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出唐家就意味着唐凌從此不再是唐家的一員,不再享有唐家的資源與人脈,也不可能繼續保留唐家原本賦予她的特權。她名下的資產將會被凍結,唐家旗下的產業會註銷她的會員金卡。她不再是唐小姐,只是唐凌。
唐凌一下子懵了,腦中一片空白。她在工作上不能說很出色,但起碼也是不功不過,在做人方面就實在是很有些不聰明瞭。她對謝清歡那樣刻薄,固然是因爲平日裡多少受了家裡人的影響,但也是圖一時之爽,仗着尋常也不聰明的勁兒撒潑而已。
她完全沒有料到隨口說了一句,換來謝清歡毫不留情甩在臉上兩耳光,更沒想到一向軟綿綿的唐非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絲毫不留餘地。
不僅僅是唐凌,唐非這話一出口,除了謝清歡跟唐起,唐家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他仍帶着稚氣此刻卻無比冰冷的臉上——謝清歡方纔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在理,也不過是讓人從公司走人。唐非這倒好,一來就讓人沒了歸處。
唐非原本是個天真的性子,有些任性,容易羞澀。但他現在被衆人的目光看着,臉上也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驚慌尷尬,反而顯出一種一往無悔的無畏來。他的目光清明,撫着手掌緩緩開口道:“哥哥曾經說過,人活在世間,當頂天立地,不能不仁不義。無論是哥哥還是我,因着皇冠娛樂在,從不曾輕視任何一個藝人。你唐凌又算什麼?你爲唐家付出了多少,又憑什麼敢輕視藝人?像你這樣無情無義的人,皇冠娛樂用不起,我們唐家也教不出。你今天就收拾東西,搬出去吧。”
唐凌的臉腫得老高,臉上指痕宛然,臉色卻慘白一片,下意識喊道:“我不要!”
“唐非你——”唐凌的父親唐銘行二,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心裡也明白,今天無論是謝清歡還是唐非,都必定要拿唐凌開刀了。他並不認爲女兒的話有錯,若說有錯,那也只是說錯了場合罷了。謝清歡爲了這點兒小差錯將她趕出公司,唐非更絕,竟然要將她趕出唐家!
唐銘上前兩步,看着女兒嬌嫩的臉蛋腫得不成樣子,彎腰將唐凌從地上扶起來,強忍着怒氣看向唐起,“老四,你的兒子要將我的女兒趕走,你也不管管?”
管管?唐銘這是氣糊塗了?唐非是當家作主的人了,他做的決定豈能隨便更改?家主的威信何在?如果說方纔謝清歡那叫立威,唐非這就是立規矩。
唐起一副的好笑的樣子:“二哥,唐家的規矩你是知道的。而且,你這個女兒啊,我一早就說過,女兒家嬌養些是沒錯,省得眼皮淺被一塊兒蛋糕騙走。但她日後總歸是要嫁到別人家去,做人妻子做人兒媳的,該有的教養規矩還是得有。”
唐銘聞言大怒,瞳孔猛地一縮:“老四你的意思是,我不會教女兒?”
唐起瞥一眼唐凌,她的表情有些怔愣,很顯然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到這個地步。唐凌他們這一茬的小輩,都是唐起看着長大的,在資質上略有些平庸,但有的孩子比較爭氣,知道勤能補拙,比如唐白。唐凌在一衆堂兄妹之中,算是比較有能力的,但是做人方面,就不太像話了。
唐銘咬牙道:“好,好,好!我是看出來了,你們是親父子親兄弟,全沒把我們當一家人。我們走就是了!”
“二哥,”唐銘畢竟是長輩,有些話唐非說來到底不便,唐起上前一步,眼中冷芒一閃,“別怪我沒提醒你,唐凌是壞了規矩才被逐出去的。您這要走,就是自逐家門,自此與唐家無關,唐家給你的一切,一分一毫都不能帶走。”
他看着唐銘,冷冷一笑:“別說我們這一支絕情,不把你們當自己人。二哥你摸着自己的心口問問,今天這事兒,擱在唐摯那兒,唐凌能撈着好?你們如此肆無忌憚,是篤定唐摯會死?”
