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人一行纔出了城,便直奔着南邊去了。
方少文的臉色十分陰鬱,像是冬天灰濛濛的天空,冰冷沒有血色。馬車行駛過青石板路,出了城,便上了土路,灰塵揚起,在車輪的後面彷彿遮擋了天日。
簾子放下了,車廂中一片昏暗。宋可人感受到方少文手中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冰冷,宋可人扭頭看了看方少文,方少文此刻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着擔憂帶來的刺激。
他計算着,這會子方貴和應該去送信了。他爹應該氣急敗壞的摔桌子、砸椅子,再接着,他爹應該發動全老號的夥計出來幫忙找人吧。
這是他爹的性格,他做兒子的當然瞭解。
因爲了解,所以,才頭疼。
他爹接下來會怎麼樣呢?會暴怒,接着會命令所有的方家商號留意他的行蹤吧?方家的商號遍佈全國,只要他走到有方家商號的地方就會十分的危險。
另外,他還有一個擔心,若是宋可人知道了自己是騙她的,根本不是去臨安進貨,而是私奔出逃,她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他是她心愛的人,他最不忍心做的事兒就是欺騙了她。但他同時也很清楚,宋可人不可能乖乖的跟他私奔的。她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勇氣這個詞似乎跟她沒有任何的緣分。
事已至此,就算宋可人怨恨他也已然來不及了。私奔是他們情感的最後歸宿,他不能夠失去她。
想到這裡,方少文握緊了宋可人的手。
他張開了眼睛,扭過頭來,衝着宋可人微微的一笑。
“咱們的時間還很長,我帶你去渭南逛逛吧。聽說那裡的鄉下有一種水,女人用那種水洗了臉可以一輩子永葆容顏。”方少文笑着說。
宋可人微微一笑,她心裡哪裡肯相信這種話?一輩子擁有年輕的容顏,這就算是在幾個世紀以後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裡空落落的,只想陪着方少文。只要他願意,天涯海角她願與他相隨。
她點了點頭,方少文一把伸手抱住了宋可人。她的額頭抵在他的下巴,她微微的笑了,可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也不知道爲什麼,爲何,心中會有這樣的酸楚感?
周恆休妻的消息,很快就由宋小妹的嘴巴傳到了周唐氏的耳朵裡,周唐氏猛然聽到這個消息,差一點打了手中的碗。
“老闆,來一斤玫瑰酒。”外面一個客人喊道。
周唐氏一愣,隨後,急忙用手圍裙擦了擦手。
“老二媳婦呀,老二媳婦!快,去招待客人!”周唐氏喊道。
剛剛將點心放在鍋裡的方芳猛然聽到了周唐氏的召喚,不太樂意的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說好了,她只負責點心,這兩天人手不夠,總是使喚她去當跑堂的。
只恨,宋可人走了,苗蘭兒去了,家中就剩她一個人支撐,真真是苦了她。她哪裡料到給周唐氏當副手有這麼困難,過去,還嫉妒宋可人,羨慕苗蘭兒,等真正輪到她自己時,卻差點累的泄了氣。
方芳出去招呼客人,周唐氏連忙問道。
“你說仔細了,你三哥什麼時候給可人寫的休書?這個事情,他咋沒有跟我說?”周唐氏問道。
宋小妹搖了搖頭,將昨晚方芳與自己說的那些話一一的道出。她一面擦着茶碗,一面慢慢的說,而周唐氏的臉則被氣成了紫茄子的顏色。
“你的意思,那休書是楚楚偷着寫的?”周唐氏怒道。
周小妹慢條斯理的擦着茶杯,緩慢的將茶杯放在了一旁。
“這就不知道了,反正,二嫂子說的就是這些,她聽到的也就是這些,誰知道楚楚跟四哥誰的話纔對?”周小妹冷靜的說道。
周唐氏長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緩慢的用圍裙擦着手。這手上似乎是有什麼髒東西一樣,總也擦不完。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哎……”她長嘆了一口氣。
宋小妹見祖母的神色頹廢,她冷笑了兩聲,放下了手中的盤子。
“奶,不能這麼想。他們倆現在確實是沒有關係了,但是,三哥還喜歡三嫂不是?那又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割捨下的,萬一讓他知道了,有人在背後搗鬼,他豈不是要氣死?”周小妹說道。
周唐氏不語,繼續用圍裙擦着她的雙手,她垂着頭,眼睛裡閃出了點點淚光。
“晚上叫你四哥過來問問,這種事情,不能再讓他們胡來!”周唐氏說道。
那日晚上,一家人在極爲陰沉的氣氛中嚥下了各自的晚飯。女人們照例收拾碗筷,周茂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就要離開,忽然,一雙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是周小妹。
周小妹給周茂使了個眼色,隨後說道:“奶奶叫你去她那呢,你快去吧。她有話對你說!”
