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蹲在樹上,除了徐徐的海風吹動,她腳下的樹枝以及掩住她身形的濃密樹葉沒有絲毫的震動。
將呼吸拉長,透過樹葉的間隙,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正對着的樹下,兩個黑衣人迅速靠近碰頭,無聲地相互示意之後,一臉警惕地探查着周遭的情形,而後分開撤離。
動作輕盈,耳聰目明,行動敏捷,就連謝清歡也不得不讚一聲好身手。
只是——
麻煩啊。
謝清歡無聲地嘆了口氣,同時也更爲明白,華國爲什麼過了這麼多年仍不放棄追回並毀滅改造人計劃。
這些人應該就是格雷手底下那一批改造得最爲完善的了,除了在力道與速度上遠勝常人之外,視覺聽覺以及嗅覺感官方面也非常敏銳,尋常人在可探查的範圍之內幾乎無所遁形。
謝清歡在這個島上已經三天了。這三天來,她時刻都處於四伏的殺機之中——她的對手,正是這些改造人。
這事兒說起來,還是她想岔了,原以爲瑪格麗特會直接帶她去見格雷,卻沒想到瑪格麗特將她帶到了這個位於海上據說是道格拉斯家秘密基地之一的小島上。
瑪格麗特並沒有收走謝清歡身上的手機,她只是啓動了島上的裝置,屏蔽了這個小島以至向外一百海里的所有電子信號。
謝清歡得到了一幅繪有小島全貌的地圖,上面詳細地表明瞭小島上可用於躲避與休憩的建築,然後瑪格麗特簡明扼要地解釋了遊戲規則。
簡而言之,這就是一個類似於大逃殺的瘋狂考驗項目——當遊戲開始,這個島上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將成爲敵人。
這個項目多年來作爲道格拉斯家的終極成年禮。
歐洲黑道不可撼動的霸主地位之後,是累累支離白骨。
“殺人。或者,被殺。”瑪格麗特看着沉默不語的謝清歡,冷淡道。“另外,祝你好運。”
除了朱雀大街上那看似無奈的碎心一掌,謝清歡一生從未主動放棄任何機會。即便如此,她面對道格拉斯家的人,仍不免嘆氣。
道格拉斯家的人,將這個家族頑固而自我的個性延續並堅持下來,不肯有絲毫的改變。謝清歡就站在變與不變那些微的空當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遊戲,開始。”瑪格麗特冷漠地宣佈,而後面無表情地走了。
單單聽遊戲規則就知道這關不好過的謝清歡,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在遊戲開始之後,仍不免在心中問候了一聲格雷。
這場遊戲的參與者保守估計不會低於五十人,全都是改造人,之前的職業有八成是傭兵,剩下兩成,是職業保鏢,用於保護格雷手下的心腹要員。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是她的敵人,而他們彼此之間,卻不是敵人。
他們不僅僅不是敵人,甚至在行動間還頗有默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島上並沒有任何高端武器,多是匕首棍棒之類。
若不是因爲這個原因,謝清歡很可能在第一天就被擊斃當場了。驚險地自圍殺中脫身,謝清歡覺得多年沒有太大長進的輕功終於再上了一層樓,由此可見,好身手也是逼出來的。
三十七個。這是三天來,謝清歡的成績。
不算太好,但謝清歡也知足了,這畢竟不是她原本的身體,即便根骨極佳,她接手之後也打好了習武的底子,卻也無法一蹴而就成爲頂尖好人。
謝清歡蹲在樹上,樹葉掩住她的身形的同時,也干擾了她的視線,所以她靜下心,仔細探聽着周圍的動靜。
敵強我弱,避其鋒芒,出其不意,繼而殺之。
謝清歡心無旁騖地應對眼前的危機,卻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旁人的眼中。
道格拉斯家的書房,格雷正通過數個監視器密切關注着謝清歡的行動。
瑪格麗特端了杯咖啡給格雷,轉頭看了眼顯然是多視角的監視器,冷冰冰問道:“看了幾天,不累嗎?”
