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小縵一步步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周邊一個人一件事物也沒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似乎是一個小時,又似乎過了一天,腳步不停,人也不覺得累,步伐不快不慢,倒是顯得悠哉,如果不是黑暗中一切太過於靜謐,讓人生出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也是不錯的想法。
心裡從所未有的輕巧,開始的時候她還會左看右看,想要從無盡頭的黑暗中找尋一些細微的不同,哪怕是一抹細如髮絲的灰色,或者穿透秘洞的光線,再或者是一滴水流的銀線,可惜,這裡什麼也沒有。
她還是悠哉悠哉的走着,什麼也不想。腳底的路面不是二十世紀那柏油馬路走多了讓人生硬的疼,也是不是那個莊園裡花海中鋪就的鵝卵石踩在上面可以做腳底按摩,更不是在馬匹的背上腳着不地的空慌。她低頭看去,卻是看不到腳,像是踩在黑色的雲彩上,深入其裡,霧氣濛濛,說不出是步履艱難還是輕鬆自在。
這裡**靜了,什麼也沒有。她索性迴歸到小時候,獨自一人玩耍無聊時就這麼一路走啊走,眼睛裡面只有腳底這雙鞋,還有目光所及的一寸路,雖然無聊至極倒也容易打發時間,反正也不肚子餓。
是啊,感覺不到飢餓,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如果這麼一直走下去呢?會走到哪裡?是回到那愛恨情仇的二十世紀還是回到那曇花一現的古代?是會見到那寡情薄義的男人還是會見到一羣黑烏鴉一般的武林人士?
都無所謂吧!
反正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過去的那個男人已經是過去式,只能怨自己瞎了眼睛輕易信人;那個叫做嚴簡的男人……呵,是個陌生人,更何況是一個死人了,有什麼好在意的。
辛小縵,已經死了!方琉璃,那是誰!
遊魂,她終究只是一個漂浮的,無依無靠,更沒人會在意,甚至於沒人記得的,一縷遊魂吧!
忍不住的冷笑。
開始只是鼻子的輕哼、喉嚨深處的一個句點、口腔中拼湊出的一句囈語、最後卻成了大雁啼血,鳳凰悲呤,一絲絲、一聲聲似從心底最深的湖底穿透而出。讓聽者落淚,見着傷懷。
那笑聲咯咯的發着抖,在空曠的黑暗中更加慎入骨髓,憑得要將人撕裂了般。
娘……
弱弱的一聲呼喚從銅牆鐵壁般的深黑中微微的透了出來,硬是在黑色中摻入一星光的色彩。
辛小縵的笑聲嘎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噎住了喉嚨。
隔了很久,沒有雜音的黑暗中又響起了那聲呼喚,只是這一次顯得更加清晰:“娘……醒醒……娘……”
是誰在喚?娘?這是在喚誰?
“娘,你不要小寶了麼?……你說過不離開我的……娘,娘……”
那聲音越來越急促,伴隨的哭聲越來越撕心裂肺,扯得心裡似乎有什麼被那字眼給挑了出來。
“小……寶……”無意識的,雙脣一張開,自然吐出一個名字,記憶中似乎喚了幾千幾萬次。
“娘……娘,你快醒醒,再不醒來小寶又要走了……娘……”
她虛空一抓,口中越發順暢:“小……寶,小寶,娘……這裡……小……”
牀邊的辛小寶緊緊的抓着辛小縵的手,眼淚鼻涕將整個人都給糊得看不清面容,亂糟糟的頭髮,粗布衣裳,有點嬰兒肥的身軀幾乎全部爬到了牀上,不停的喚,不停的哭,童稚的聲音有着對相依爲命的母親最深的依戀,還有無盡的惶恐、害怕。
一邊的黑虎力竭的坐在地上,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辛小寶呼喚辛小縵的場面,只是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絕望,更加無助,冥冥中鐵錚錚的漢子也開始詛咒老天爺到底給了這一對母子多少的磨難,要讓他們生離死別多少次,擔心害怕多少回,每一次的離開後再次相聚都成了最深的恐懼。
兒子怕失去母親,任由衆人哄、騙、罵、勸、甚至於是直接用力的拉扯,孩子那肥嫩的雙手似乎成了鐵臂,情願將母親的手給抓出血痕來也不願意鬆開,生怕一個鬆手就是再一次的別離。那血淋淋的肉塊,嘶啞的喉嚨,痛苦的面頰,還有隱隱發抖的身軀,一切都在控訴着世人的殘忍,指責外人的冷酷,爲什麼要將他們分開?孤兒寡母的深情有誰能懂?無盡的未來一旦失去了一方,另一個將如何面對?這萬般的依賴,呵護,無私的奉獻有誰能夠懂?
最終,在蕭殤的阻止下,教衆都默默的讓開,望着那孩子哭了一整天、哀嚎了一整天、求着那一睡不醒的人一整天,都無法言語。
實際上,牀上的女子已經睡了五天五夜了。到了第二天的時候大夫說出了心病還須心藥醫,中毒頗深加上心力交瘁,讓她失去了生的慾望。
黑虎當場就跪着求蕭殤讓他去帶得辛小寶來。在這漢子的心裡,辛小寶是辛小縵的肉,是她的心,她的肝,打碎了也是血肉連着骨頭,只要辛小寶好好的在身邊,說不定辛小縵能夠知道,從而衝破魔障的自行醒來。只是,沒想到,來回奔波耗盡了內力護着辛小寶,見到了辛小縵之後依然還是這般,甚至於衆人開始覺得也許不讓辛小寶過來纔是好的。
這樣殘酷的母子相見,比讓他們滅人滿門還讓人痛苦。
辛小寶已經哭得沒了力氣,眼中的母親面色無比的蒼白,身體冰冷,手指僵硬,如果不是那細微的脈搏還在跳動,他幾乎以爲自己的母親已經丟下了他一個人。可是這一切還是讓他腳底冒着冷氣,那寒冷就像萬年冰川往身上竄,冰凍了膝蓋、大腿、腰間、胸口,脖子、最後連腦門也一片冰冷,他一抽一抽的,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早就麻木的手指似乎連母親那最後的脈搏都感覺不到了,心裡的驚慌越來越重,充血的眼睛怎麼睜大都看不清母親的樣子:“娘……咯,娘……咯咯……”
一直注意着辛小寶的黑虎嚇得跳了起來,大叫:“小寶!”
蕭殤一掌輕輕拍在辛小寶背上,孩子順勢得倒了下去,那手掌還死活的抓着辛小縵的手臂,身體不停的顫抖,一陣高過一陣,嘴脣白如紙張,眼睛泛白,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