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縵的眼神有些呆滯,空洞的眼球從蕭一笑的臉上掃過,穿過房間擺設的物品,在窗外蔚藍的天空下停留很久,最終才落到自己的兒子辛小寶身上。
半響,她才幹澀的問着身邊唯一的同類:“這是你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心路歷程麼?”
蕭一笑的喉嚨在說了那麼長的一串話之後乾涸得厲害,聞言直覺的點頭,意識到對方沒看到這才說:“是的。”
辛小縵又問:“之後你是怎麼過來的?是因爲你父親——蕭天下的,死麼?他應該不是一個父親那麼簡單吧!”
這話問得無禮,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們的心底已經將對方當作自己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說話自然比對待外人少了很多顧忌。
蕭一笑的面上痛苦一層層蔓延,低下眼簾:“名義上他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可是,你能想象一個有着十八歲靈魂的女孩子能夠抵抗得了一位武功高強,風流不羈又溫柔善良的年輕男子的魅力,將他只當作自己的父親麼?”
蕭一笑愛上了那個男人。在風雨之夜她被‘前世’的噩夢糾纏的時候,是他用寬闊的胸懷抱着她度過漫漫長夜;也是他在蕭一笑渾然不覺,刻意冷漠面對世人的時候一點點的走入她的心中;在陌生森林裡的小屋中,是他教她怎麼捕捉獵物,是他縱容着她小女孩的心思養兔子,養烏龜;也是他將小小的努力想要接受自己已經回不去的事情中的她帶到繁華的長安,走過高山峻嶺,去過邊陲小鎮,最後給她一個‘家’……
男人給予她的太多太多,而她的心靈實在太年輕,經受不起日月的打磨,她不知不覺的淪陷了……
然後就是男子特意的疏離,漫長的‘出遠門養家’的日子……
直到接到他被圍攻的消息,跟着小小的蕭殤第一次運用自己的智慧設計害人,甚至顫抖的將削得尖銳的木棍扎入已經傷重人的心臟,她一次次將自己逼迫到冷漠的邊緣,在最後面對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去的那一刻,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是不是夢醒了她還是會跟前世一樣,穿衣刷牙去上課,幻想着有一位英俊瀟灑的男生跟自己談戀愛!’最終她沒有睡着,她看着蕭天下,在這個世間她唯一的親人,唯一愛着的人,嚥下最後一口氣……
埋葬!
指甲翻飛,血肉淋淋的手指只無聲的問她:你爲什麼還活着?你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他是我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意義。”最終,蕭一笑笑着落淚,這是她的結論,可是也殘酷的告訴了辛小縵一個事實。
她,蕭一笑現在只是行屍走肉。
所以一切的肆意妄爲,胡作非爲,嬉笑怒罵都只是她的對生命訴說着無聊。
辛小縵抓着辛小寶小小的手掌,低低的說:“我跟你不同。”
“我醒來的時候有個‘家’,有公公,婆婆,夫君,甚至還知道夫君身邊有個最愛的表妹。我就好像他們家族買來的童養媳,要爲了家族而生,要服從夫君,我沒有自己。”
“那個時候我也曾跟你一樣……只是,當時,我身邊還有一個人,也是一個親人,她是我的姐妹”
“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受到家族人的欺凌,蔑視,甚至是一個廚房燒火的下人都可以打罵她;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過,我卻知道,她的身上,那些暗處的青紫,細小得同針眼大小的傷口,又一次她的腿甚至差點瘸了……我被她無條件的默默照顧了三年……”
“在我夫君拋家三年即將回來的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
“我不爲自己而活,那麼,我可不可以爲別人而活?”
蕭一笑疑惑的重複着:“爲別人而活?”
“是。”辛小縵點頭,苦笑:“這也是一種活法,不是麼?我們在前世的時候每個人都很自私,從來不替別人考慮,所思所想都是自己的利益,除了自己,我們又何嘗相信過誰?如果不是那三年,我也不會逐漸的適應這個殘酷的社會,徹底的明白自己的劣勢……”
蕭一笑這點體會不深,不過她想到了紅樓的那些女子,她們其中很多就是被父母賣進來的,家裡的大人情願只要一個男孩,而拋棄十個女兒。
“我是正妻,一個不討夫君喜愛的正妻。可是我當時很明白,我出了那個家就什麼也做不了。我不能跟前世那樣,出去打工賺錢,可以運用智慧跟男人抗衡。所以,我只能從那個‘家’着手。”
蕭一笑問:“你殺了他們全家,搶了家產?”
