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爹孃的死,項菲儀是和赫連炫一起親身經歷的。有過那樣深入骨髓的記憶,就算是之後強逼着自己披上一層銅牆鐵壁的外衣,內裡卻是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的不堪一擊。
再一次經歷死亡的赫連炫,他的內心,是有多麼濃郁的苦楚。原來並不是他冷情,只是他早一步已經嘗過了這份痛,現下是做好了心裡準備的。
一剎那隻覺得滿心滿眼的疼,只想要把這個故作堅強的人兒擁進懷裡,好好安慰他一番。
可惜身在皇宮,項菲儀不能那樣做。何況她也不敢那樣做。
輕嘆了口氣,倒了杯水走到赫連炫身邊,將人扶起來坐在牀沿一角。“事已至此,莫要再感懷了。你喝杯水,今夜就在這裡湊合一晚。”話畢,把水杯遞給了赫連炫。
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開口:“雖然說皇上和太后都相信了是有人刻意爲之要害赫連家,或者只是把赫連家作爲替罪羊。但是我總歸是知道一半事實真相的。這事情發生的突然,我也細細尋思了一番。事有蹊蹺,王爺的死,我覺得很有可能……與他自己有關係……或者說,保不準就是他自己安排的。”
赫連炫詫異,側着頭仔仔細細去打量項菲儀。
項菲儀被看的全身不自在,聲音怯怯的問:“是我說錯了麼……我只是……只是按着道理來分析事實……”
“不,你說的不錯。我爹他……確實是自己安排的他殺。一開始他進京就是做好了所有準備的,一點餘地都不留,只爲了保我一命,轉移掉衆人的注意力。”
“原來真像竟是如此,我倒是從未料想過。照你這樣一說,王爺實在是計劃周密,佈局布的簡直天衣無縫了。若不是因爲我也參與其中知道些真像,定然也會相信赫連家的清白。”
“是啊,爹爹確實安排的周詳。我就是絞盡腦汁,也不敢預料他會有此一手。說來說去,還是因爲我還太過於稚嫩。”
“你莫要自責了。王爺會這樣做,自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不過我卻有些想不明白,當初莫羽璇可以服藥假死,王爺現下……”
“是真的去了。斷了這口氣,再也吐不出來。莫羽璇用藥是爲了脫離皇宮,她當時身份低微,消失了也不會引起人注意。但是我爹不一樣,若是詐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要確保萬無一失,只能如此。”
項菲儀瞪大眼睛,心裡面很有些震驚。要想的這樣周全,一切後果和可能性都思慮周詳,那是要花費多大的心思和勇氣。更何況,是要做好丟掉性命的準備的。不是有可能丟掉性命,而是必然要丟掉性命。出門的那一刻,便是做好了赴死打算的。這樣大意的行爲,項菲儀自問,是決計做不到的。
於是亦只能暗暗吞了口口水,默默平復自己的心情。
“都這麼晚了,你趕緊回逸景天吧。若是繼續留在這裡,怕是一會兒趙煦又得親自來尋你了。”
說的是事實,項菲儀也不好反駁。看了看窗外高掛的月亮,又回頭看了看屋子裡的人,只能點頭告辭:“那我就先走了。你……也不要太過於悲傷。”
“好。”赫連炫輕笑,竟然答應了下來。“給我一晚的時間,明日還你一個原來的赫連炫。”
項菲儀看着那張堅定的臉,忍不住就笑了。“好。我就給你一晚時間。”話停,轉身便踏過了門檻,走出西苑。
擇日,出現在衆人面前的依舊是那個瀟灑不羈的赫連世子。雖然看起來還是情緒低落,但是精神已然恢復的差不多了。
消息傳播的極快,大早上的,在朝堂上都能聽到衆人竊竊私語討論這件事情。
皇上見赫連炫在西風寒守夜一整晚,怕他身體吃不消,便讓他將他送回了雅蘭苑。至於赫連王爺,也是派人給搬了過去。
於是在諸位官員去探訪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擺在大堂中央的紅木棺木,裡面是赫連王爺的屍身。赫連世子披麻戴孝站在一旁沉默不語,下人都穿着素衣各忙各的。
當然,西風寒的人自然是不能露面的。
本來項菲儀是想跟着回雅蘭苑幫忙照應的,但是皇上說項菲儀和赫連世子並無明確的關聯,這樣貿貿然過去,不知曉會被人說成什麼樣。於是也只能作罷。
畢竟平陽王意外身亡也算是件大事情,前來的人實在是多。關係稍微好一些的,會主動找赫連世子說說話,勸慰他幾句。關係一般的也就是送了禮錢,上了柱香便匆匆離去。
這時候忽然就發覺,屋裡面只有一個人,遇事實在是不方便的很。
福晉還在趕來京城的路上,本來赫連炫的意思是讓孃親留在平陽王府,但是福晉不肯,一定要親自送葬。
光應付來往的賓客,竟然花費了一整日的時間。待天徹底暗了下來,雅蘭苑的衆人才終於可以緩口氣放鬆一些。
西風寒的幾位在外面客棧定了房,這幾日是不會去雅蘭苑的。深夜的時候,赫連炫讓下人們都去休息,獨自坐在廳堂裡。
正兀自想着事情,忽然聽見聲響。赫連炫回頭,便瞧見朱瑛佑站在身後。
“朱公子下午不是已經來過了,這會兒是?”赫連炫有些奇怪。
“下午是以朱家的名義過來的。現下卻是替菲儀來看看你。”朱瑛佑輕嘆,自己走上前上了炷香。
“菲儀?”
