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的老都一處,被人團團圍住,儼然成了一處焦點所在。
足有上百人圍觀,全都等着看裡面誰要被抓走了。
前期,小九子是出了名的人物,小神廚,“坑”謝文亨的錢,傳的紛紛揚揚的,簡直就是個傳奇人物。
門口兩個巡警端着槍,赫然站裡,不時傳出呵斥聲,平添了幾絲威嚴。
原本好好的一場宴請,誰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一次刑案審訊了。
只有瞭解馬文生的人,纔會對此不以爲然,馬文生這人常年混在官場上,陰險狡詐,愛發飆,爲人陰險,翻臉比翻書快,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會的大廳裡,謝周全成了焦點人物。
眼看着他吞吞吐吐的要招供,小九子手裡多了個棍子,指指點點的,平淡地說:
“謝掌櫃,所謂的孫大山家裡出事時,那幾天剛入三九,快到正月十五了,雪下的大着呢,大雪無痕,俗話說三九四九冰上走,在外面人待上一會就凍得難受,說什麼事,咱可得看好了。”
他這麼說話,有悖於現場審訊,可人家是當事人,這又不是在衙門大堂上,憑着和馬文生的關係,說也就說了,別人沒吱聲,老結巴不冷不熱地提醒了幾句,拍了拍槍,提醒謝周全要如實招供。
目光從他槍那收回來了,謝周全心裡咯噔了下,心裡想的卻是那晚的場景:關帝廟前自己瑟瑟發抖,連刀都拿不動了;衚衕口洋保鏢連反抗都沒反抗就躺在地上了……
藉着這個由子,洋保鏢已經叫他們支走了,省得被查出來,落下個僱傭殺人的罪名。
這事越想越麻煩,要是沒有確鑿證據,攤上這種事,謝文亨帶着一羣虎狼般的僕人,再加上尤里科夫支持,完全可能反了案,什麼事都沒有。
眼下東家沒在這裡,要是直接供出來了槍手的事,眼看着馬文生六親不認的架勢,很容易把他帶走了,就算到時候使了銀子,坐上一陣子大牢也是難免的。
想好了,他舉起手來,假惺惺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痛恨不跌地說:“該死,該死,都說同行是冤家,馬大得病了,聽說是麻風病,都是別人傳的,我說這事幹什麼。”
他瞬間就改了口。
馬文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場景,心裡盤算着,真有點看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了。
那邊,程秋媚跪在地上,一會阿彌陀佛,一會關二爺的,人家徹底不告了,他實在難以決斷了。
就在這時,鄧弘毅走到了他跟前,先給他來了意想不到的表態:
“馬兄,今天事發突然,誰都沒想到的事,這麼女人砸了東西,又吵又鬧的……”
“老鄧啊,算你遵守法紀,但是沒那麼簡單,這時擾亂治安,伺機鬧事,我大牢裡留出了100多個號子呢,
這時候鬧事的,都先押進去的,說不清楚的,就先按革命黨處置,事發生在你的酒樓裡。”
馬文生擺起了架子,話說的夠狠的,聽得看客們一個個緊張的吐舌頭。
這種態度,鄧弘毅早就想到了,趕緊陪着不是,低着頭提醒說:“今兒還是您的生日,這樣……”
眼見馬文生沒發火,從嗓子眼裡哼了一聲,算是默許了,他趕緊嚴肅地交代說:“周掌櫃的,先,先把雜工孫大山開了,叫他回家面壁思過去,表現不好就別來了。”
“孫大山夫婦品行惡劣,行走在違法邊緣,本該嚴懲,看在鄧老闆擔保的份上……”馬文生一邊說着處置結果,一邊目視衆人,滿臉的威嚴。
“長官,您得等等,我建議對整個酒店進行徹底搜查。”老結巴又想起了那把槍,斗膽提出了想法。
馬文生性格多變,當着衆人的時候一直威嚴、公正,叫他這麼一說,真恨不得一巴掌打翻了他的帽子,但又不能當衆損下屬,氣的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小九子看懂了,老結巴叫他弄的一來二去的,這回是豁出去了,正犯愁怎麼辦呢,就聽見門口響起了一陣汽車喇叭聲。
蹲在門口抽菸觀察的諸葛先生慢慢站了起來,瞧準了來人,衝他使了個請放心的眼神。
一身淺紅皮衣的少女鮑惠芸下了車,在小鶯的陪同下,朝着這裡看了幾眼,確定是老都一處後,沒朝這裡走,好像在等什麼人。
緊接着,汽車裡走出了一身官服的中年人。
他臉色深紅,戴一頂官帽,是個六品大員,胸前露出了懷錶鏈子,叫人感覺與老派的官員不大一樣。
小鶯眼見着酒樓門口有巡邏兵把守,天真地壞笑着:“小姐,小姐,該死的小廚子叫人抓起來了。”
鮑惠芸氣的白了他一眼,心裡暗叫不好,她時不常地念叨着小神廚,想欺負他,可不能叫他真捱了收拾,吃了官司。