“怎麼可能?我們那是尋常百姓,不是你所處的江湖,也不是你所認識的那些豪強官商,一個不如意明殺暗殺的強取豪奪‘拿來主義’。”
蕭一笑乾笑,抓抓腦袋:“不能打不能殺,你就只能靠**了。”
辛小縵瞟她一眼,大有你的腦袋裡面都裝了什麼東西的想法。只道:“在我的前世我本身就是職業人。陰謀詭計也懂一些,只是我這個人擅長於長時間的策劃,而且那個時候我其實想試一試,看看我的夫君是個怎樣的人,而那個情敵又是怎樣一個性子。”
“結果呢?”
辛小縵難受的移動一下腰身,淡淡的道:“我奪得了公公婆婆的信任,取得了家族內部的管理權,也開始注重對夫君事業的幫助,甚至可以向夫君示好,當然,這裡是逐步進行的,而當時我的確取得了一些成效。可是,之後……”
蕭一笑盯着她:“恩?之後……”
“之後我發現事情不簡單。謝連成你知道吧!”
“知道。將蕭殤那笨小子給教壞的臭小子。”
辛小縵點頭:“謝連成豈止教壞人,他簡直是挑唆對方的高手。而我,當時跟他達成了某些交易。”
“等等,等等!”蕭一笑阻止,從茶桌上端來茶水,分別給兩個人都倒了一杯。她實在不想等下對方也跟自己一樣,到了關鍵時刻因爲喉嚨冒煙啥也不想說了。
辛小縵惡寒的看着蕭一笑的插科打諢,最終接受了她的茶,也接受了她背後的好意。很明顯的,她知道自己的經歷最殘酷的地方就要出現了,一方面,打斷她自然是要分走她的心思不想讓自己太過於沉迷過往,跟她開始那般失控;另一方面,她也提醒了她,那些過去始終都是過去,她現在面對的人是她蕭一笑,而不是她自己以前的那些‘仇人’。
喝了茶水,辛小縵再調整思緒,這才慢慢的道:“我其實沒什麼本事。前世的那些在職場方面學到的東西根本抵不了什麼用。特別對方還是商業世家。人家說的謊言可以把你賣了還替對方數錢。偏偏,我這個人不善於拆穿謊言,可是我善於用精神去感知。”
“精神感知?你確定不是身體感知?”蕭一笑好心的提問。
“我告訴你我性冷淡你信不信?”
“相信!因爲我送給你的小白臉你一個都沒碰過!”
辛小縵翻白眼。
“我的精神感知比較獨特。具體的我也說不出來。就是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我會自然而然感覺周圍空氣的流動,從而從中體會別人是不是說了謊話。”
“不懂!”
“比如吧,現在你我在說話。你對我沒有惡意,甚至於你很相信我,不會傷害我。我不需要聽你說話不需要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因爲你周圍空氣的流動讓我感覺很舒服,就在你跟我說話的時候你周身的氛圍是悲傷還是喜悅,是輕鬆還是緊張,我都可以通過空氣的流動來感知,而不是同別人一樣去分辨話裡的成分和表情的真假。”
“相當於心理感應。”
“差不多。”
蕭一笑點頭:“明白了。後來呢?”
“後來,自然是我發現了因爲我的決定導致我的立場的改變,從而身邊以前對我沒害的人也開始轉變,無形中有一張網將我密密實實的網在了中間。我成了蜘蛛的食物。”
“然後,我感覺到了危險。如果一開始我是沒有目標,之後我選擇了爲了姐妹而活,那麼到了那個時候我開始察覺到了自己的危險,自我保護意識讓我選擇了抗爭。”
蕭一笑問道:“那種情況下,你不抗爭就等着別人來殺你吧?這是在森林裡面的生存法則。”
“是。而後我壞了孩子。你相不相信,當時我是認爲一個孩子可以改變一場局勢的。”
“恩。只是未免苦了孩子。”
辛小縵也苦笑:“的確是苦了孩子,我甚至於差點失去了他。”她又忍不住親了一下沉睡中還帶着淚痕的辛小寶。也許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母親的氣息,那微微皺起的眉頭也緩慢的舒展開了。
辛小縵心裡充滿了慈愛:“這是我的孩子。相比姐妹,其實他纔是我真正的血脈。那個時候我發現,我心裡對死亡的有種變態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