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兵把決鬥地點選在五樓的教員休息室。
下午,他派人把屋裡的雜物都搬了出去,只留下光光的四堵牆壁。
晚飯前,他讓校醫爲邊亞鍕檢查了身體。他說,爲了改造這個流氓,考慮讓他幹一些重體力活。校醫報告說,除了左手兩個手指骨折未愈外,那小子像糧一樣結實。
晚飯後,安慧欣來找他,她哭着說,想死。他安慰她說,要死。也得等到明天。送安慧欣出校門時,她接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這使他激動不已。
晚十點,他躺下睡覺,臨睡前,他做了兩件事。
一是囑咐看押邊亞鍕的紅衛兵給邊亞鍕送去點兒食物,讓他吃飽,準備夜裡十二點的提審。
第二件事,他給自己最好的朋友劉南征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今晚有一項重要活動,萬一不順利的話,請劉南征幫助自己處理好以後的事。什麼活動?不必問了,以後你會知道的。
電話打完以後,他立即扯斷了電話線,劉南征再往這裡打電話時,線路已經不通了。
十二時整,他準時醒了。洗了把臉,覺得精神很好,他輕快地踏了幾個滑步,揮了幾個擺拳。不錯,可以出擊了。
他親自去提邊亞鍕。那小子在課桌拼成的牀上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推醒,嘴裡嘟囔了幾句髒話,當他看清推他的是段兵時,立刻就全明白了。他什麼也沒問,麻利地穿好衣服。
在夜色中,邊亞鍕的兩隻限閃着綠幽幽的光,像狼一樣。
兩人一前一後地爬上五樓,走進教員休息室,段兵關上門,插好插銷,又用事先準備好的釘錘和鐵釘把門死死地釘牢。然後,他打開窗戶,把釘錘扔了出去。
於是,一切都封閉在門外了。門內,只剩下光光的四堵牆壁和兩個赤手空拳的人。嵌在頂板上的日光燈發出慘白的光,牆壁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非常白淨。白得令人恐怖。
兩個人相對地站着。沉默了一會兒,段兵說:“邊亞鍕,你我是同學,可是我們絕對不是同一類人。我出生在進鍕大別山的征途上,四個月以後父母就犧牲了。剛剛懂事,我就問撫養我的劉伯伯,我的親生父母是爲了什麼去死的。他告訴我,他們的死,是爲了在中國實現正義和理想,消滅一切害人蟲。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是爲了真理和正義而生活的。
“可是,我們父母流血犧牲打下的江山,卻養活了你這樣的社會蛀蟲。你偷人的錢財,騙人的感情,奪人的貞操。社會上有了你們這種人,也就沒有了正義。”
“我們現在如果不能消滅你們,那麼我們將來就沒有能力在全中國真正地實現正義。”
“所以,我決定單獨和你決鬥,要親手打敗你、消滅你。你過來,動手吧。”
邊亞鍕沒有動手。他冷笑了一聲,憤憤地說:“你們的社會正義是什麼?不錯,江山是你們的老子打下來的,但是,由此就註定這江山必須由你們來坐嗎?老子英雄兒好漢,誰打的江山誰來坐,這就是你們的正義!”
“這種社會正義,對於我這種出身的人來說,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不去偷、不去騙、不去奪,就永遠也不能獲得你們生來就得到的一切。“
“我父親的一生並不光彩,但是他聰明,他看透了這一切。
也是從我剛剛懂事起,他就告訴了我這個秘密:正義是騙人的。人,必須利己。
“還有,你今天打死我,不過是失手打死一個社會蛀蟲,是爲了社會正義。我要打死你呢?就必須以命抵命。社會給我們提供的機會是不均等的,因而這種決鬥,也就絕不是公平的。”
“所以,你必須把門打開!我要走。”
他向門口走去,用力地拉門,門被釘得死死的,拉不開了。
段兵怔怔地看着他,嘴脣哆嗦着,很久沒有說出話來。忽然,他一把抓住邊亞鍕的衣領,狠狠地說:“你說實話,你到底把安慧欣怎麼樣了?”
邊亞鍕憤怒地把段兵推開,咬牙切齒地說:“怎麼樣了?
