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彌爾回過頭來,卻瞧見沈湛正盯着桌上那幾盤吃食,她不由得翹脣一笑,繼而又猶豫着道:“湛哥哥,不若我叫浴蘭單做些吃食來?正巧我也有些餓了。”
沈湛沒有正面回答,只掀衣在桌旁一坐:“哪些是你吃的?”
其實這幾樣吃食,都一起擺在桌上,宋彌爾袁晚遊幾人本就親密,又圍坐在一桌,吃東西自然是並未分得你我的,此時叫宋彌爾怎麼分辨哪些只有自己吃過?
宋彌爾低頭瞧了瞧,恐怕只有自己這一側的血橙她們沒有嘗過,不過是因爲大家都嫌棄太酸,連自己也不過嚐了一小塊也就罷了手。
宋彌爾面露難色地指了指那一盤血橙:“這個倒是沒人吃,只不過······”
她話還未說完,沈湛已經叉起一大塊血橙便往嘴裡送去,宋彌爾瞪大了眼睛,後頭的話卡在喉嚨裡,眼睜睜瞧着沈湛大口地將那酸得不得了的血橙吞了下去,“就是有點酸······”
宋彌爾呆呆愣愣將最後幾個字吐出來,瞧見沈湛終於從淡定着一張臉變成皺成一團,英俊的五官都酸到變了形。宋彌爾一時沒忍住笑了出聲:“湛哥哥,我還是去叫浴蘭做兩個小菜吧,這血橙哪裡吃得飽?”
沈湛舒展了眉頭,“想笑我就好好笑吧!”說完他自己也笑了笑,擺擺手:“不用那麼麻煩,待會咱們還要出去,我就吃點這個就行,我覺得味道還不錯!太醫他們不是常說,這橙子什麼的可以生津潤肺,酸點就酸點吧,倒也是不錯。我就吃這兩個。”
“可是這種食物······”宋彌爾話未說完,瞧見沈湛吃得認真,下頭勸阻的話也都吞進了肚子裡。她乾脆坐在了沈湛旁邊,自己也拿起來一塊血橙放進嘴裡,頓時酸得她找不着北。
沈湛好笑地將她手上剩下的半塊血橙拿開,竟是十分自然地就吃了下去,還道:“這麼酸,你可別吃,待會又要吵着吃甜的補一補。
宋彌爾呆呆愣愣地瞧着沈湛修長手指拈着那半塊橙子吃進了嘴裡,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是我吃過的······”
沈湛笑着看了看宋彌爾,沒有說話,卻將宋彌爾看了個臉紅,頗爲不好意思地看向別處:“你不是說有事要同我說嘛?究竟是何事?”一邊暗自嫌棄自己,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這頭沈湛神情卻嚴肅起來:“倒是真有正事。彌兒,你可還記得段淼此人?”
“段淼?段昭儀?她怎麼了?”宋彌爾心中疑惑,今日卻是第二次提到段昭儀了,卻是不知究竟有何玄機,宋彌爾在心中翻來覆去想了一想,心中靈光一閃,“難不成段昭儀與柔貴嬪一事有關?”
沈湛面上露出既驚訝又讚許的表情:“我還未開口,倒是叫你猜到了七八分,倒是同我說說,你想到的是什麼?”
宋彌爾探沈湛面色,並未因爲自己提到柔貴嬪而有所改變,心中不知是該高興沈湛對這一個畢竟差點爲他生下孩子的女人的不在意,還是該有“同是天涯淪落人”般的同病相憐。
沈湛轉過頭來就發覺宋彌爾臉色有些變化,他眼中閃過晦澀,擡起另一隻乾淨的手揉了揉宋彌爾的頭旋:“又胡思亂想什麼呢?與我說說,你卻是想到了什麼?”
宋彌爾心中迅速將自己捋出來的有關段昭儀的時間線過了一遍,面上卻搖搖頭,“我只覺得段淼近段時日與文清婉走得十分地近,倘若是段淼出了什麼事,恐怕便是與文清婉有關了。”說着宋彌爾的面上露出關切與緊張,“怎麼,難不成段淼真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可是我瞧着她平日裡謹小慎微老老實實,不像是個大奸大惡之人啊,湛哥哥,段淼究竟發生了什麼?”
