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文的死因,還要從那日大婚說起。
那一日,小六子去縣城買紅布與結婚用的東西。宋可人懷揣着羞澀收拾着屋子,這屋子她本就是每天打掃,但這一日,她打掃的格外仔細。
方少文幫着她將水慢慢灑在紅磚的地上,宋可人掃着土炕,兩人時不時的偷偷的互相看一眼,隨後,又紅着臉繼續清掃着房間。
那一日,方少文跟宋可人說,他想要吃油潑辣子。但宋可人哪裡有這種經驗?那東西要想做出好味道,沒個三五載的經驗是不可能的。索性,她厚着臉皮,跑到了房東李寡婦那。原本是打算學一學油潑辣子的做法,但李寡婦好心,給了她一大碗,令她感激不盡。
這一回面和的恰到好處,鹼面子細細的撒,這一回可沒放多。宋可人一面和麪,一面心道,往後,就是給他做一輩子的面也心甘情願。
傍晚之前,小六子大包小包的回來了。大紅的蠟燭擺上了桌,大紅的喜字貼上了門,大紅色的土布掛上了門楣,新郎官用的大紅色胸花也備好了。
方少文責備他,怎不買大紅的緞子。小六子嘿嘿一笑,縣城裡的東西有限,能湊上這些便不容易。
無奈之下的方少文也只好如此,他暗中發誓,回城的那一日定要讓宋可人穿上霞披重新嫁給他一次。
小六子從另一個包袱裡摸出了一大串的鞭炮,這結婚肯定要喜慶喜慶。方少文並未過多阻攔,只等着吃完了油潑面,點上了紅蠟燭,蓋上了紅蓋頭。
小六子在院子裡點燃了鞭炮,一陣“噼裡啪啦”的喧囂聲,宋可人嬌滴滴的垂下了頭。方少文一把抱起了宋可人,衝着上房便走去。
用他的話說,入鄉隨俗,得按照當地的規矩,新娘子的腳不落地。
方少文將宋可人抱到之前便鋪好的墊子上,兩人雙雙跪下。小六子傻乎乎的站在一旁,只等着少爺跟未來的少奶奶跪了一會子,纔想起自個的責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方少文將宋可人攙扶了起來,宋可人換了個方向,在方少文的攙扶下重新跪了下來。小六子看着方少文與宋可人跪拜後,眼睛裡溼溼的,彷彿一個孩童看到了最好笑的一幕。
方少文扶着宋可人站了起來,小六子“嘿嘿”一笑,便出去了。臨走不忘關上門,他站在門口衝着星星笑了笑,頂傻的。
洞房之中,宋可人被方少文一把抱了起來,轉了兩個圈兒放在了鋪好被褥的炕上。宋可人驚嚇的叫喊了出來,聲音中不乏歡愉。
方少文掀開宋可人的蓋頭,燭光下看到了宋可人羞得紅紅的臉。方少文微笑,輕輕的吻了吻宋可人的額頭,他微笑了出來。
“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人。”方少文微笑着說。
宋可人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咬了咬嘴脣。
方少文的脣從宋可人的額頭滑下,他吻過她的眼睛,吻過了她的臉頰,最後,將他那溫暖的脣停留在宋可人的脣上。他輕輕的(吮)(吸)着她的脣,像是蝴蝶(吸)(允)着花蜜。
方少文緊緊的抓住了宋可人的手,他感受到她的身體由於羞澀而輕輕的顫抖。他輕吻着她的臉頰,輕輕的吻着她常常的睫毛。
忽然,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劇烈的敲鑼聲,方少文與宋可人都嚇了一跳。
睡在客房的小六子也被這真敲鑼聲驚醒,他一個翻身衝下了牀,拉開門就要往外跑。方少文本對這真劇烈的鑼聲不在意,可忽然聽到小六子開了門,這纔不滿意的從炕上起了身。
一推開門,就見小六子要打開了大門,方少文不覺一震,心裡升起一種不安的預感。
“回來!”方少文說。
小六子沒理會方少文的叫喊,像是中了邪一樣的往外衝,竟然忘了關門。方少文頗爲惱火,拖這鞋子走到門口去關門。
宋可人也下了炕,心說這大半夜的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哪裡曉得,村裡是鬧了“白狼”。
這裡治安一向不好,村民們時常受到土匪的困擾。他們將土匪喚作“白狼”,這個名稱十分的貼切。
方少文當然不知道,這裡的人結婚從不敢放炮,生怕驚動了山裡的白狼,他們只要一聽到有人結婚,必定是要上門洗劫。
那一陣瘋狂的敲鑼聲,正是族人們互相通知,命大家切勿出門。可小六子這往外一跑去看熱鬧,可就壞了事兒。
正當方少文、宋可人一前一後的去關門時,黑夜中猛然竄出了一匹白馬,白馬上的白衣土匪,瞥見了宋可人的影子,不禁冷笑一聲,伸手掏出飛鏢“搜”的一下撇了過來。
方少文避之不及,飛鏢正中胸口。方少文提了一口氣,立即飛速關上了門,隨後他立即衝着宋可人擺了擺手,宋可人見方少文的胸口嵌着一枚飛鏢,不禁一驚,急忙衝上前。
方少文一把拉住了宋可人的手,斷斷續續的說道:“快……快躲起來。”
宋可人見方少文面如金紙,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你……你怎麼樣呀?”宋可人顫抖着問道。
方少文一擺手,低聲說道:“你快走!”