小九子在他心目中一個是手藝好,再就是激靈,還有點壞壞的。
和她平時接觸的紈絝公子哥相比,他年紀輕輕就投身商業,什麼事幹的與衆不同,叫人念念不忘。
“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小廚子,小廚子,你認識他嗎?”鮑惠芸假裝生氣地責怪起來。
“小廚子,小廚子,不是你整天叫的嗎,去別人家吃飯,還有洋餐館,你都說漏了,叫小廚子親自做菜。”小鶯一臉丫鬟特有的調皮,衝着她扮着鬼臉說。
鮑惠芸見她敢這麼說,舉手就要打她,臉一紅,手又放下了。
後面的官大人顯然是她熟悉的人,眼見大人過來了,她側身站好,做了個請的手勢:
“鄭伯父,就是這個地方,做什麼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一個京城來的小廚子,膽子大,連洋人都不怕……”
官大人撫了撫鬍鬚,“噢”了一聲,擡頭重新朝着酒樓方向看去,見門口聚集了不少人,感覺裡面出了什麼事,心裡一驚,繼而又馬上平靜了下來,臉上露出了幾絲欣喜。
此刻,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一個個性十足少年的模樣:天不怕地不怕,什麼權貴都敢得罪,做事有章法。
他大步朝前走,雖然沒有隨從跟着,身上那種久居官位掀起的氣場,叫人望而生畏。
人羣不由地朝兩邊讓開,一些老百姓看了眼他,馬上低下了頭。
現在的官員在哈爾濱這個開放的萬國商埠,經常深入街頭巷尾,禮儀不像以前那麼威嚴、繁雜,也不是平頭百姓可以隨意看的。
當他們進了大廳時,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自然的,他也在觀看中間幾個顯眼的人。
鄭明達,以前在京城做官,幾年前下放到哈爾濱任職,目前是中外交涉局總辦,六品大員。
馬文生顯然認識他,他這個僱傭的科長和六品大員相比,簡直就是不入流。
當他恭敬地抱拳行禮時,弄了個大紅臉,就見鄭明達目光停留在了小九子臉上,面露欣喜,訥訥地說:“好小子,長高了,結實了……”
眼見他端詳着小九子,鄧弘毅先是詫異,繼而提醒小九子說:“九子,這位大人說你呢。”
鄧東家以前就是老遠見過鄭大人,從來沒說過話,這會人家沒召喚自己,真就不知道怎麼過去打招呼。
整個大廳裡安靜異常,不明就裡的人以爲小九子又犯了什麼事,連官大人都找上來了。
就見小九子看着鄭大人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了少年特有的天真,還伴着幾分沉穩,自然地走上前,像模像樣地抱起拳:“禮信拜見伯父!”
“賢侄啊,京城一別快一年了,我也是剛收到你父親的信函,來,我看看……”鄭明達熟絡地說着,開始近距離端詳起小九子來。
去年開春的時候,他去京城公幹,和本家至交鄭興國一家餐敘時,偶然聽說鄭家公子鄭禮信暴打了權傾一時的大太監小德張,後來試圖和張大太監緩和關係無望,就推薦他可以到哈爾濱試試,沒想到小傢伙自己闖蕩過來了,還弄出了不小的名氣。
收到鄭興國書信時,作爲至交,他正有些愧疚呢,沒盡到地主之誼,可要在大大的哈爾濱找鄭禮信,困難不小。
正好他到鮑鵬鶴家裡時,提起了這檔子事,鮑家小姐鮑惠芸欣喜地告訴他,自己就認識一個小廚子,說話帶着京味,是北京來的,在中國大街鬧過事。
故人相聚,氣氛融洽,難免一頓敘舊。
這時候馬文生哪裡還敢再提查辦案子的事。
只不過,他想走還得找個理由,也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來,畢竟從品級上說和鄭明達差得遠着呢。
見他有些不自然,小九子趕緊給鄭明達介紹起了眼前幾個重要人物。
鄧弘毅不用說了,算是他的恩人,自然在鄭明達跟前美言了幾句。
至於付英儒,本來就是個野王爺,見了人家朝廷大員,有點心虛,也就是像模像樣地打了招呼,沒再擺什麼王爺的譜。
他心裡清楚,沒有朝廷任命的王爺,一丁點實權沒有,說白了就是皇宮在民間的遺老,朝廷大員不給面子,一點轍都沒有。
到了馬文生了,小九子面色冷峻,不冷不熱地說:“我鄭禮信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遭人誣陷,馬科長聽着信就來了……”
從鄭明達這位官老爺進了門,馬文生就渾身不舒服,他平日裡在房間飛揚跋扈,爲所欲爲,上面不知道,現在鄭明達來了,和小九子還這麼熟悉,心裡不由地打起了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