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在啾啾的鳥鳴聲中,陳燃踱着步,從荊棘藤編織的螺旋樓梯下來,退遠幾步,然後仰頭觀看自己的樹屋。枝繁葉茂、樹身挺拔,屋頂傘蓋般的枝葉,恰恰將籬柵之內的一片天地都籠罩在了樹蔭下。在當初不包含任何塑形技巧的自然之力運用下,樹屋能有現在的樣子,已經很讓他滿意了。
“很強大,很和諧!”相比於站在純粹的黑暗中看外邊,這種深色的樹蔭之地現在似乎更對他的胃口。此刻,陳燃的思想,在感悟了自然之心後,已經有了諸多改變。那種感覺,就如同在艱難跋涉而來很多年後,終於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安居的土地一樣。
扶籬遙望鎮裡,準備向月溪鎮遷徙的鎮民們正在忙碌的收拾行囊,他們將隨昨天下午回來的鐵十字傭兵團的四百人前往月溪鎮。
由副團長伊根·派特斯金納帶隊的鐵十字傭兵團的這四百人,是來護送諾本一家回月溪鎮的。順便,留在哨兵嶺的一部分十字軍帶來的糧草和諾本家籌措的物資,也要隨之起運。
今天一大早,諾本的大兒子再次呼籲,想要回月溪鎮的,收拾收拾午後出發了,盜匪還未被完全消滅,以後想去月溪鎮,可未必有今次這般安全……
雖然不能說從者如雲,但確實有近百戶人家動了心、願意去月溪鎮。這樣一來,不但哨兵嶺的鎮民人數減少,就連人民軍裡,也有不少因爲家人的關係,而選擇了一齊前往。這些人說是去組建人民軍月溪鎮分隊,可誰都能看出,這一走,是肉包子打狗的結局。
鎮子裡因大量住戶的遷徙而雞飛狗跳,但更多的是依依惜別的情形,人非草木,豈能無情,那些祝福的話,正是爲這樣的時刻準備的。
踱步下了小丘,陳燃嚮往常一些跟鎮裡的大夥問候寒暄。
“老闆娘,你要走?”陳燃看到了正在指揮夥計和廚子將行李裝車的希瑟爾。
“我經營的是旅店、飯館、雜貨,哨兵嶺再待下去,恐怕會無以爲繼……”希瑟爾面帶澀然。
“這裡的店呢?”
“只剩下房子和牀架子、以及一些搬不走的大物件了,誰會要?好在曼菲斯儂家答應,月溪鎮有家旅店,他們派人幫着收拾出來,使用權和一份新地契,都作爲我遷徙的獎勵。”
點點頭,陳燃從腰際取過錢袋,遞給希瑟爾,“老闆娘,這裡有三十個金幣,把翠木旅店賣給我吧。”
希瑟爾直襬手,“這怎麼使得,我們走後,鎮裡的空屋子多的是,又怎麼會缺房子,況且,要房子你沒用場,而翠木旅店,也根本不值這麼多錢……”
“好了老闆娘!”陳燃拉過她的手,將錢袋塞進她的手中,“店鋪搬遷,用錢的地方很多,哪方面都少不了打點,不要委屈自己,做旅店的真正主人。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第一天來哨兵嶺,那碗肉羹和麪包,價值遠遠超過這些金幣。”
希瑟爾眼中有水汽閃動,她當然明白陳燃的意思。作爲一個寡婦,拋頭露面是有很多不便的,有人會想着偷腥佔便宜,也有人背後戳脊梁骨,而她卻得應着頭皮去應酬,陳燃顯然理解他,也明白她的苦衷。
“好了,老闆娘!”陳燃暢快的笑,不讓希瑟爾有進一步醞釀感情的機會。“下次你在月溪鎮的店門口見我進鎮,記得要喊:所羅門,午飯的時間要到了,趕快回來吃飯……”
看陳燃學自己說話的樣子,希瑟爾撲哧笑出了聲。“記得有空來月溪鎮捧姐姐的場。”
“沒問題!”陳燃爽快的答應,跟希瑟爾揮手告別,臨走之際,繞過大貨車,拍了拍捆貨的廚子鮑勃,“胖哥,照顧好老闆娘,主動點,你行的!”
