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不能夠怪他讀了一肚子聖賢書,卻依舊對項國明心懷不滿,他家的寶貝妹妹嫁到他項家,從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禮部侍郎的時候,結果現在他當了丞相了,便早就已經忘了那時候的苦日子了,更是不知道哪裡跑出來一個比他家小侄女還要大的女兒,娶了個不知禮數的妾。
要不是他的妹妹生的女兒如今坐上了一國之母的位置,恐怕他都要被如今的這番逍遙日子給痛快得忘了曾經還娶過一個妻,曾經有一個叫秦然素的女子與他共結連理過。
“好了好了,霄兒,你妹妹的事情也不能夠怪他,要不是……唉……”旁邊的婦人見着自家兒子明顯的不高興的樣子,連忙站起了身,似乎也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臉上的喜氣被一抹憂愁所取代,許多說不盡,說不清,道不明的話到了嘴邊,卻是隻是搖頭,化作一聲嘆息:“算了算了,不說了不說了,那孩子就只知道傷我這個老人家的心,不提她了,提起來就是一肚子的火。”
“爺爺,奶奶,雲霄叔,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啊?外頭都來了好多客人了,都吵着要見壽星,給壽星賀壽呢。”隨着聲音的響起,一身明藍衣袍,胸襟上繡墨竹,兩袖點點竹葉。
似乎是偏愛墨竹,整個衣袍上都是大肆的採用墨竹爲案,隨着他的走動,衣襬擺動,就好似竹林之中微風撫過,整個墨竹圖都似乎活了起來,隨風擺動着枝葉,來者,正是秦家大少爺之子,秦家長孫,秦墨。
“臭小子,一大早的你就不見人影,跑去哪兒了現在纔回來?”一見到秦墨,秦遠一張臉又板了起來。
這個臭小子,明明裡長得一副書生樣,可是性子卻是野得要死,三天兩頭的只顧着往外頭跑,就連今天他奶奶七十大壽也是一大早的跑了出去,到現在纔回來。
“嘿嘿,爺爺。你先別急着生氣。”一看自家爺爺又板着一張臉準備訓人,秦墨連忙鑽到了秦老夫人身邊,嘴上雖然說是讓秦遠別生氣,可是卻是一臉討好的挽着秦老夫人的手:“今天可是奶奶的七十大壽,孫兒我就算再怎麼不懂事,也不會在今天這個日子跑出去玩啊,我可是去給奶奶準備壽禮去了。”
“你個小東西還會給奶奶準備壽禮?”不止是秦雲霄,就連秦老夫人和秦遠聽着秦墨這話,也都是覺得稀奇了。
這個秦墨,你可別看他頂着秦府長孫的名號,其實年紀卻是秦府那些個孫系一派最小的,甚至是比起項菲儀的年紀都還要小,僅僅十五歲。
性子頑皮,又野,可偏偏一張臉生得好,乖乖巧巧的,嘴巴又甜,又是‘最小’的那一個,全秦府上下對這位‘長孫’少爺那叫一個又愛又恨。
而且,這位少爺,調皮掏蛋絕對能算上他一個,若說懂事到會爲長輩準備禮物,這事可就稀奇了。
“怎麼啦?雲霄叔,你幹嘛用這種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今天可是奶奶七十大壽誒,我身爲奶奶的長孫,當然要給奶奶準備禮物啦!”因爲秦雲霄那不相信的眼神而被惹毛的秦墨帶着幾分稚氣不平的聲音響起,那一雙眼睛更是染着幾分怒氣的看着秦雲霄。
爲了那份‘禮物’,他今天可是起了一個大早,連覺都沒有睡好,他們竟然懷疑他是出去玩了不說,竟然還這麼不相信他!
“是是是。”見着大少爺要生氣了,三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秦雲霄也是連連討饒:“那我們的長孫大少爺,你準備了什麼禮物了啊?可不可以拿出來讓我們大家開開眼見?”
“哼。”某少爺非常有氣勢的一聲冷哼,偏過頭,一副不打算理睬秦雲霄的樣子:“本少爺準備的禮物自然是最好的,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讓你們知道,呆會你們就知道了。”
聽着秦墨這話,幾位大人相視一眼,都是一臉的失笑,秦老夫人更是滿臉愛憐的摸了摸秦墨的腦袋,也不再追問秦墨到底準備了什麼禮物,或者是有沒有準備禮物。
反正他們秦府什麼都不缺,這個小子,能有這份心就已經足夠了,何況,這般小小的年紀,他們還能指望他拿出什麼特別稀奇的東西來?能夠像剛剛一般歡樂一笑,便已經是最珍貴的禮物了。
“哎呀,奶奶,咱們趕緊出去吧,好多人都在外頭呢,偏偏你這個壽星躲在這裡可不好。”
“是是是。”被秦墨拖得無法了,秦老夫人一臉寵溺的應着,隨着秦墨的攙扶往前廳走去。
秦遠在後頭看着,一陣失笑的同時,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最後只得一聲無奈的嘆息。
“又想起那個丫頭了?”回過頭,看着秦遠臉上的那一抹沉重,秦雲霄臉上的笑容也一點一點的收斂。
“是啊,那個丫頭。”一聲嘆息,眼神落在不知明的地方,此時的秦遠遠已經沒有了在戰場上的那般氣勢,倒像是一個孤寂的,在盼望着什麼的老人家:“雖然身爲皇后,但是宮中傳言也是不時的流出來,那個丫頭自從她孃親離開之後,性格又大變,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當中,只怕是要受不少委屈。”
“爹要是擔心小侄女在宮裡受委屈,爲什麼不去看看她?”