我用我的方式把她奪到了手。“
他的話還沒說完,右臉腮部就捱了重重的一記擺拳,身子往後仰,倒退了幾步,一下子栽倒在牆角。
他扶着牆站起來,閉上眼喘了口氣,然後用拳頭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惡狠狠地說:“我先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來,脫得精光。然後。
用我的下賤的身體佔有了她。告訴你,都說她是公主,其實,她和我玩過的其他女人相比,沒有什麼兩樣!“
段兵像一隻狂怒的豹子,低聲口申口今着,飛身撲過去。兩隻拳頭冰雹般地砸在邊亞鍕的臉上、頭上。
那張曾經很漂亮的臉,先是紅了,接着又腫了,然後噴濺出了不少的血,最後,完全變了形,就像一隻冒着熱氣的豬肺。
邊亞鍕無力地癱倒在牆角,大口地喘着粗氣。鼻腔裡的血沫子隨着呼吸的起伏噴出一串串氣泡。
他費力地又爬起來,倚着牆角一點一點地挺直身子。兩隻腫脹得只剩下一條縫兒的眼睛裡,射出一束束仇恨的光。
忽然,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腿一軟,又癱坐在牆角,臉微微揚起,頭無力地頂着牆,閉上了眼睛。
過了很久,他好像想起了一件可笑的事,突然笑了。
“告訴你,段兵,她還沒長毛呢!,,段兵又兇猛地撲了上去。但是這一次他撲空了。那隻垂死的狗一下子變成了狸貓,敏捷地側身躲過了段兵的拳頭,然後,兩腿一齊發力,猛蹬在段兵的小肚子上。
段兵從胸腔裡發出一聲慘叫,身子像皮球一樣被彈到屋門上,然後又被撞回來,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生命的本能使段兵迅速地支起身子,爬了起來。但是,他還沒完全站穩時,邊亞鍕已經一個跨步躥到他的身前,用一個利索的背挎摔的動作將段兵掄起在空中,又平摔在地板上。
隨後,邊亞鍕用兩腳發瘋似的向段兵的頭上、臉上踢着、踩着,嘴裡還斷斷續續地叫罵着:“老子玩了一個,再打死一個,夠本了。”
段兵沒有感覺到疼,只是大腦裡嗡嗡地響,意識似乎正在離他而去。嘴裡苦成、胸口悶脹,兩隻眼睛被血水糊住了,睜不開,只想睡覺。
就在要睡着的一瞬間,他的兩隻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一隻正端向他胸口的腳,就像溺水的人抓了一根救命的木頭。他拼命地一拽,邊亞鍕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坐在段兵的身上。
段兵仰起上身,兩隻拳頭一齊伸出,狠命地撞向那張醜惡的臉。
邊亞鍕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悶響,仰身栽倒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又都爬了起來。這一次,他們都沒有貿然進攻,一人扶着一面牆壁,緩緩地向對方的側面逼近。
就像兩隻受傷的野獸,兇殘而絕望地轉着圈子。
段兵已不行了。腿、腳、手和大腦都已經不再屬於自己,整個身軀似乎僅僅被一根細細的線支撐着。這根細線就是一個念頭:爲了社會正義,絕不能死!絕不能死!
邊亞鍕也不行了。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了,渾身的肌肉也都僵死了。但是他不願死。爲什麼要死呢?他突然想起了上小學時的一件事。
一個同學撿了五分錢交給教師,受到表揚。他就向父親要了一角錢,也交給教師。老師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親是騙錢,你是騙榮譽。小學六年,他的外號一直是“騙子”。
想到這兒,邊亞鍕哭了。他哭喊着,嚎叫着又撲向段兵,段兵的身上、臉上又狠狠地捱了幾拳。
段兵倚着牆,不再去徒勞地躲避對方的攻擊,他只是挺着,堅持着不倒下去。其實,再挨多少拳頭,對他都是一樣,他只是想找準機會,給敵人致命的一擊。
終於,他看清了對方的臉,就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拳擊出去。邊亞鍕被仰面朝天地擊倒在地上。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邊亞鍕又站了起來,他再一次地頑強地撲上去,再一次拼命向段兵的身軀擊打,再一次又被打倒在地……
邊亞鍕第三次站起來,第三次撲上去。這一次,他不再用拳,不再用腳,而是用自己的頭,用那顆早已不成形狀的頭向段兵的胸口猛撞過去。
段兵一聲不響地栽倒了。他沒有能夠再爬起來。
那顆頭還在奮力地撞,撞在牆壁上,還在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