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是他們耗費體力嚴重,這會算來已經很長時間沒進食了,鄭禮信昨晚在極寒中凍了一夜,渾身發酸,手腳無力。
“靠在牆根待會,冰天雪地的地方野獸多,遇上了誰也跑不了。”鄧耀祖建議先休息會。
他這麼想沒錯,誰知道那些白俄人是不是走遠了,何況林子裡常有大型動物出沒。誰都知道危險並沒有過去。
大白天風雪交加,天昏地暗,如同夜晚一般,這種場景超出了鄭禮信的想象,他靠在牆邊縮着身子休息,想着怎麼逃出去。
“小子,你叫什麼?告訴本少爺一聲。”鄧耀祖眼珠子嘰裡咕嚕轉着,纔想起來問他叫什麼名字。
“小九子,以前在飯店幹活,吃勞金的。”鄭禮信隨口編道。
吃勞金是長工的代名詞,鄧耀祖這些年滿嘴東洋話,想了想才明白什麼意思。
飢寒交迫,倆人想到了吃的。
鄧耀祖問:“小什麼了,一路上你怎麼過來的?二車廂挑頭鬧事的那人是你吧!”
想起了昨晚車上的風波,他猜出來那事可能是鄭禮信這小子乾的。
鄭禮信揉着肚子,吧嗒着乾澀的嘴巴:
“他孃的,洋乘警欺負人,知道我是廚子,想請我去餐車露幾手,不給錢,還罵咧咧的,小爺我不伺候,對了,我大名叫鄭禮信。”
他顯擺完了在車上挨凍時練功夫的事,感覺再不活動真得凍死了,開始練起了拳腳功夫。
他練的是形意拳。
形意拳中有種崩拳,俗話說半個崩拳打天下。
這套內家拳要是得了心法,加以時日練習,兩拳打爆沙袋沒問題,可惜他只學了皮毛,尚爲未得精髓。
這會認真練起來,禦寒效果倒還不錯。
他擺開拳架,氣沉丹田,一步一動,煞有其事,風雪籠罩着全身,沉悶的聲音傳得很遠。
鄧耀祖蜷縮在牆腳,扭着頭,掏出長條形麪包,試了試,早凍成了冰硬了,咬不動,好在帶了個洋酒壺,費力地擰蓋蓋子,聞了聞,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胃裡火辣辣的,感覺沒那麼冷了,他招呼起了鄭禮信:“小九子,過來,我有吃的。”
這雪坑裡積雪快一米深了,別無他物,酒和麪包成了救命的東西了,要是不吃不喝,再待下去,很快就得凍死。
一手酒壺,一手拿着麪包,鄧耀祖說酒沒了,麪包凍得跟石頭似得,也沒法吃。
倆人對着堅硬的麪包研究起來,覺得砸都砸不開,鄧耀祖憋着熱乎乎的酒氣,省得叫鄭禮信發現了,他商量說:“小九子,要想吃,你尿尿澆麪包吧。”
一想他說的,鄭禮信胃裡一抽抽,噁心的差點吐出來。
見他猶豫,鄧耀祖煽風點火地說:“就這你還想闖哈爾濱呢,那是冒險家樂園,什麼人都有!這點苦都吃不了,趕緊打道回府吧,不過這會就算你想回去,也出不了這個坑了。”
知道他心眼多,鄭禮信防備着,卻也沒把他當成壞人,這些話自然聽進去了,朝着南北兩個方向看看,眉頭緊皺,終於下了決心,慢慢解褲子……
寒風中,熱乎乎的尿液把麪包化開了點,鄭禮信顧不上了騷臭了,拿起熱乎的麪包就啃:“鄧少爺,一會你也吃吧。”
他吃了一會,鄧耀祖接了過去咬着,心裡自我安慰起來:“騷的他啃了,裡面的沒騷味,不太硬了,能咬動。”
他貪便宜地吃着,鄭禮信絲毫沒注意這一點,開始研究怎麼上去了。
白毛匪帶上去大個子他們的時候,是用木頭拽的人,現在木頭斷成了兩截,散落在雪堆上,伸到上面不夠長。
但可以接起來,搭在牆上,藉着力能爬上去,需要同伴幫把手。
“我先來,我在關外長大的,從小喜歡滑單腿驢和木滑板,知道怎麼用勁,你搭把手。”鄧耀祖“自告奮勇”地要上去。
“小子,上面要藏着人呢,小心他們一槍崩了你。”鄭禮信嚇唬他說。
他知道這小子要先上去了,沒準一溜煙跑了,人家是當地人肯定知道家的方向。
倆人終於費勁地出了雪坑。
站在雪地上遙望四方,整個世界似乎都被暴風雪籠蓋着,隱約能看到周圍一望無際的山林、大河,朝北看去,模糊看到了一些村落。
二人相互攙扶着向着北面走去,到了一個叫什麼酒坊屯的地方,終於遇到了人,打聽了下,這裡距離田家燒鍋還有四五里地。
火車站在田家燒鍋那附近。
他倆商量了下,決定出高價僱個牛車去火車站。
“去,把酒壺裡灌滿熱水,咱抱着暖和,還能喝。”鄧耀祖支着他去村民家要熱水。
鄭禮信絲毫沒質疑,牛車那鄧少爺已經付錢了不說,這一路走來,他倆相互鼓勵,少爺還邀請他先住在自己家中。
當他從村民家裡出來時,卻見北面路上一架牛車正拼命前行,車伕掄着鞭子……
熬到現在,不遠處他們剛剛走過的路可以作證。
那一道道深深的腳印,雪沒過膝蓋,走在上面比負重前行還累。
他早已經沒有了追趕的力氣,蹲在地上抱怨不止。
“喂,少年,少年,別灰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凡事三思後行,當時要是第一波從坑裡上來,可能就沒命了。”旁邊柴火垛裡,有人大聲地勸告。
這人慢吞吞走出來,拍打掉了身上的草屑,熱情地衝他招手。
看了他幾眼才認出來,這人在雪坑裡提醒過衆人別上當,他一臉八字鬍,揹着褡褳,一副落魄文人模樣。
鄭禮信抹了把臉上的雪問:“您,您是教書先生?”