“不管生死,我都和你在一起。”宋可人哭着說。
方少文拉住了她的手,悽然的笑了笑。
“下輩子,等我……”
說罷,他緩緩的閉上了早已沉重的眼皮。宋可人哆哆嗦嗦的摸了摸他的呼吸,倒吸了一口涼氣。
宋可人一下子撲到了方少文的身上,失聲痛哭。
“啊……”
她大喊了一聲,撕心裂肺。
小六子在外面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吼聲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才走不遠,急忙往回趕,正好遇見了一羣土匪呼嘯而過,直奔着自己家門去了。
小六子一驚,撒腿就跑。此時,土匪們下了馬,衝着宋可人暫住的大門惡狠狠的踢了兩腳。
院子裡,宋可人像是沒聽到聲音一樣,她將方少文的頭放在自己的懷中,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掉在了方少文的額頭上,像是一串晶瑩剔透的珠子。
她抱着方少文,就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眼睛中的淚水,宛如止不住一般。宋可人這一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是一種無助的絕望,流淚根本無法表達自己的悲痛。她只想這樣抱着方少文,一直到永遠,永遠。哪怕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滄海桑田將這裡夷爲平地,她只要抱着他的屍體,便足矣。
悲痛,有時並不是眼淚能夠表達,當哀傷到了極限,眼淚就像是乾涸了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做什麼,也不知道未來該做什麼,她只感到身上麻(酥)(酥)的。她是多麼渴望有一場大雨能夠澆醒她的腦袋,她不願意這樣木然的呆着。這種腦袋裡無法思考的木然,讓人像是死了一樣。
她想到了死亡,沒有什麼比死亡更加的神秘。死後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那個世界,是否真的如同傳說的那樣,有天堂、地獄,閻羅王和孟婆湯。
她想,若是,她死了。一定不要在轉世,哪怕是魂飛魄散也不願在忍受輪迴與世間的痛苦。這種苦楚,絕非人能夠忍受。
她不禁的問着老天,難道,真的要人承受大於人本身一百倍的痛苦嗎?
老天沒有迴應,她只能選擇麻木。
麻木的坐在十二月初冰冷的院子裡,她抱着方少文的屍體,麻木的看着黑暗中的不斷被砸的那扇大門。有幾次,她甚至感覺到它被打開了。從外面進來的人,是方少文微笑着走了進來。
還有一次,她甚至看到他渾身是血的樣子。
黑暗,又一次的包裹着她。黑夜,給了她多少時間的踏實?如今,她算是終於明白。她一生當中,一直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着她的身軀。
那就是黑暗。
黑暗賦予她生命和黑色的眼睛,並賦予她黑色的心靈。唯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夠尋找到真正的自我。
一切,都在黑暗中開始,也即將在黑暗中落幕。
“噹”的一聲,大門被撞開,七八個土匪衝了進來。宋可人的眼睛裡沒有露初恐慌,她甚至連動都沒有動,只是抱着方少文,輕輕的撫摸着他的臉頰。
外面闖進來的強盜,絲毫不能打擾宋可人的心情。那幾個人闖進來,一見宋可人,嘴角不禁的露初了(淫)笑。
幾個強盜大步向宋可人的方向衝去,宋可人好不理會。只等着一隻強盜的手抓到她的胳膊時,她忽然反手狠狠劈去,月光中一陣寒光刺眼,土匪急忙扯手,只聽見“啊……”的一聲慘叫,那土匪捂着手,鮮血像是泉涌一樣的從指尖流了出來。
指尖三根手指的指尖掉在了地上,令一個土匪急了,“啪”的一聲。一巴掌就拍到了宋可人的臉上。
宋可人只抱着方少文的屍體,臉上火辣辣的也不覺的疼。反倒是,她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痛快,似乎這疼刺激了她對於過去的全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