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方老爺忽然問道。
老四心裡“咯噔”的一下,心說,今兒這是中了哪門子的邪?怎麼誰見了誰問跟了老爺多少年?
老四不敢怠慢,立即回答道:“回老爺的話,老四跟了老爺已有二十年。”
閉着眼睛躺在牀上的方老爺微微的笑了,眼前出現的是二十年前方少文剛剛出生的模樣。
“都二十年了?真真是想不到,二十年過去了,真快……”方老爺感慨,可他立即又接着說道:“老四跟了我二十年,我的想法你都能猜到八九不離十吧?”
老四的心理又是“咯噔”的一下,今兒可是第二個人跟他說這話了,這都是怎麼了?中邪了?
老四趕忙說道:“老爺你想多了,奴才只知道一心適逢主子,哪裡敢有哪些私心雜念?老爺吩咐什麼,奴才就做什麼。”
方老爺笑了,是嘲諷的笑。這一聲笑,到嚇出了老四的一身白毛汗。難道說,老爺這是要將自己辭去?
“老四,你謙虛了,你想的事情有的時候比我想的還要多。你說,少爺娶的女人我們怎麼解決呢?漢中的來信你也看了,少爺已經跟她成婚,你說,要怎麼處理這女人呢?”方老爺說道。
老四的額頭全都是豆子粒大小的汗珠子,老四的臉像是豬肝一樣的紫紅,熟悉老四的人都知道,老四這是害怕了。
老四連忙點了點頭,謙虛的說道:“老爺讓俺說,俺就說說。但老四是個粗人,話重了老爺可不要生氣。”說完這句,老四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方老爺,見方老爺並不作答,老四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
“老爺,老四覺得,這閨女是少爺最愛的女人,暫且不說以後怎麼樣,就說守孝這件事,若是讓她守了,那就是承認了她是咱們家的人。她只要進了咱們家的門,就等於老爺承認了她的身份,就算老爺不公開,也等於認了她是咱們家的大少奶奶。若是不許她進門,這事兒恐怕就要被人揹後戳脊樑。畢竟,她是少爺生前最愛的女人,若不讓她進門,實在是……”老師說着,又擡眼看了方老爺一眼。
方老爺皺緊了眉頭,張開了眼睛,看了老四一眼。
“屁話!你說的這些我能不知道麼?現在是怎麼解決!都是讓她進門還是不讓她進門!”方老爺喊道。
老四垂下了頭,死死的咬住了嘴脣。
到了這個時候,他可不能輕易吐一個字。成敗關鍵一局,若是他支持宋可人進門兒,未來方家的大部分產業可要有她這個兒媳婦一份。若是宋可人真是個玻璃心腸的人,斷然少不了他這一份。但,要是宋可人是個付不起來的阿斗……
老四此時不敢打包票,自己的投資是不是正確的。
方老爺煩躁的坐了起來,焦躁的看了老四一眼。
“我就問你,這件事兒咋辦吧!”方老爺怒道。
老四深吸了一口氣,用袖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老爺,依奴才看,不如等靈車回來以後在看吧,咱們還是隨機應變吧。要是能用錢打發了,儘量用錢打發吧。”老四說。
方老爺長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老四便下去了。
兩日之後,宋可人以及方少文的棺材回到了京兆。方老爺拄着柺杖來到了門口,趙姨娘扶着方老爺,一面不停的用帕子擦着眼角,一面不停的眺望着。
一臉白色跟裝載着棺材的靈車越來越近,方老爺不禁的渾身顫抖,在趙姨娘的攙扶下,他走下了臺階。
車子越來越近,在冬日的哀思中,越來越近卻代表了希望越來越渺茫。眼見着車子還有幾十米,方老爺再也忍不住,不禁的放聲痛哭。旁邊的趙姨娘也用帕子捂住了嘴,靠在方老爺的肩膀嚶嚶的哭了出來。
全家的下人在老四的帶領下,嗚嗚呀呀的跪了一大片,只有方老爺跟趙姨娘兩人鶴立雞羣的站在中央。
車子在距離方老爺三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老四跪着向前走了兩步,帶着哭腔喊道:“恭迎少爺回家……”
宋可人還沒從車裡走出來聽到這話,不禁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活着走的,卻死了回來。
早有就丫鬟上前攙扶宋可人下車,方老爺在趙姨娘的帶領下,顫顫巍巍的走到棺材的前面,一下子就撲到在棺材上。
“我的兒呀……”方老爺哭道,衆人皆悲。
宋可人用帕子捂着眼睛,從車上走了下來。她鬆開丫鬟的手,獨自走到方老爺的面前,“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
站在方老爺身旁的趙姨娘,鄙夷的看了宋可人一眼。