“謹慎而果斷,對於殺人,似乎也沒有什麼不適的反應。”格雷目光輕輕一閃,評價道,“她天生,就該是道格拉斯家的人。任何試圖阻撓她迴歸道格拉斯家的人,都該死。”
“任何一個人,在面對殺機的時候,只要不想死,都會奮起反抗。只不過,她的反抗更加漂亮罷了。”瑪格麗特潑冷水道。
格雷脣角微微一勾,問道:“你昨天召見了比伯,重新做了一份細緻的體檢。而一個月之前的體檢報告明確顯示,你的身體壯得像頭牛。”
格雷這麼說,自然不是關心的意思,道格拉斯家的人,不是伴侶,關心他人的身體狀況,簡直是矯情。
比伯是道格拉斯家培養的醫生,對中醫也頗有研究,瑪格麗特請他重新檢查身體,是爲了確定謝清歡所說的那個三陰絕脈手,是不是真的有影響。
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但比伯凝重的表情以及欲言又止很充分說明了問題。
如今的道格拉斯家,沒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格雷,他顯然也知道了這事。但瑪格麗特知道,格雷不會插手。
“一個月的時間,對於你我這樣的人來說,足以發生計劃外的變數。”對於格雷的調侃,瑪格麗特不以爲然。
“比如,生死?”格雷輕笑一聲,目光一轉,落在監視器上謝清歡被拉近的面容上——謝清歡第一天突圍之後,迅速找到了食物跟水,爲了輕便,她只帶走了少量的食物跟一大壺水。敵人數目不小,且已聯手,謝清歡只保持水足夠飲用,並沒有冒險另尋水源洗臉,出了汗只隨意抹了一把,如今臉上跟花貓似的。
不過,她似乎並不介意。
謝清歡在島上這三天,精神高度集中,並沒有如何休息過。格雷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也陪着她這樣少吃不睡地度過了三天。
格雷注意到,謝清歡雖然目光依舊明澈,彷彿不見一絲疲態,但她隱藏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全然不似之前,引着那些改造人滿島上地轉悠,逮着機會就抽冷子下殺手。
等等,轉悠?
格雷目光一凝,隨即身子略微前傾,將先前的監視錄像調出來,拖動進度,整理時間節點,而後得出結論:“她在佈陣。”
“佈陣?”瑪格麗特冷漠的面容上終於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她在很早的時候就追隨格雷,對於他的一些有過短暫興趣並研究過的事物,都有相當的瞭解。
陣法作爲華國古代軍事之中瑰麗的一筆,曾經因爲謝持靜而成爲風靡一時的研究課題,前代家主卡爾·道格拉斯便是因爲這個與她結緣。
而在卡爾跟格雷之間,短暫成爲家主的查爾斯,則一直被忽略——與外人相比,查爾斯也許並不平庸,但作爲卡爾的兒子,他成爲家主的質疑一直都存在,這也是格雷輕易取代他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瑪格麗特看着監視器中的謝清歡,目光驀地複雜起來:一旦謝清歡通過了成年禮考驗,她作爲卡爾的嫡系血脈,就擁有了成爲家主的資格。成爲家主之後,只要她夠強,彈壓得住老人,想要改變規則,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況,還有路子允。
瑪格麗特看一眼格雷,心中覺得無限惋惜。若不是格雷腦中生了個壓根兒動不得刀的瘤子,眼下的局面還會更加明朗一些,也就沒路子允什麼事兒了。
謝清歡在與世隔絕的小島上玩生死遊戲,路子允也沒閒着,人力物力權力的調度,與各方的結盟與利益牽扯,剔除身邊的釘子,啓用埋了多年的線,如同狩獵者靜靜拉開的網,耐心等待着獵物的動靜。
自從謝清歡踏上飛機,離開t市這個最爲嚴密的路家保護圈,路子允就知道,他即將見到真正的謝清歡。或者說,他即將見到不同於以往尚能在底線之前稍作讓步的謝清歡。
沒有哪怕再多一分的退路,只能絕地反擊的謝清歡,足以與他並肩。從他第一次見謝清歡,她就是那樣有些冷情的人,臉上常帶笑意,卻渾然沒有熱情。
而與他並肩,大約是她所有的溫柔了吧。
路子允凝了凝神,有條不紊地發出一條條指令,接到命令的人都立刻去執行,並及時反饋了最新的消息。
歐洲黑道的百年巨石,真的不可撼動嗎?路子允淡淡一笑,且拭目以待吧。
“成了!”與此同時,處於海中小島上的謝清歡看着略顯簡陋但已然夠用的陣法,大大地鬆了口氣。
千里之外,格雷看着監視器中揚起明媚笑容的謝清歡,微微挑了挑眉——親愛的小妹,你以爲這便是結束了嗎?他略微側頭:“路那邊,也該動了吧?”
瑪格麗特眼中冷芒一閃:“有艾米麗這個家族的背叛者在,又給了他們這麼多時間準備,也該萬無一失了。”
“既然他們準備好了,”格雷站起身,狀似留戀地看了一眼監視器,“那我們,也該活動一下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