡,不管木靈唸到什麼地方,都能很自然跟着念下去。
木靈唸了三遍後,張傲秋自己跟了上來,師徒二人低沉唸誦聲在屋內迴盪,彷彿有一層魔力一般,帶着周邊的人心也慢慢靜下來。
一頓飯功夫後,張傲秋擡手輕輕拍了拍搭在自己肩膀上木靈的手背,意思自己已經恢復過來。
木靈見了,這才輕輕抽回手,悄悄退後幾步,跟其他人站在一起。
張傲秋再深吸口氣,只當此時躺在旁邊的玉人就是旁人一般,緩緩伸出右手,搭在夜無霜冰冷的手腕上。
一縷真氣透入,即便是張傲秋做好了萬一的心裡準備,但此時依舊不由升起一陣悲涼。
夜無霜體內經脈,特別是後背一塊,已經寸寸碎裂,根本連修補的可能都沒有。
若不是雪心玄及時喂入聖教的“還魂丹”,護住其心脈,不然按這樣的傷勢,恐怕早就香消玉損了。
雖然傳說中,“還魂丹”能肉白骨,起死人,但那畢竟只是傳說,不過這“還魂丹”能夠在夜無霜這樣嚴重的傷勢下,將她一口氣吊住,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張傲秋真氣在夜無霜體內細細遊走,一個時辰後,算是徹底摸清了情況。
只是這樣的情況,即便他醫術如神,但也是束手無策。
張傲秋此時想盡所有學過的醫書跟慕容輕狂的教導,但都沒有一個能解決的法子,心中即焦急又無助,不由急火攻心,忍不住張嘴一口鮮血噴出。
血星點點,印在牀帳、薄被上,此時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後面衆人一見,心不由高高懸起,但又不敢打攪,只能強自忍住。
阿漓眼淚婆娑,眼巴巴地望着張傲秋坐得筆直的背影,只恨自己無能,竟一點忙都幫不上。
只是這口血吐出後,張傲秋反倒覺得心頭暢快了一些,心思再次沉凝下來,繼續苦苦思索。
好半天后,張傲秋無能爲力地在心底問道:“老爺子,霜兒這種情況,你可有什麼辦法?”
獨叟聞言,卻是半天不語,正當張傲秋感到絕望的時候,獨叟突然道:“霜丫頭這樣的情況,按常理來說是沒救了,不過若是你能跟她重塑經脈,將其丹田連接起來,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張傲秋聽了,心頭又是一沉,重塑經脈,說得可是簡單,但要做起來,又是何等艱難?
獨叟見張傲秋不答,也知道這裡面的難度,跟着道:“等下一批龍涎果成熟,你將其汁水擠出,用寒冰鎮住,以後每天都給霜丫頭喂龍涎果汁,這至少可以保住她性命,只要能騰出時間,我們再一起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