唐銘動了動脣,頹然地住了嘴。唐起這樣說,已經是不打算留情面了,唐非如今纔剛接掌唐家,對內中一些轉圜的門道一無所知,他不能在這裡激得他將話說死了。
唐凌這時候才驚醒一般回過神來,看向自己的父親,眼中有些驚疑不定:“爸?”
唐銘眼神一暗,對她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繼續說出無法收場的話,臉色不善地看一眼唐非,對唐起道:“老四,你這個小兒子比起唐摯,不遑多讓啊。”
說着,他攙着唐凌走回唐家那堆人裡,跟他們一起沉默着。
唐非略微皺了皺眉,眼中下意識地閃過一絲茫然。在唐摯的保護之下,他向來天真爛漫,但他在唐摯身邊耳濡目染的,看他對一些事情的處理,心裡也有些印象。他方纔那話脫口而出,主要是不忿唐凌對謝清歡的侮辱,並沒有考慮其他。
看着唐銘的反應,他有些不安,看向謝清歡問道:“姐姐,我剛剛那個決定……”
謝清歡微微一笑:“小非,你知道,江湖上向來有個規矩,打人是不能打臉的嗎?”
“呃?”唐非聞言一愣,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蔣青眯了眯眼睛——大小姐啊,如今江湖規矩早改了,打人都直接上板磚,且板磚都直接照人臉糊了。
唐非有些不解地看着謝清歡,既然姐姐你知道不能打臉,怎麼還打了呢?唔,你不但打了,還打得那麼用力。
謝清歡悠然道:“權柄更迭,上位者掌權之初,總難免會有些波折。這個時候,殺雞駭猴立威就顯得尤爲重要。身爲家主,有一個人看輕你,你放過了,其他的人就會看輕你,當所有人都看輕你,你就會看輕自己,這權柄在你手中,便形同虛設。我方纔出了手,便是不打算留情面,哪裡不能動我就偏要動。不僅動了,還要動得殺氣四溢。要讓所有人的都清楚地知道,權柄在我手中,乃是利器。我可以玩得舉足輕重,旁人卻不得不尊重。”
唐非輕輕點頭,若有所思道:“我將她逐出唐家,並沒有錯。因爲,這是我作爲家主立下的規矩,大家只能遵守?”
“沒錯。”謝清歡略微讚許道,“我動了手,雖然算是立了威,但即便是唐摯親自授權給我,我在唐家行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而後將權柄轉交給你,你可以選擇在那一頓大棒之後,是給顆糖安撫她,還是繼續來一頓亂棍。”
唐非擰眉:“若是有人求情?”
“身爲家主,當一言九鼎一諾千金。”謝清歡淡淡道,“唐摯之所以被人敬重,是因爲他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規矩就是規矩。玩不轉規矩還妄想破壞規矩的,當然會撞得頭破血流。”
“我知道了。”唐非點點頭,轉而看向唐起,“爸爸你覺得呢?”
唐起似笑非笑看一眼謝清歡,點頭道:“謝小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知道謝小姐對下一步有什麼安排?”
謝清歡大方笑道:“小非剛剛接觸唐家的事務,想來會有很多地方不熟悉,還請唐先生多多費心。”
唐起應道:“這是自然。”
謝清歡點了點頭,又道:“唐白先生。”
唐白上前一步,恭敬道:“大小姐。”
“唐摯先前轉到我名下的股份,除了不可說的那部分,剩餘的全數轉到唐非名下。”所謂不可說的那部分,自然指的是賭場跟玉石,而股份轉到唐非名下也爲了以防萬一。一旦唐非也出事,那麼股份便成爲遺產,唐起作爲父親便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
唐起掌權的那些年,因爲是放棄了摯愛選擇了唐家,因此立下的規矩十分嚴苛,爲人作風也很是冷酷無情。唐家在他的領導之下,雖然發展迅速,但對唐家人來說,這種高壓的日子能不過就不過。
而唐非到底天真了那麼多年,不可能一下子就冷酷絕情了。再者說,唐摯如今也不是就沒了,他若是保住了性命,日後恢復過來,唐非又習慣了掌權,同樣都是唐起的種,這兩兄弟還能像先前那樣相親相愛,能不鬧起來?
他們這一窩的鬧起來了,其他人才能有機會。
謝清歡的意思,唐起自然明白,唐白作爲律師,更是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他看一眼唐非,略有些猶豫道:“大小姐,這事攸關唐氏,您要不再考慮下?”
