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亂哄哄,方芳急得不得了。他們家的周勇還在另一間屋子裡睡覺呢,詐屍的屍體那裡認得親人?若是傷到了周勇這可怎麼是好?
方芳急忙忙的想推開衆人出去,可一見周克直挺挺的立在院子中又不免害怕。她一面害怕,一面擔心,心中如同攪和無數條泥鰍。
這時,衆人也已經由對三叔公的指責轉向了院子中。
只見,瓢潑大雨之中,周克直挺挺的站在院子中央,任憑雨水劃過臉頰。苗蘭兒跪在院子中,高一聲低一聲的哭泣着。
大雨,將苗蘭兒的哭聲截斷,那嗚嗚咽咽的哭聲飄進人們的耳朵中,更增添了幾分恐怖。
大家也看不清楚那苗蘭兒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究竟是有意識還是鬼上身。此時,大家只敢擠在屋子裡,生怕一丁點的動靜驚起周克的注意。就連好事兒的三叔公,都閉上了嘴巴,凝神靜氣的看着窗外。
“他爹。你,可算回來了。你可知道,我,我有多想你?你怎能如此丟下我離開?你可忍心?難道,你就不念及那一夜夫妻百夜恩麼?你怎麼如此肯信,將我一個人拋於這世上。沒有了你,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你我夫妻這麼多年,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你就算是在生我的氣,不也是會原諒我?爲什麼,這一次,你還沒有來得及原諒我,就離開了?難道,難道你就掛念留在這世上的妻子麼?”苗蘭兒一面哭,一面低聲喃喃說道。
似乎,她是在說給周克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世間,最惱人的事情不就是生離死別嗎?還有什麼,比別離更讓人難過的?那個人,已經成了你生活之中的一部分,猛然的分離,不就像是將你的生活硬生生的扯斷?將那原本完美的生活,硬生生的,硬生生的扯成了兩半。
有關於那個人所有的故事,將全部停留在分別的那一刻。過去,時光,已經回憶,全部存放在腦海的深處。沒有了他的另外一半的生活,就像是沒有了靈魂一樣的可憐,什麼,什麼都無法記起。腦海中反覆迴盪的,只有他在的那些日子。他的笑,他的怒,他眉頭皺起的樣子,以及,他微微的仰起頭任憑陽光在臉上沐浴過的樣子。
可眼下,這一切都變了樣子。她的生活中,不會在出現他的訓斥與微笑,也沒有了他溫暖的聲音以及他身上的味道。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從此,她,只有在回憶中與他再次相遇。
相見時難別亦難。
離開,卻沒有回來。在漫長的人生中,他不是她的路人甲。在她的腦海中,他,是她的主角。她的喜怒哀樂,都由他控制着。
而他,卻提前她一步離開這個世界。他原本跟她說好,帶她去陽光最溫暖的地方。可是,他卻中途變了卦,將她一個人仍在了黑暗之中。
他走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無盡的黑暗,無盡的迷途。她無法自拔,她無法忍受黑暗的陰冷,更無法理解黑暗的殘酷,她只想那溫暖,那溫暖的太陽與他溫暖的笑。可是,他,卻沒能帶着她走回溫暖。
他的離去,她,這一生也不會離開那個黑暗的世界中了。那冰冷的黑暗,那無盡的迷途,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怕。
她知道自己無法一個人應付黑暗,她只能在黑暗之中回憶他與光明。這是一種比陵遲更殘忍的折磨,這樣的折磨,咬斷了牙也無法忍受。那一份痛楚,是比陵遲更加的血腥與痛苦。
這樣的痛苦,需要在無法忍受中忍受着。
苗蘭兒擡頭看着周克不停的落淚,雨水落在臉上,與淚水混在一起,讓人無法分辨。苗蘭兒輕聲呼喚着周克的名字,周克,卻聽不到,他直勾勾的看着地上,似乎,那地上有吸引他的金銀寶藏。
周唐氏看到這一幕,也不禁潸然淚下。周克,也一定是掛念着苗蘭兒,所以,纔回魂的吧?
因爲無法放下她,心中始終掛念,所以,才特意回來看她?