秦雲宵話才說出口,先前還是一臉沉重的秦遠又是沉下了一張臉,一臉的怒氣,一聲冷哼:“去看她幹什麼?幾次三番讓她過來的時候還少啊?我這個糟老頭子可沒有虧欠她的,一把年紀,熱臉去貼冷屁股這種事可做不出來,她既然不要她外婆這一頭,那就任由着他跟着項國明,看看她那日子到底能過得多好!”
說着,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賭氣,袖子一甩,大步流星的便走來了,留下秦雲霄一個人站在那裡,看着秦遠離開的背影無聲嘆息。
“唉,小妹啊,你把你的女兒扔下,又把你的一雙父母,衆多兄弟姐妹扔下,這麼些年,可曾會後悔?又打算什麼時候回來看看你的女兒?看看你的家人?”
自言自語的喟嘆,得到的亦然是一片讓人心頭沉悶的靜諡。
搖了搖頭,秦雲霄也只能是心底澀然的邁步走向前廳。
“秦將軍,恭喜恭喜啊……”
“哎呀,我們的大壽星出來了。”
“老夫人,生辰愉快啊……”
“老夫人……”
“秦將軍……”
前廳,在秦老夫人和秦遠出現之後,滿堂賓客都站了起來,齊齊道賀。
“呵呵,同喜同喜……”秦遠亦是紅光滿面,滿臉笑容的抱拳笑着與這些道賀的人周旋。
“岳母,小婿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遍喧鬧的道賀聲中,項國明走了過來,站在秦老夫人面前行了個禮,嘴裡頭說着祝壽的詞語,手一招,身後丞相府中的僕人立馬走了過來,恭敬的站在項國明身側:“這些小玩意兒是小婿的一點點心意,還望岳母大人不要嫌棄。”
隨着項國明的話音落手,三個雙手託着盒子的僕人將手中的盒子打開,大紅綢布當中分別是一顆千年人蔘,一顆嬰兒拳頭般大小的南海夜明珠,還有一尊晶瑩剔透的白玉觀音佛像。
佛像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三樣東西,每一樣都非凡物,估計也只有他項國明才能用這麼平淡的語氣說,一些‘小玩意兒’。
“天啊,這般大的南海夜明珠,李某可還是第一次見啊。”
“是啊是啊,這般珍貴之物,想必也是價值不菲。”
“那尊玉觀音,整個佛像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而且,像這種上等白玉,能夠有如此完整的一塊,本身也是難得,項丞相費了不少心思啊……”
項國明出手不凡,三樣東西都非凡物,而且那語氣之中都是對秦老夫人的恭敬,更是口口聲聲的自稱小婿,當年秦然素的事情可是鬧得不小,在場的,原本都或多或少的以爲項國明如今發達了,在經過了那樣的事情之後,肯定是會要和秦家對着幹的,卻沒想到項國明不但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意思,現在看來,兩家似乎都像是完全沒有發生過那檔子事般。
“如此珍貴之物明眼人都知道價值不菲,項女婿費心了……”看着項國明送上來的東西,秦老夫人微微一愣,與一邊沉着臉的秦大將軍對視一眼,最終是滿臉笑容的應着,只是那笑容,或多或少的存在着幾分不知然,但也是隻一瞬間,很快的便被秦老夫人掩藏好了:“好好收着,這可馬虎不得。”
招手喚來貼身侍候的奴婢,秦老夫人一臉正色的吩咐着,轉過身,正欲命人好好招待好項國明的時候,卻只看着一個秦府的家僕急匆匆的跑過來。
“老爺,老夫人,皇上來了。”
“什麼?”秦遠和老夫人還沒從驚愕當中回過神來,便只聽到從門口傳來一道極奇尖細的聲音。
“皇上駕到……”
在場的衆人,甚至是包括項國明在內,都是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連忙一臉惶恐之色的往門口迎去,就連秦老夫人和秦遠也都是顧不得在場的賓客,急急忙忙的邁着步子往門口走去。
然而,他們還只是剛剛邁步,傳報的聲音再次響起:“皇后娘娘駕到……”
一聽到傳報的聲音說出那四個字,秦老夫人差點沒站穩住腳步,就連一邊的秦遠也是一臉的錯諤驚訝之色,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過頭看向一邊的項國明,卻只見他緊皺着眉頭,似乎對這一切也不知情的樣子,不由得也疑惑了起來。