唐非略一沉吟,擺了擺手:“姐姐,這事沒必要,股份你在手中跟在我手中沒區別。”
什麼沒必要?唐家人各自瞪眼,謝清歡再如何心裡向着唐家,說到底也是個外人。
“你照做就是。”謝清歡衝唐非擺了擺手,對唐白道。唐白應了,她又略提了提聲調,“陳同!”
陳同是專門負責唐摯安全的,唐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的事,他心裡也不好過。聽到謝清歡叫他,啞着嗓子應了一聲,慚愧地走到她跟前。
“陳同,大哥發生這種事,誰都不想。現在不是內疚的時候,你把你手底下的人梳理一遍,在最信任的人裡邊給我調最精銳的人手,分爲三組,輪班保護小非。”謝清歡的目光冷凝,落在陳同臉上。
“是。”陳同躬了躬身,沉默地退了下去。
謝清歡看一眼手術中幾個字,整個人都驟然凌厲起來:“蔣青。”
蔣青垂手應道:“是,大小姐。”
“這次的事,儘快調查清楚。”謝清歡知道,這個時候背叛唐摯的那個人,必然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但這世上的事,只要是人爲,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來。
蔣青應了一聲,向謝清歡躬了躬身,從容而退,陳同與他一起退走,去調整衛隊。謝清歡自然不會有唐摯的威望,但她冷靜的表現已經證明了,唐摯的眼光確實不錯。唐非有唐起的支持,執掌唐家不在話下。黑道里的那些買賣,他們這些兄弟也知道唐摯的計劃和規矩,絕不會因爲他暫時不在就做差了事敗壞他的名聲。
蔣青在這個時候退下,乃是一個清晰的信號,那就是唐摯暫時無恙,他們留在這裡也無法再改變什麼。蔣青退了,其他人也紛紛打過招呼之後退走,畢竟他們所處的位子也是不小的主事,全體離崗,也不是個事兒。
唐摯的人退走之後,唐家人的立場就顯得尷尬起來。平日裡唐摯跟他們的關係還不如跟他原先的那些兄弟親,要說真是擔心他的傷情,在他父親跟弟弟的面前也着實說不出口。而唐起已經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謝清歡的欣賞,看向他們的時候,臉上一成不變地帶着當初掌權時的似笑非笑,看得人毛骨悚然。
這幾年,因爲唐摯掌權,唐家人對唐起已經懈怠許多,誰知道他竟然會以這種方式逆襲呢?最讓人心驚的還是謝清歡,這小戲子飈戲也忒瘋狂了,真當自己是人生導師啊,要命的是唐非對她言聽計從。
這麼算起來,還是唐摯好啊。
唐家人面面相覷,各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失策的懊悔。正想着找個理由先離開,手術室的門開了,走出個白大褂來,他輕輕掩上手術室的門,摘下口罩,目光在衆人臉上滑過:“病人的直系家屬是哪位?”
“院長,”ada認出他,走過來一一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大小姐,暫代唐總掌權。這兩位分別是唐總的父親跟弟弟。”
院長對唐摯的身份有點了解,看向幾人,臉上有些遺憾:“大小姐,兩位唐先生,唐總如今的情形很不好,他的內臟大部分破裂,整臺手術對主治醫生的專業要求非常高,就目前醫院的醫生配備,恐怕難以完成整臺手術。”
他略微一頓,又道:“另外,唐總失血過多,照他的血型,醫院的存血量可能不足。雖然如今醫療資源共享,從別的醫院調血過來並不麻煩,但爲了保險起見,他的親人最好能獻點血。”
唐起瞥一眼準備開溜的唐家人:“獻血而已,簡單。”
謝清歡略一沉吟,才慢慢道:“聽聞段家的林羽藍小姐,在內外科均有建樹。”
“林醫生嗎?”院長聞言臉色一緩,“如果是她的話,或許可以一試。”
“ada,馬上讓人查一下林羽藍小姐在什麼地方,你隨我去一趟恆豐。”這世上,人情往來有交情亦有利益,段家跟唐家雖然沒有立場上的對立,但林羽藍恐怕沒那麼容易請。謝清歡抿了抿脣,對院長略一頷首,靜靜道:“大夫,別的我就不多說了,萬望盡力,保住我大哥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