沈湛將面前的血橙盤子往前一推,“你宮中可還有別的事要安排?若是沒有,便隨我去個地方。”
宋彌爾自然是無事的,便是有事,又如何比得上眼前這件事重要?
按照她從四處蒐羅來的線索與推斷來看,段昭儀處處都低調卻處處都有她的身影,這般看來確實是個關鍵人物,柔貴嬪的事,不論是她莫名其妙被兩個對食的宮人驚駭到早產,還是生下怪嬰,裡面說沒有人爲因素,那便是個笑話,可是背後的人究竟是誰?目的是什麼?這件事是否又與自己在密林遇襲的事情有所關聯?種種情狀就如一張密不透風的蛛網,悶得人透不過起來,必須得細細抽絲剝繭,才能瞧清楚裡頭是個什麼模樣。而段昭儀段淼,如今就是這繭上冒起來的那一個線頭。
宋彌爾與沈湛從宣德宮出來,一路步行,眼瞧着是往西南的方向行去,“湛哥哥,我們不是去你的宮中嗎?我們這是······去往哪裡?”
沈湛卻沒有正面回答,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他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宋彌爾眨眨眼睛,“湛哥哥······”
沈湛放慢了腳步,微微轉頭,好看的眼睛仿若盛滿深情望着宋彌爾:“怎麼了?我們的彌兒可是又想到了什麼?”
宋彌爾不過頃刻猶豫,仍舊問了出來:“湛哥哥,外面如今都在傳······如今我們可是該怎麼辦?”
她與沈湛本不同於一般普通的帝王與皇后的關係,平日裡“你啊”“我啊”的稱呼隨處可聞,便是這樣大膽的問話,也不算放肆,但也只有宋彌爾,敢在沈湛面前這樣問一問了。不過,沈湛自登基以來,愈發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在朝堂之上這也是好事,只有越發不能猜中心思的帝王,纔會叫臣子們不敢輕易放肆。不僅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就連平日在後宮說話處事,也不見得就十分隨意,他就好像一座慢慢修建好的堡壘,從前的那些隨意和脆弱,歡喜與憤怒都慢慢藏了進去,矗立在衆人的面前,即叫人覺得安心可靠又十分威嚴,卻又因爲高高在上的堅固與隱藏,而失去了叫人理解與有同理心的機會。
果然,沈湛聽見宋彌爾這問話,腳步只頓了一頓,微微一笑:“不用擔心,不過是小事一件,此事早在我的預料之中,說到此事,下月便要入冬,我準備去寰丘祭天,此番祭天之行意義重大,朝中衆位大臣與宗室都要參加,到時候,衆位女眷將會在宮中歇下,到時候你便同袁晚遊一道,接待她們一番,待她們的丈夫子孫祭天歸來再一併離宮。彌兒,我便將此事交予你了,母后會隨朕一同去祭天,我將淑節留給你,她曾經跟着母后接待過類似活動,你放心吧。”
沈湛說話間笑容令人目弦神迷,配着身後朗朗晴空,微風拂面,心曠神怡,可宋彌爾卻被沈湛的話給驚到,連自己本來準備問的問題都一併忘記。
寰丘在望京以東,歷來是帝王領着衆臣與皇族宗室祭天的地方,在春分與冬至時候,祈禱春雨與瑞雪,祈禱豐收與風調雨順。但也不是年年都會去寰丘祭天,帝王出行事關重大,通常情況,都是在宮中準備祭天諸事即可,只有這一年有重大事宜、遇着重大災禍、有了重大喜訊以及帝王盛大的壽誕年節,纔會去寰丘祭天。在這之前,宋彌爾竟是沒有聽到半點要去祭天的風聲,不過轉念一想,出了柔貴嬪這檔子事,外頭又有那麼多謠言,沈湛會提出去寰丘祭天,以正自己的天子之名,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不過,以往祭天,妃嬪通常可以同去,身爲皇后自然是會一同參加,只不過進不了宗廟,天壇卻是可以站在一旁的。而以往也並沒有讓各家女眷入宮的情況,這一次,太后去了,衆妃不去,而女眷卻又統統入宮,怎麼想,怎麼都覺得是軟禁了那些女眷?
