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侯府留心居。
冷月高照,院裡清寒無香,如霜的光暈透過窗紙打在屋內,遍地都是薄涼。
江淮睡得不熟,夢到了雷雨,已是脊背汗透。
驀地,小廳裡像是有什麼的聲音傳來,像是老鼠在嗑凳子腿,細聽之下,還隱約夾雜着痛楚的呻吟,猶如纏身之蛆,一點點的繞上牀榻,鑽進江淮的耳朵裡鼓動着。
榻上一陣輕微的晃動,她皺着眉頭睜開眼皮,映入視線是一片濛濛的霧,輕眨了眨,疲憊的轉過頭去,卻在牀沿兒上,看到了一隻佈滿鮮血的手!
她陡然一個激靈,渾身睏意全無,從榻上飛快起身,與此同時,榻下傳來一人的聲音,虛弱而慌張:“江淮……救我。”
飲半城?
江淮霎時迷茫,拄着身子低頭一看,那個正蜷縮在地上,攏着殘破成條的衣服,四肢滿是傷口並且往外溢血的人,不是飲半城又是何人!
江淮一個挺身下地,直接扯過衣架子上的外袍攏在飲半城的身上,將其抱在懷裡,急促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飲半城臉色煞白,因着傷勢太重,神賜的癒合能力已經沒那麼有效了,只是搖了搖頭,指了一下半掩着的房門處,那個一寸寬的縫隙裡,漾出一抹紅來。
江淮瞳仁聚縮,她認得這個血染一般的火紅色。
……沉香。
果然,那人推開門,伴隨着‘吱嘎’的聲音走了進來,衣衫翻飛,耀眼的顏色閃的黑夜亦如白晝,摻雜着滾燙的熱意撲面而來,沖鼻都是嗆得。
算來,也快到了他們當初定好的三月之期。
沉香掩在流雲般長髮內的眼睛霍的睜大,他在施法做術時,瞳孔竟然也是紅色的,裡面一圈暗金色的**在徐徐旋轉着,誘人深陷。
他淡然開口,聲若鬼火。
“半城,三月之期以至,跟我回岐疆。”
飲半城虛弱的不能開口,江淮雖然很怕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沉香,但膽子到底也不小,微微側身擋住懷裡人,她清冷道:“還有幾天,你來早了。”
沉香眼睛危險一眯,右手自背後拿出來,那纖長的手指縫隙內竟攛掇着白色的光電,亮得刺眼,還帶着滋滋啦啦的響動,猶如一道雷鞭。
揚手一揮,那雷鞭掄着勁風而來!
江淮一駭,抱着飲半城的身子用力低下頭,卻死不肯鬆手。
可是那道雷鞭卻輕而易舉的穿透了她的身子,仍是毒辣的落在了飲半城的身上,啪的一聲,江淮小心睜眼,瞧着懷裡人的左臉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流着血的傷口。
她切齒,眼底陰鷙:“沉香!”
那人眉梢一挑:“江淮,你把飲半城交給我。”
江淮冷哼一聲,汗溼的髮絲隨風搖曳在眼前,漾開那抹不屑:“憑什麼?”
沉香面容似笑非笑:“她是我的初代新娘。”
江淮又是譏諷一笑:“誰說的?”
沉香霎時斂回笑意,右手一抓,江淮只覺得下顎好像被什麼東西鉗住,身子一輕,直接貼地飛了過去,被他攥住顎骨。
江淮掐着他的手腕,死死用力,只是痛苦的眉毛皺起,她生平第一次遇見手勁兒比自己還大的人,這般都不能奈何得了他。
沉香低着頭,削挺的鼻尖像是柄錐子,刺在江淮的左頰之上,輕嗅了嗅,又撥入髮絲之內,聞着那沁人的女兒香,聲音夾雜隱怒,又驀地邪惡一笑:“不愧是我族人的孩子,美味得很啊。”
江淮渾身汗毛倒豎,好容易得了空隙,啞聲道:“百里”
沉香輕笑着,潑了她一盆冷水:“不用叫了,他不在這裡。”
江淮眼角逼出幾根血絲來,卻聽他呼了一口冗長的氣在自己耳邊,悄聲道:“江淮,不如咱們做個交易。”說完,鬆開手將她擲在地上。
消瘦的骨骼和冰冷的地磚就此碰撞,江淮忍不住咳了兩聲。
飲半城心懸的攥住她的手,視線不安的瞧着沉香。
那人和她對視一眼,脣角斜勾幾乎到了耳垂,淡淡道:“江淮,你把飲半城交給我,我告訴你……彩兒是誰派來殺你的。”
江淮一愣,不可思議道:“你說什麼?”
沉香道:“我乃月神的歷劫肉身,無所不知,我瞭解你的一切,我知道江彥是誰,也知道你們心心念唸的扶統大任,又是什麼。”
江淮氣血上涌,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指着他:“你……胡說八道。”
沉香知道她信了,不多做解釋:“半城來找你是月神的指引,只有你鬆口,我才能帶她走,我知道她爲了威脅你,在你體內埋了一條九筋蠱,你害怕被食盡渾身大筋而死,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取出來。”
說着,伸出右手食指,晶瑩的像是一塊玉。
而隨着他往上提的動作,江淮渾身猛地一緊,肚臍上那條久未動彈的小蟲開始緩緩蠕動起來,帶着刺痛和瘙癢一點點的往上爬,顫抖着伸手輕觸,能摸到它旅行的路線,每掠過一處,便留下無盡的冰冷和痛楚。
江淮張着嘴巴,試着出聲,可嗓間卻只能碾磨出一絲細微的響動。
直至鎖骨中心,那條九筋蠱才停了下來,並且有破皮而出的架勢。
沉香忽的停了手,再次問道:“江淮,這個交易對你來說很值,你只要把飲半城交給我,我便還你自由之身,從此再不會回來打擾,你和你們舊臣的所有秘密,我也會爛在肚子裡,誰也不說。”
飲半城的心快要懸出嗓子眼兒,用力的攥着江淮的手,瞪着眼睛慌亂的唸叨着:“江淮……江淮……你別答應他。”
沉香皺起眉梢,對她道:“半城,你向月神抵了三十年的壽命換取那個男人真實身份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身爲岐疆祭司的百年之壽只剩下四十五年,你要知道,這四十五年對我來說,不過是眨眼一瞬,跟我回去,餘下年月,我疼你。”
話音輕輕,落地猶如驚雷震動,砸的江淮腦仁生疼。
窗縫滲入寒風宛若長空星河,其中跌宕的,盡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