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城,嶽麓山,青山隱隱,綠水迢迢。涓涓細流從山頂流下,匯入湘江。
山間有一處小亭,景色怡人,從亭中可以望見嶽麓山大好的風光。三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亭中,飲茶論道,不亦樂乎。
其中一臉的美髯坐在當中的,正是湖廣總督何騰蛟,其他兩個是他的心腹章曠、傅上瑞。這兩個人本是明朝的高官,後來被李自成趕到了湖廣。左良玉畏懼李自成,舉兵南下之後,他們迎接了何騰蛟執掌湖廣。正因爲有了這層關係,他們兩個搖身一變成了湖廣的道員、巡撫,三個人手裡握着湖廣的軍政大權。
他們本來就都是文人,平日裡就喜歡聚在一塊,吟詩作賦什麼的。
何騰蛟站起身來,山澗的清風拂過,吹動他的長髯,何騰蛟捋着鬍鬚,詠歎道:“湘汀暮雨幽蘭溼,野渡寒風古樹號。詩到巴陵吟不得,屈原千古有離騷。”
章曠撫掌笑道:“誰說詩到巴陵吟不得,我看雲從兄的詩才,並不亞於屈原。只是人都愛慕古人,輕視當今的詩才罷了。”
何騰蛟面露得色,卻謙虛道:“哪裡哪裡,章於野謬讚了。”
傅上瑞也不甘寂寞,湊趣道:“雲從兄不必過謙,不如就這大好景色,賦詩一首,好流傳千古啊。我和於野也能沾光,跟着名作留名青史吶,哈哈。”
何騰蛟嗯了一聲,低着頭詩興大發,想出一個開頭,剛想開口。只見亭外一個氣咻咻的人匆匆趕來,人還沒到,就嚷道:“我的三位老大人,堵胤錫在荊州血戰,你們怎麼還有心情在這山溝裡吟詩作賦。”
何騰蛟臉色突變,來的人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袁繼鹹。袁繼鹹纔是大明正經任命的五省總督,後來被左良玉坑了,稀裡糊塗被獻給了清兵,囚禁在金陵。
後來侯玄演拿下金陵,釋放了大牢裡的人,袁繼鹹不認識侯玄演,只好回到湖廣。
他在這裡有着很高的聲望,何騰蛟對他始終存着戒心,生怕他阻礙了自己大權獨攬的局面。偏偏他跟袁繼鹹以前還是好友,抹不開面子將他趕走。
章曠站起來,大聲責問道:“袁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等在此商討軍機大事,你是何官位,要來這裡攪擾?”
袁繼鹹理都不理他,對着何騰蛟說道:“雲從,堵胤錫求救的信使,都來了七天了。你見都不見,一個援兵都不發,等清兵打下了荊州,你以爲這裡還能這麼清閒麼?”
何騰蛟臉色一紅,說道:“我手裡只有三萬兵馬,還是從廣西新招募的,送到荊州還不是任人宰割?”
袁繼鹹氣的手指顫抖,指着他說道:“你是湖廣總督啊,湖南湖北多少的義軍,只要你一句話,都去馳援荊州,足以和清兵一戰。滿人難耐酷暑,阿濟格率領着大軍回北方避暑,這可是天賜良機啊。在江南,侯玄演已經握住機會,拿下了金陵,咱們怎麼可以畏縮不前?如今已經是入秋,等到滿清八旗去而復返,你還指望他能再給你一次機會麼?”
傅上瑞是袁繼鹹的老部下,不敢像章曠那樣直接斥責他,笑着出來打圓場,說道:“袁大人,你有所不知。雲從他並不是不想出兵,你想想那堵胤錫手下的所謂的“忠貞營”都是些什麼貨色?那是闖賊的大軍啊,就是他們打破了京城,讓先帝自縊在煤山,他們纔是真的國賊。如今讓這些賊人,和清兵血拼,豈不是一舉兩得?呵呵”
袁繼鹹望着他洋洋得意的臉,突然間覺得一股涼意從脊柱直衝後腦勺,失望到絕望的感覺,讓他差點暈厥過去。
袁繼鹹眼中充血,鬚髮皆立,晃着手指對着三個人擠出兩個字:“蠢驢!”
三個人同時臉色大變,他們自認是讀書人,是斯文的官老爺。誰知道袁繼鹹一個原朝廷大員,竟然也跟鄉野村夫一般罵人,讓他們覺得羞與之爲伍。
氣憤到極點的袁繼鹹拂袖而去,再也不願意看三人一眼。
傅上瑞眼看總督大人的興致被攪擾全無,忙道:“這個人被抓之後,神志不清,可能是被清兵嚇破了膽。咱們不必和他一般見識,沒得自降身份。”
何騰蛟冷哼一聲,說道:“他在湖廣聲望不低,若是出去胡言亂語,恐怕對咱們大爲不利。”
章曠眼裡閃過一絲厲色,說道:“若是平時咱們清者自清,任他出去亂說,何必理睬他。但是如今國難當頭,他害了咱們,不就是害了我大明,害了江山社稷。不如...”
何騰蛟揹負雙手,點了點頭,章曠目光陰鷙,招來亭外一個護衛,耳語一番。
下了山的袁繼鹹失魂落魄,荊州危在旦夕,一旦城破二十萬忠貞營將士和堵胤錫將會被趕盡殺絕。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整個湖廣就徹底淪陷了。指望着這裡的幾個蠢驢守住湖南,無異於癡人說夢。
剛走到山腳,三個身穿大明軍服的士兵,跟在他的身後,追了上來。爲首的已經拔出了刀,袁繼鹹充斥着憂懷國恨的雙眼望着他們,鄙夷地說道:“沒想到本官沒有死在清兵手裡,倒死在自己的同僚手裡,呵呵。”
突然,最後的小兵驟起發難,將兩個同伴砍殺。袁繼鹹望着這一幕,愣在原地。
小兵握刀抱拳說道:“袁大人,小人楊仲簡,早年間大人主持賑災,救過我們全村性命。阿孃說過,讓小的有機會,一定要報答大人的恩德。”
袁繼鹹忙上前扶起他:“壯士請起,你殺了同伴,怎麼回去覆命?”
“小人願護送大人出城,他們只派了我等三個人,自以爲萬無一失。我們不趁着現在出城,等他們發覺,就沒有機會了。”
袁繼鹹頻頻點頭,說道:“好好好,本官聽說吳越伯侯玄演已經親率江浙大軍入了湖廣,我們去投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