宋可人淚流滿面,她心裡清楚,方老爺未必肯答應自己的身份,她無所謂。她也知道這事兒牽扯到未來瓜分方家遺產,她終歸只是個外人。
“爹,不管你認不認下我,我跟少文成親是事實。我不求別的,只求給少文守靈。”宋可人說。
趙姨娘聽了宋可人的話,臉上頓時露初了厭惡的表情。
“我呸!要不是你這個掃把星,我們少文怎麼能……你給我滾遠一點,少把你身上的晦氣沾惹到我們方家!”趙姨娘罵道。
宋可人垂着頭,任憑趙姨娘的辱罵。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冷靜而理智。
“爹,我什麼都不求,只求給少文守靈。我只求這一點,求求爹能答應。”宋可人苦苦的哀求道。
方老爺一直沒有說話,趙姨娘倒是在一旁罵罵咧咧。
宋可人見方老爺不肯同意,她狠命的咬住了嘴脣。
“爹,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爹,事後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帶有半句怨言。爹,我只求給少文守靈。只要……只要他過了頭七,我就立刻離開方家。我……我給他守一輩子的寡,距離你們方家遠遠的……”
宋可人說着,不禁的失聲痛哭。
方老爺長嘆了一口氣,悽然的揮了揮手。
“你起來吧,你自己說的,守完了靈就走!”方老爺說道。
宋可人深吸了一口氣,鄭重的給方老爺磕了一個頭。
那個傍晚,宋可人躲在屋子裡起了紙花。她的手藝一般,做出來的紙花並不好看。但是,她還是堅持着做着。
也深時,李媽走進屋來請了她,是到守夜的時間了。她是他的遺孀,一定要參加。
夜,十分寒冷。宋可人在孝服的外面披了一件棉斗篷,卻絲毫沒有遮擋住寒風的刺骨,儘管,方家搭設的靈棚是暖棚,外面有兩層細席,但是,風還是由席子和門口不斷的透進來。靈棚中有一隻小小的火盆,在風中忽明忽暗的像是鬼火一般。
外院的搭上了平棚,開了流水席,各路的親戚們,四面八方的涌來,到那裡吃“白事”的飯。
這一天晚上,方家請來了道士,亂哄哄的坐了半個院子,那天晚上,要去“送三”。
那天傍晚的之前,傭人們忙裡忙外的大門外的門廊上鋪上墊子,李媽把宋可人悄悄的拉到一遍,告訴她,聽老人們講,這天晚上死了的人會站在望鄉臺上最後看望家中的人,宋可人點了點頭,感激的看了看李媽,這是她來這個家中以後對她最好的人。
披着斗篷的宋可人在靈棚裡做了一會,一直到子時,方老爺、趙姨娘才從屋裡走了出來。
到了那天的子時,宋可人和趙姨娘跪在了墊子的最前面。
道士們開始唸經了,長時間的沉浸在一種像是歌聲又像是喃呢的調子裡,昏昏欲睡的。過來一會,突然的,道士們停下了,只見趙姨娘放聲的大哭,宋可人伸過手去就要安慰。
這時,李媽按住了宋可人的動作,“哭”她說。一面說,她一面也開始放聲大哭。宋可人楞了楞,回頭看了看家中的下人,他們也捂住了眼睛,宋可人學着他們的樣子,按住了眼睛,可是,宋可人沒哭,也許,是眼淚早就哭幹了,也許,是宋可人的眼淚只想在他一個人面前流。
哭了一會,大家又停下了,道士們又開始唸經了,李媽站了起來,端來茶水,趙姨娘喝了幾口,放下了,接着,她又沉浸在道士們永恆不變的強調裡。
這樣來回的幾次,道士們念念停停,大家哭哭停停的,宋可人自始至終都沒有一滴眼淚。她像是一塊冰,冷冷的,疼痛早已經讓她止住了淚水。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李媽將頭靠了過來,“一會機靈點,要念招魂咒。”她說。
宋可人點了點頭,這是“招魂咒”。爲的是“召請各路鬼神”,大概是不希望別的鬼神欺負死者的一種告知。
“招魂咒”漫長的像是銀河的邊際,根本沒有盡頭。宋可人望着天空,星光點點,哪一顆星星纔是方少文的星星呢?
這時,一個道士將一小筐小的饅頭仍了出去,到此,道士們停止了唸經,滿囤和李媽、王嫂擡出了扎彩,一件一件的放在門口燒掉,不單有轎子、房子,還有像真人一樣高的丫鬟們。
宋可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紙花,於是,掙開了張媽的手,飛速的跑回屋子,將宋可人做的,那不多的幾朵紙花捧在了懷裡,雖然,宋可人想將它們做成一個小小的花圈,但是,這個願望沒有實現,那麼,就在今晚送給你吧。宋可人又跑回了法場,還好,沒有燒完,張媽低聲的指責宋可人,可宋可人並沒有理會,趁着他們燒燈籠的時候,宋可人一股腦的將手中的紙花仍在了火堆裡。
“一定要記得宋可人們的約定。”宋可人在心裡對他說。此刻,若是他真的站在望鄉臺上,宋可人相信,他一定是能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