“本人諸葛良佐,諸葛孔明後人,雖是分支,卻也算名門之後,夫君子云靜以修身……
這天太冷了,咱說志當存高遠吧,關裡不好混,老夫幾次科舉之後,因不擅長八股熱衷風水堪輿,明,明……”中年人自稱諸葛良佐,說起話來一套套的,要不是寒風凜冽,凍得要死,他不知道得白活多久。
“名落孫山,待秋闈盼恩科,這種客套話聽多了,就是沒考中,別灰心,不說志當存高遠嘛,咱直奔龍興之地哈爾濱,沒準你扭轉乾坤,時來運轉,撿個官噹噹。”鄭禮信正惱火呢,討厭這種話癆,卻有點尊重這個同樣有勇氣闖關東的人。
倆人躲在村民倉房裡熬過了一夜,大清早,一起掙扎着向田家燒鍋方向走去:汗水淚水劃過臉頰,刺骨的寒風敲打着耳膜……
兩天後,一個肩上掛着野雞的少年出現在了田家燒鍋火車站,他順着火車站向中國大街走去。
田家燒鍋火車站人來人往,有錢的主不少,諸葛良佐留在了車站廣場,掏出太極八卦圖、羅盤,就地幹起了算命的老本行。
前往中國大街的路上,鄭禮信吃盡了苦頭,也多少摸索了些經驗,遇到人刁難不光不害怕,反倒是大膽地問人家中東鐵路局怎麼走,自己奉命給他們當官的送信,誰也不能攔着。
小傢伙靠着見人說人話,狐假虎威嚇唬人,終於到了中國大街,也就是現在的中央大街。
中國大街人氣爆棚,各國商賈雲集,店鋪林立,一派繁華景象。
見識了鄧耀祖的狡猾貪婪和諸葛良佐的老謀深算,鄭禮信不敢輕易相信人了,來的時候順手打了幾隻野雞、兔子,收穫不小。
到了秦家崗明哲大街附近,在一處叫亨通貴賓樓酒店門口,老遠聞着裡面味道就覺得對方手藝不行,做肉類東西,醋味先出來了。
這種飯菜真是白瞎了原料,試着和人家說了下,商量說自己可以幫忙切小料,打下手,少給點工錢就行。
對方虛僞地笑着進了屋,過了一會,毫無徵兆地,一條惡狗衝了出來,弄的鄭禮信撒丫子就跑。
這會,他站在燈火通明的建築物旁,看着幾處歐式酒樓人聲鼎沸的熱鬧場景,有點心潮澎湃:
“鄭小九一定要在這裡幹出名堂來,別人行,我也行,誰都是兩個肩膀頂個腦袋,沒三頭六臂,不是財神爺家親戚,不是天生的貴種……”
這條大街正見證着一個國際大都會的日新月異。
連接歐亞大陸的中東鐵路正在東北地區巨龍般延伸。
哈爾濱是這條中央樞紐的中心,順着鐵路而來的有十幾個國家政客、商賈,也不乏藝人、學者、苦力。
傍晚時分,鄭禮信溜達了幾圈就找到機會了,這次他決定不求助於任何人,自己開幹。
爲了湊本錢,他先是把隨身帶的什麼王公大臣的手札送到當鋪當了,拿着錢開始籌備露天餐館,也就是練攤。
當初能在東華門大街弄起酒樓,說明他分析客源和人流量沒問題。
買肉太貴,就用道上逮的野雞野兔,買來二手鐵鍋等餐具,訂好木頭架子,找了處高崗,看了眼旁邊寬大的下水道口子,連排放污水垃圾都沒問題。
中國大街長長的街道,兩旁遍是折衷主意風格歐式建築,上面蓋有巨大的洋蔥穹頂,堅固結實,洋氣十足。
不遠處,電唱機放着溫馨浪漫的異國樂曲,雖然聽不懂,那種感覺叫人心情舒暢。
他踩了踩旁邊的排水口,口子很大,深不可測。中國大街所在的泊頭區正建火車站,需要源源不斷給站內停放的火車加水。
地下的水道應該是通向江邊水站的。
他忙乎了會,準備好了食材,找來了松枝,砍了松明子點燃,放在下風口,照得周圍明亮亮的,氣氛一下就上來了。
雪小了,雪花詩意般灑落,很美,很壯觀,似乎在給鄭禮信這個外來少年一點希望。
昏暗的燈光下,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流穿梭,各種面孔的洋人坐在馬車上人力車上,戴着厚厚的貂皮帽子,全然是紳士貴婦模樣。
還沒開始營業,他就有點喜歡上這條大街了,或許是當地人熱衷介紹自豪的東西,幾個路人三言兩語吹牛似的介紹,就聽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