“爺爺,奶奶,你們還傻站在這裡幹什麼啊?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來了,你們還不趕快過去接駕。”兩位老人也不知道是被驚得呢,還是被嚇得呢,愣在那裡,秦墨也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反倒是他一副預料之中的樣子,笑嘻嘻的看着秦遠他們,一手挽扶着秦老夫人,語氣頗爲愉快的提醒着。
經過秦墨這麼一提醒,兩位老人這才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惶恐,只是那眼角不由自主的微微溼潤看在秦墨眼裡,讓他微笑的眉眼笑容更加深了。
他就知道,他準備的這份禮物絕對是最珍貴的,奶奶絕對是最喜歡的。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偌大的馬車停在秦府正門前,車簾掀開,赫連炫率先下了車,項菲儀隨後,秦府衆人,包括所有來參加壽宴的賓客們在內,甚至是街道邊的一些過路百姓,紛紛跪在周圍,朝着中心中的赫連炫和項菲儀行禮,高呼萬歲。
“不知皇上駕臨,老臣有失遠迎,還望皇上,皇……皇后娘娘恕罪……”秦遠半跪在那裡,最後的皇后娘娘四個字,明顯的停頓。
在碧落和琴容的攙扶下剛剛走下車的項菲儀,咋一聽到秦遠的聲音,像是身體裡最深處的血緣被喚醒了似的,看着跪在那裡的兩位穿着喜慶,卻是明顯上了年紀的兩位老人,竟是不由自主的溼了眼眶。
察覺到眼角邊的溼潤,項菲儀愣愣的伸出手,看着指尖的水漬,項菲儀冰冷的眼裡第一次浮現出了茫然。
這,是她的眼淚,還是‘她’留下的不捨,留下的那一份感情?
“秦愛卿快快請起。”這個時候赫連炫倒是沒有擺多大的架子,向前邁了幾步走到秦遠面前,虛手扶了秦遠和秦老夫人一把:“老夫人也快快平身。”
“謝皇上……”
站起身,擡起頭,秦老夫人的目光無意識的與項菲儀的對上。
四目相對,項菲儀這纔看清楚自已的外祖母。
兩鬢斑白,臉上的皮膚已經鬆弛,眼角的皺紋更是密佈,略帶渾濁的眼,不知道是因爲她的出現還是因爲什麼而微微泛紅的眼眶,只餘下那身不俗的氣質,還有那隱隱猶存的身段,美人標緻的杏目櫻脣,似乎在告訴着世人她年輕時的佳人風姿。
“外祖母……”
微微張嘴,不知道爲什麼,項菲儀突然之間很想親暱的喊喊這個婦人,想要親暱的窩在她的懷裡,撒撒嬌,討好的惹得她一陣陣輕笑,想要看看她望着自已那般寵溺的目光。
然而,微張的脣,無數的聲音在此刻都像是被人狠狠的鉗住了咽喉般,難以發出來。
耳邊似乎有人在調笑。
那如黃鶯般悅耳的聲音,低低的喃語,輕聲的呵斥,卻帶着寵溺的溫柔……
項菲儀就那樣看着秦老夫人,彷彿透過那雙不復以往清明的眼看到了‘她’兒時時與她的嬉鬧,她對她的寵溺,她對她的偏袒,柔聲細語的喚着她小飛兒,一臉喜愛的抱着她,愛不釋手的親着她的臉頰,彷彿她就是這個世間最珍貴的珍寶……
眼晴傳來的潮溼的感覺越發的明顯了,眼角不經意的滴落一滴眼淚,那滾燙的溫度驚醒了項菲儀。
那是‘她’的感情,那是‘她’所親身經歷的所有幸福的一切,那是‘她’對這個老人的不捨和後悔,還有最後所殘留的那一份留戀。
“你看吧你看吧,我就說我準備的禮物一定是最最珍貴的,雲霄叔,怎麼樣?怎麼樣?”後頭無人注意的角落裡,看着正廳主位上的項菲儀,秦墨一臉興奮之色的拉了拉他身邊的秦雲霄的衣袖,就好像是做了好事而急於求得大人認同的小孩子。
“小……皇后娘娘是你讓她過來的?”習慣性的就要去喚那個最親暱的稱呼,卻是在快要脫口而出的時候驚醒,如今的小丫頭已經不是昨日的小丫頭。
如今的小丫頭已經長大成人,更是這鳳嘯國的一國之母,有着人人敬畏的稱呼——皇后娘娘。
“我哪裡能夠見到皇后娘娘啊,是表妹身邊的丫頭啦。”雖然說年紀要比項菲儀小,但是年輩分上該佔的便宜,秦墨可是一點都不會少佔:“說是皇后娘娘思念奶奶,想要在奶奶七十大壽的時候回來看看,所以纔會找上我的。”
秦墨的話讓秦雲霄陷入了沉思,擡眼看向隨同着帝王坐於主位之上的項菲儀。
過了多少年了?
這位小侄女,他有多少年沒有見了?
他腦海中的印象還只是停留在她小小的個兒,追着他喊舅舅,討好的向他要抱抱的時候,而如今,似乎只是轉眼間便已經長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