“是啊。我下午從雅蘭苑離開之後,便進宮去見了菲儀。她特意叮囑我來看看你,說你這幾日斷然很是忙碌,讓我有時間便多多照看着你。”
“那你這大半夜的來我家……”
“菲儀說你夜裡定然不會老實睡覺,讓我來監督你。”說到此,腦子裡回想起不久前項菲儀說這句話的表情,無奈的伸手抓了抓腦袋。
“呵呵,原來如此。”赫連炫輕笑,心裡面很是感動。“不過這會兒我暫時也睡不着,你就算在一旁監督我,我也入睡不得啊。”
“我來之前特意問過大夫,大夫說你是把心思都放在了這件事情上面,精神太過於集中,緊繃的厲害。只要讓你轉移些注意力,心情稍微放鬆一些,就能夠睡得着了。”朱瑛佑勾勾嘴角,想起來項菲儀叮囑他先去諮詢大夫的模樣。
朱瑛佑從未見過項菲儀這樣牽掛着誰,雖說當初爹爹出事的時候,她也日日擔憂,但是那情形和現今卻不是同樣的。朱瑛佑看着項菲儀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奶娃娃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佳人,自認爲對她也很是瞭解。
他是那樣深深喜歡着這個姑娘,又怎麼會不明白她如今的狀況,表面的是何意思。只是朱瑛佑那樣一個男人,終究是捨不得忤逆項菲儀的意思,惹的她不開心的。於是想都沒有多想,一口答應了下來。
“轉移注意力?你想要如何轉移我的注意力?”赫連炫挑眉,笑的溫雅。
“說會兒話吧,我看你現在也無事可做,倒不如我們聊聊天,既能打發時間,又能放鬆心情,一舉兩得。”朱瑛佑提出建議。
“也好。”於是點了頭應和,赫連炫去倒了兩杯茶,示意朱瑛佑與他同桌而坐。
朱瑛佑看着那個端着茶杯低頭不語的男人,心裡面很認真的在思考,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世人都說平陽王府赫連世子沉迷享樂風流多情,卻並沒有聽到過其他別的什麼說法。好似傳來傳去,也不過這兩句話。
但是他是不是真的如此呢?若然他果真如同世人所說一般,菲儀又怎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男人?
“朱公子不是要與赫連炫談天的麼,怎麼我倒好了茶坐的端端正正,朱公子卻不說話了?”
朱瑛佑回過神來,收回自己幾乎有些放肆的目光,一臉尷尬:“額……這個……”
“朱公子一直盯着赫連炫,可是赫連炫臉上有些什麼東西?”問了話,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頰。
“不是不是,”朱瑛佑匆忙擺手:“我只是在想,赫連炫是個什麼樣的人。”腦海裡所想衝口而出,話剛蹦出來,連自己都愣住了,只能僵硬的坐着,低下頭不敢看赫連炫。
“哈哈。”赫連炫大笑,喝了口茶挑了眼去看朱家公子:“朱瑛佑啊朱瑛佑,我從前只覺得你嚴謹自律,卻不知曉你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面。這會兒再看你,倒是相信你是和菲儀相處十餘載的哥哥了。”
朱瑛又大窘,支吾了幾聲,忽然想起來什麼,瞪着眼睛瞧赫連炫:“你知曉菲儀的事情?她同你說了?”
“何止是知曉。即便她不同我說,我卻都是知道的。”
“這是何意?你查了她身世?”朱瑛佑一愣,皺了眉頭忍下了怒意。
赫連炫擺了擺手,一臉無辜:“我何至於去查探菲儀的事情。她自打從孃胎裡聒聒墜地,到被朱將軍搭救帶去將軍府,那中間的時日,我們都是日夜相對形影不離的。”
“難道……你……你就是她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個哥哥?”
“呵呵,是啊。我就是那個把菲儀丟失了的混帳哥哥。”勾出了苦澀的笑意,赫連炫藉着低頭喝茶的姿勢掩蓋了自己的表情。
“菲儀……菲儀她也知道?”
“恩,前陣子我都已經告訴她了。”
“前陣子?我沒記錯的話,你和菲儀重新遇見的時日似乎一點也不短了。”
“是啊,我第一次可以公開身份在京城穿行的時候,便遇見了菲儀。算起來,也有好幾年了。”
“菲儀並沒有改名換姓,就算一開始你認不出她來,後來去了我將軍府,聽到菲儀的名字,你還認不出她來?”
“認出來了。”
“那你爲何……”
“爲何還不同她相認?我這樣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是有你的道理。但是你可曾想過菲儀,她當初被你拋下差點死於非命,我當時跟隨着爹爹恰巧經過,若不是我爹謹慎非要搜索一番,興許……興許……”說起來就覺得後怕,項菲儀等於是被朱將軍撿回來的一條命,那麼嬌俏的一個小人兒,若是爹爹粗心一些,便是葬身火海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