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眼裡,赫連炫是一個善解人意,只眨眨眼或者動一動手指他就能明白你需要些什麼的人。他心思縝密,觀察入微,對人待事周到不出差錯。
他們兩個人也算得上是看着彼此成長到如今,皇上自認爲還是挺了解赫連世子這個人的。執着,溫文爾雅,風流倜儻。
雖然有些潔癖,但是每個人總會有那麼一點奇特的地方,也不足爲奇。至於聽旁人說他的花心糜亂,作爲日理萬機的皇上,自然是看不見的。
唯一一次去青樓,也是赫連炫爲了讓自己散散心而爲之。何況那一次赫連炫什麼都沒做,倒是讓自己認識了璇美人,並且將人給帶進了宮。
總的來說,皇上還是很在意這個朋友的。從小到大的玩伴,雖然都只有私底下兩個人的時候纔敢開幾句玩笑,小心翼翼的很。但是想起那些時光,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畢竟這個人是最好的證明,證明自己其實並不是一個人。
在王爺和福晉眼裡,赫連炫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雖說他剛到王府的時候着實折騰了一番,但是這也只會讓人愈加深刻的感覺到這孩子的長情和鍾情。這樣一個性子的小傢伙,再怎麼成長,都不會壞到哪裡去。
他們把赫連炫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掏心掏肺疼進了骨子裡,若不是攝於太后的威壓,絕對不捨得把人送離自己身邊。但是他們也知曉,這是身邊唯一的一個孩子,又頂着小世子的身份,在皇上登基實則是太后掌權的天下,要想讓孩子好好活下去,只有送進京城這唯一一條路。
赫連炫小時候孝順,貼心又聽話。喜歡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看書習字,從來不和別人家的孩子出去胡鬧。
其他友人家的兒子,總喜歡成羣結隊的出去折騰,以至於王府附近一大片地界的官家之地,人人看到這些調皮鬼都恨不得關上大門躲得遠遠的。那時候隔壁張巡撫的夫人總是羨慕的很,說自己也很希望自家有個那般安靜的好孩子。
即便後來炫兒去了京城,傳回來的消息中漸漸也有看到兒子正在改變,說什麼玩世不恭流連花叢,王爺和福晉也都只是笑眯眯的聽着,並不擔憂。他們總是知曉,這孩子,自己定然會把握好自己的路,始終知道自己要些什麼。
西風寒衆人眼裡的赫連炫,雷厲風行,行事果斷,殺伐狠絕,做事情毫不拖泥帶水。他冷靜,強大,武藝高強。他擅長設計,喜歡把事情扣成一環又一環不動聲色間讓敵人自己入了圈套。他是絕對的領導者,說一不二。所以大家都對這個二當家心服口服。
至於項菲儀。這是唯一一個可以讓赫連炫暴露出真實自己的人。
雖然他總是喜歡逗弄她,欺負她,看她生氣或者憂愁,但是也只有這個人,赫連炫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弄逗她,欺負她,看她嘟着嘴生悶氣的樣子。可是一旦她真的受了委屈,出了事故,赫連炫總會第一個出現,將他的公主解救於危難之間。因爲他是她的王子,是她的依靠,是她可以作爲一輩子的驕傲。
她是特別的。所以他希望他在她心裡也是特別的。當然,他也堅信着這件事情。他希望她在不開心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他赫連炫,或者說是趙哲。他希望她在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個唸到的也會是他。或者說,他希望任何時候,自己都是唯一的一個。
愛。這個敏感纖細玻璃一般脆弱甚至是奢侈的字眼。是的,愛。他愛她。赫連炫愛着項菲儀。或者說,趙哲愛着項菲儀。
所以他會在她發現事實的時候害怕擔憂不知所措,會在她許久之後依然鬧彆扭的時候憤怒無奈卻又手足無措。他有着一顆七竅玲瓏心,卻在項菲儀面前,笨拙的猶如剛學會說話的小孩子。
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正確的完整的表達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開心和滿意。除了彼此芥蒂,因爲外力因素導致兩人不和睦,在偶爾的發自內心的小細節的關心上讓對方感動之外,更多的,他們似乎只會彼此折磨和怨懟。雖然這樣的摩擦並不多,卻也是不得不去面對的事實。
路,似乎還很長。要讓她接受自己,似乎,還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
想到這裡,赫連炫輕呼出一口氣,伸手揉了揉額頭。這整理衆人的關係和情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喝了口水潤喉,赫連炫看了眼透過半開的窗子都能瞧見已然大亮的白日,微微眯起了眼。