周茂打量了一番,這間屋子裡都是自己的哥哥嫂嫂,便低聲問道:“啥事兒?”
周小妹將臉猛然的放下,不耐煩的說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麼多廢話?我哪兒知道什麼事兒?肯定是你在外面又闖禍了,不然,奶奶叫你去做什麼!”
周茂心中一陣不安,不禁的吐了吐舌頭。
“我哪兒闖禍了,你就不念着我好,沒準,是你哥哥發財了呢!”周茂說道。
周小妹立即白了他一眼,搶白到:“發財發財,你天天發、月月發、年年發,發吧,快去發吧!”
“切”周茂伸手摸過碗,喝了一口水,隨後便出去了。
周恆這時候也吃完了飯,他慢吞吞的放下了碗筷。
“奶奶叫他什麼事兒呀?這麼晚了。”周恆問。
周小妹沒好氣的收拾了他的碗筷,不耐煩的說道:“還不是爲了你!”
“爲了我?”周茂似乎是吃了一驚,“爲了我什麼?”他急忙問道。
周小妹又翻了個白眼,將碗筷拿到盆中,不悅的說道:“我怎麼知道爲了你什麼,我隨便賴你的,沒看見有這麼多碗麼?白天在店裡刷碗,晚上回家還要刷碗,刷刷刷,都刷成什麼了刷!”
周恆見周小妹如此的煩躁,便也不在說什麼了。只是,他心裡狐疑,跟他有什麼關係?
周恆從院子裡出來的時候,忽見周唐氏的屋子裡傳來一陣訓斥聲。聲音中,隱約傳來“那你說老三的休書是咋回事兒!”
周恆聽聞此話,頓時心中一驚,他不自覺的移動了步子,向周唐氏的房間走去。
屋子裡,周唐氏氣的臉色發青,她盤腿坐在炕上,兩隻眼睛裡冒出憤怒的火焰,就臉說話,也不自覺的提高了嗓門兒。
“你說你不知道?可有人聽見,你跟楚楚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說了什麼!你要還是我孫子,就給我說清楚,你今兒要是不說,明兒早上就回鄉下去。你娘上回在鄉下呆了幾日,若不是你老子求情,她還能回來麼?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說!”周唐氏怒道。
周茂低着頭,心裡一陣一陣的發慌,她怎麼知道的如此詳細?是誰出賣了自己?難道,是楚楚那個婆娘?
周唐氏見周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禁的冷笑了兩聲。
“你別以爲這樣就能幫了她,誰是自己家的人,你分不清楚嘛?”周唐氏怒道。
周茂一咬牙,“噗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奶,我錯了,我錯了。其實,事情是這樣,前些天,我跟楚楚偶爾說話時,就說起了三嫂跟三哥的事兒。我當時多嘴,就說了一句,三哥的脾氣纔不可能給三嫂寫休書。可楚楚偏說,她有辦法。我當時不相信,就跟她打了賭。她說,只要將那休書送給三嫂,其他的事情用不着我管。我一想,她那裡有這個本事?三哥對三嫂情真意切,怎麼可能會休掉了她?當時也沒有在意,可是,沒想到,幾天以後,楚楚竟然拿着休書來找我,讓我給三嫂送過去。我本來以爲她開玩笑,可沒想到,那筆跡卻是三哥的筆記。我當時也是一愣,但是,楚楚逼着我,我就只好將那休書送到了方少文的手中……”
說道這裡,周恆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周唐氏一眼,他臉上剛剛浮現的悔恨與難過,在此刻已經是煙消雲散。
周唐氏臉色越來越青,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茂,挪動了一下腿。
“接着說!”周唐氏沒好氣的說。
周茂連連點頭,又垂下頭,故作悔恨的說:“昨兒晚上我問楚楚,我說那休書是誰寫的。楚楚說,卻是三哥所寫。”周茂猛然擡起頭來,悲壯的說道:“奶奶,我真的不知道她用了什麼辦法逼三哥寫了休書。這事兒,這事兒不賴我,我就是偶爾跟她開玩笑……”
“噹”的一聲,周茂跟周唐氏都嚇了一跳。
周唐氏下意識的下了地,周茂立即回了頭。
只見周恆一臉悲切的看着屋子中的兩人,周唐氏心裡“咯噔”的一下,心說,不好。
周茂瞥見周恆,心裡也是一緊,心說這事兒可壞了,可別把自己賭博的事兒翻出來,那樣,自己死個十次八次的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