想到外頭的那些謠言,宋彌爾心中一緊,“陛下,袁將軍可是班師回朝了?”
沈湛深深地看了宋彌爾一眼,“袁將軍鎮守西北,倒是不能輕易回京,不過這一次打了勝仗,論功行賞,他的兩個兒子倒是要回來,正巧遇上祭天,他們便直接去寰丘等候了。”
袁將軍正是袁晚遊的父親,大曆護國大將軍,鎮守西北,與樑王成兩兩互助之勢,前些日子擊退了趁着快入冬來大曆偷襲的北夷,袁小將軍還深入敵腹,取下了北夷王子的頭顱,令對方士氣大減,恐怕近兩年都不敢再輕易來犯。
這種情況,是該論功行賞,北夷大患壓了下去,袁家衆人也能回望京看一看妻兒,也正是有這件喜訊在左右,柔貴嬪產下怪胎的事,雖說謠言紛紛,但也未到滅頂之地——若不是真龍天子庇佑,又怎麼會打了勝仗?不過在這之下,也有不和諧的聲音:真龍天子庇佑?樑王當時也在北方,究竟是誰的庇佑,卻是說不清楚了。
即便是這樣,袁家也該回來領賞,可偏偏沈湛卻提出要祭天,而袁家不回望京,卻直接向寰丘而去,這其中一二,的確引人深思。
“那到時候,需要我做些什麼?”
沈湛輕輕一笑,“乖彌兒,不用你特意做什麼,你便待在宮中就行,若真說要你做些什麼,那便是相信你的湛哥哥,定然能順利祭天回宮。”
沈湛鄭重其事地看了看宋彌爾,之後卻笑着向她眨了眨眼睛。
宋彌爾一愣,可接着又想到一個問題:“樑王也會回來參加祭天嗎?”
沈湛當然知道宋彌爾想問什麼,“樑王自然也會回來,宗室皇族的男子都會參加,朕昨日還收到了樑王快馬來的急件,便是對此番謠言的憤怒與震驚,朕瞧着,真這個王叔這兩年漸漸開始不問世事,卻沒想到這謠言竟傳到他耳中去了,他在信中可是暴跳如雷,恨不得立馬便回來分說明白。”沈湛輕笑一聲,卻是叫宋彌爾聽得十分疑惑,似乎沈湛不僅對樑王沒有成見,樑王還真與此事無關?
宋彌爾思忖之間,他們已經走到一處宮殿前面停下,宋彌爾擡頭一看,這是······漪瀾殿?!
“陛下,我們爲何要來漪瀾殿?”
宋彌爾不知,她如今的模樣,倒是想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豎着耳朵分外警覺,望着沈湛,似乎只要沈湛說出半個偏着柳疏星的字句,宋彌爾便能急了咬人。
沈湛攬過宋彌爾,“今日來此處,則是因爲段淼的事情,是柳貴妃發現了端倪,如今我命她將段淼穩住,便來尋你,咱們一同去瞧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二人說着一同進了殿。
外頭宮人們紛紛行禮,宋彌爾仔細瞧去,那宮人中間有好些眼帶精光,又甚是面生,竟是會武的長侍,他們與周遭漪瀾殿原有的宮人格格不入,一瞧便知是臨時調來的。那段昭儀究竟是做了什麼,還要這般防着她?
宋彌爾疑惑間,與沈湛一同轉到了漪瀾殿的東配殿上。
這還是宋彌爾頭一次來漪瀾殿深處,別的不說,只說這東配殿,並不若柳疏星平日裡表現出來的那般“璀璨輝煌”“珠光寶氣”,裡外連珠簾都是素色的,倒叫宋彌爾怔愣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