這事情,若真是不得不解決,說簡單並不簡單,但是要說難,卻也並不是太難。
沒有人知曉赫連炫和趙煦是一對朋友,甚至於有那麼幾年,他們是很好很好幾乎可以交心的朋友。
每一個月,赫連炫都有那麼一兩回會被太后宣進宮裡。美其名曰看看這獨自留在異鄉身邊無親無故的可憐孩子。實則明眼人心裡面都多少有個底,這女人不過是確定一番,要親眼看着這個羸弱的少年如何長大。一開始,她給赫連炫設定的未來,就是一事無成紈絝浮誇。
只是這個既定的結果,皇上是從不知曉的。
但是皇上不知曉,並不代表當事人赫連炫心裡面不清楚。
所以這就導致了兩個人笑談於蒼穹之下,卻彼此各懷心思。
皇上是真心把赫連炫放在心裡的。那時候,他最期待的事情便是太后每月例行的宣旨。等赫連炫去見過了太后,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監察總是會很鬆懈。
所以他總能找到機會拖着赫連炫到無人的地方玩上一陣。
或許只是單純的聊聊天,或許是自己一個人抱怨,或許是聽赫連炫講一些從來沒聽說過的趣事,或許是兩個人玩赫連炫在宮外聽說過的遊戲。
反正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同赫連炫在一起。這個他心裡面認定的,最好的朋友。也可以說是,唯一的朋友。
他喜歡和這個不屬於皇宮裡的同齡人在一起。因爲他身上擁有他不曾觸碰過的自由的味道。
對,自由。對於小小的單純的在蕭太后眼裡幾乎是天真無邪的小皇上來說,自由,便是那道高高的巍峨宮牆之外的世界。那些他從未見過的花紅柳綠,小橋流水,定然和宮裡面的完全不一樣。
所以對於還在懵懂充滿幻想時期的小皇帝來說,住在宮外的赫連炫,就是他與外界聯繫的一道橋樑。能把他和那精彩紛呈的世界緊密的聯繫在一起,添滿他內心想象中的空白。
他喜歡聽赫連炫講外面是什麼樣子,喜歡聽他描述豆腐腦攤兒上樂呵呵的大爺,聽他形容桂花餅鋪子倚靠着的那顆桂花樹。喜歡赫連炫悄悄帶進宮的幾顆有些融化了的冰糖葫蘆,喜歡他藏在袖口裡的手編螞蚱。是那樣新奇充滿樂趣的東西。與自己所眼見的世界差之千里。
他總是滿懷熱情等待着赫連炫的到來,小心翼翼維護着彼此的友情。他的喜,他的樂,他的憂,他的愁,都想要和這個玩伴分享。希望他能夠把自己的心緒,兜起來帶出那堵宮牆,放飛在碧藍的天空之下。
然而從小受到的教育從未告訴過他,在你得到快樂的同時,也要記得想一想,給你快樂的朋友,他是否也感覺到歡心。他是否是發自內心心甘情願的想要給予你快樂,陪你哭,陪你笑。
所以小皇上從來不知曉,他自以爲的玩伴,朋友,在他身邊的時候,到底都是懷抱着怎樣的情緒,他笑眯眯的講故事,認認真真的聽抱怨,但是他心裡,是否真的和臉上所展露的表情態度一致。
赫連炫一直都很會僞裝。從他遇見趙煦之前,就已經學會了給自己披上一層厚厚的外衣,不讓人看到內裡的自己。
他能夠在老奸巨猾的蕭太后眼下演戲,在年幼的趙煦面前,自然是如魚得水,輕而易舉的絲毫沒有挑戰性。
旁人不知曉他們相知相熟,這場遊戲裡,本來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心機深沉的赫連炫,一個是純淨如水的趙煦。或者說,在心機深沉的赫連炫眼裡,趙哲依然還是個純淨如水的小傢伙。
所以在趙煦心懷感激的時候,赫連炫微笑的臉上,眯起的眼裡泛着絲絲寒光。他心中冷笑着,默然的看這個毫無競爭力的對手。
細細尋思起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會兒趙哲和赫連炫都還是黃口小兒,十來歲的年紀,閱歷淺薄。
趙哲第一次看見赫連炫,正是在他母后寢宮裡。瘦弱的小男孩剛剛被接回爹孃身邊沒多久,又歷經波折被送進了京。
個子和自己一般高,纖細,蒼白,眉眼乾淨。
母后給自己介紹了一番,他乖巧認真的向自己行了禮,也不過如此。
後來有一次遇了事,心情糟糕,一個人躲起來生悶氣。正巧路過的他陪着自己坐了幾個時辰。午後的陽光射在人身上,熱的直冒汗。雖說都是坐在陰涼的地方,卻也抵不過那炙熱的夏風,甚爲煩躁。
那日他一句話都沒說,天色漸暗的時候恆公公尋了過來,聽到呼聲,他便起身離開了。
但是趙哲卻把這事情牢記在了心裡,往後開始有意無意的親近起這個人來。
赫連炫總是笑,笑着接受,笑着點頭,笑着面對一切事物。這個人似乎有那麼一些無所不能,頗有一種談笑間萬事隨手解決的風範。
所以在看見那塊玉佩的時候,趙哲着實震驚了一把。他死死拽着手心裡的玉佩,咬着脣眼睛通紅。“赫連炫,朕想要相信你,但是你要如何給朕一個交代。”
赫連炫獨自坐在房裡,莫說是門,連窗子都關的嚴實。他坐在陰暗的角落裡,面色陰沉。
既然趙哲會詢問起玉佩的事情,自然是因爲那東西落在了他手裡。如此想來,怕是在菲儀辦事的時候,不甚把物件遺落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