爲何,爲何這樣一對夫妻,偏偏拗不過命運的輪迴而被拆散?周唐氏寡居多年,她能明白此刻苗蘭兒那種撕心裂肺的疼。
那個人,不管他是高矮胖瘦,或是殘疾重病,亦或是惡貫滿盈,只要他在身邊,她的心中就會感到格外的安全。
相濡以沫、耳鬢廝磨,他在她身旁的日子,是平凡中的那一點溫柔的激情。只要他在她的身旁,她就會十分踏實。
可他走了,她,就沒了半個世界。
周唐氏看着苗蘭兒,她緩緩的將頭扭到了一旁,任憑眼淚肆意橫流。
忽然,周克直挺挺的向前邁了一步。周唐氏立即瞪大眼睛,只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對。
那苗蘭兒,見周克一動,以爲周克已經還魂,連忙站起來就要迎上去。忽然,只聽這激烈的雨點聲中,“喵……”的一聲,一聲古怪的貓叫傳來。
三叔公一拍大腿,剛要說不好,卻被後面的晚輩死死的捂住了嘴巴。這時,卻見那周克竟緩緩的扭過頭來。
頓時,屋子裡的人頭皮炸了。那心中的騷動不言自明,卻無人敢出聲。大家凝神靜氣,恨不得不呼吸,只希望趕快躲過這場可怕的災難。
三叔公定睛一看,差一點沒嚇暈過去。只見,那周克的眼睛中哪裡有黑色的瞳仁?只有那發青的眼白,像是兩個白色小酒盅塞進了眼睛中一樣。
看到這場面的不是三叔公一人,幾乎在場的所有親友都看到了這可怕的一幕。深秋時節的雨天十分的冰冷,可衆人的背後卻嚇出了一身白毛汗。
那周克,又邁出一步。屋內衆人,竟情不自禁的集體往後退了一步。此時,一股子騷臭氣從空氣之中飄散開來。衆人不禁順着氣味怒目而視,只見,那三叔公的坐子上滴答滴答的尿液流了下來。
衆人無不鄙夷,卻不敢出聲指責。一來三叔公始終是長輩,二來,生怕發出的聲音會驚擾周克。
就這麼一功夫,衆人在擡頭一看,不禁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周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窗前,一張臉盆子大小的臉擠進了窗口。
頓時,驚呼聲一片。
人們尖叫出後,似乎又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立即收起了驚呼,吃驚的看着窗口。在聽,那三叔公“咯……”的一聲,竟然暈了過去。
此刻衆人光顧着逃命,哪裡有時間管三叔公?在加上三叔公平時做人實在差勁,此刻哪裡有人來救他?
衆人全部擠到了門口,桌子被踢到一邊,只等那詐屍的周克一鑽進來,他們立即向門口衝去。
可正在這時,忽然,“咔嚓……”的一聲劇烈的悶雷。衆人不禁又是一驚,再看,那周克緩緩的,緩緩的從牆上滑落。
“咕咚……”的一聲,周克從窗臺上掉了下來。衆人驚呼,卻不敢出去查看。這時,苗蘭兒像是反應過來一樣,拼命的衝到了周克的面前。她伸手試探周克的鼻息,不禁的失聲痛哭了出來。
衆人在屋子裡心情別提多美的着急,有人壯着膽子喊道:“那誰,他怎麼樣了呀?”
門外,苗蘭兒像是沒聽到這叫聲一樣,她摟着周克的身體嗚咽的哭了出來。她死死的抱着周克的身體,哭的不能自已。
“好狠心的人,你纔回來,爲什麼只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你,又把我一個人丟在這世界上。你,好狠心。你知道麼?你能看到我有多心疼麼?你好狠心,爲何只回來看我一眼便走了。難道,你不想看看你的妻麼?難道,你不想麼?你不想麼?你……”苗蘭兒一口氣沒喘上來,一下子暈了過去。
她,倒在周克的胸口。如同每個深夜,做了噩夢的她靠在周克的肩膀上一樣。那時,周克會伸手輕輕的挽住她的肩膀,小聲的安慰她。可是,現在,周克再也不能抱着她輕聲安慰了。苗蘭兒靠在周克冷冰冰的懷裡,大雨點落在她與周克的身上。
風,輕輕的吹起了苗蘭兒的發,雨水,沖刷了她的眼淚。
此時,屋內衆人一見苗蘭兒暈過去,又見周克沒什麼反應,立即打開門也顧不得下雨,直奔那大門口衝去。
衆人走的甚急,將那方芳擠在後面。方芳急着出去見周勇,卻被那些人一次又一次的擠在身後。
而此刻,周唐氏冒着雨將苗蘭兒的身子扶了起來,口中大聲召喚着苗蘭兒的名字。雨水沐浴着苗蘭兒的臉,苗蘭兒聽不到周唐氏的呼喚。
她,心已死。
她的心,已經伴着周克去了。
沒有周克的人生,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意義。她,停止了自己的呼吸。在大雨中,誰也不知道,苗蘭兒是傷心過度,肝腸寸斷,傷心而死。
當週唐氏的手伸到苗蘭兒的鼻息下面時,不禁的叫了出來。
“老大媳婦!”周唐氏驚呼道。
苗蘭兒沒有回答,她的靈魂站在雨中對着周唐氏微笑着點了點頭。能跟周克一起去了,她,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