鮑勃是個略顯憨粗的漢子,很壯實,體毛很重,像個屠夫多過像廚子。但人卻是頂好的,幾年前死了老婆,連個子女都沒有,一直對希瑟爾有意思,處處維護,卻又不敢表達。現在見陳燃的所作所爲,又聽他這麼說,感激的向陳燃點點頭,“兄弟,保重!”
保重!萬千言語都濃縮成了這兩個字,幾小時後,化成了長長的車隊和長長的一列送行的人,帶着各自對未來的希冀和憧憬,帶着濃濃的情誼,演繹一出曲終席罷人散場,這一幕,變成了一副永恆的畫卷,珍藏在了陳燃的心中。
去者去矣,留下的人,還要繼續過日子。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在哨兵嶺一帶有土地的,跟北邊迪菲亞北荒團控制地區的那些民衆不同,他們都是外邊有田產,哨兵嶺裡有房屋。農忙下地幹活時,在地邊搭建的簡易棚屋裡休息或吃午飯,到了晚上回到哨兵嶺來住。
還有一部分不走的人,是處於謹慎和小心,或者說有些怯懦。他們對月溪鎮那邊的情況信不過,那邊離盜匪的老巢太近了。就算有鐵十字傭兵團,可缺乏有效的防禦設施,地勢也不好,緊鄰着匕首嶺,盜匪們襲擾一番,然後跑進山裡,依仗着對地頭的熟悉,恐怕傭兵團也很難將他們怎麼樣……懷着這樣地想法,他們打算安於現狀,這是一種生活態度,消極了一些,可真真實實的存在着。
怎麼辦?留下來的人聚在一起開會,人民軍,鎮臨時議會的幾位代表,以及更多的鎮民,都是參與者,現在已不用再分彼此,他們的力量已經弱的不足以維持護衛領土的最低標準,如果盜匪們再一次集中大量人手,從楓林那邊掩殺進來,哨兵嶺就完了。
一幫子沒什麼文化、見識也一般的民衆各抒己見,會場更像菜市場,鬧轟轟的開了一個下午,最終也沒拿出個章程或方案來。
許多人都急,這樣拖下去可不是辦法,地裡糧還沒收完,過冬的一應用品也沒有準備妥當,盜匪們更是有隨時殺到的可能,浪費時間,簡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急也沒辦法,情勢很明顯,鎮裡一共剩下千多人,包括人民軍的三百來苗,連守城都不夠,拿什麼跟盜匪周旋?
“拼了!拼了!”一些人這樣喊。
“唉!唉……”另一些人在嘆氣。
“也許盜匪們不會來……”還有人抱着僥倖心理。
斯托曼父子愁眉不展,難度太大,他們也不敢放狼言說狠話,再說,現在需要的是辦法,光鼓舞士氣沒什麼用。
朵拉娜也愁,她家的情況就是留下的人家的典型,鎮外有薄田,有時再出去打些獵物回來,日子到也過的去,可現在,出去打獵就沒了守家的,守住家那就沒人去幹活了,這可怎麼活?偶然,她擡頭看到了人羣中的陳燃,便湊過去道:“老聽艾露希婭姐姐誇你才智出衆,要不,你說兩句?”
“現在這個樣子,大家能聽得進去嗎?”陳燃倒是和煦的很,沒擺隔水看火的架子。
“說的在理,當然能聽得進去。”
“是嗎?那你讓大家安靜安靜,我說幾句。”
“大家安靜了!讓所羅門來說說看法。”朵拉娜有幾分潑辣勁,嗓門也清脆,嗡嗡的議論聲漸漸低了下來,人們都看向了這邊,有人附和:“對,所羅門見識比咱們廣,也許有辦法也說不定!”。
十幾萬人的目光中尚且來去自如,陳燃自不會因這千把民衆的注視而怯場,他從人羣中走到當地,簡單的寒暄兩句,便直入話題道:“事實上,我們有兩條路可走。”
衆人一聽,嚯!大家愁的快上吊了,他這兒還是雙向選擇,真的假的?
一句話,最後一部分議論聲消失了,人們的注意力變得集中起來,都想聽聽陳燃的兩條路,是怎麼個意思。
“第一條路,是依附。”陳燃說:“以前,正統的,我們依附王國、依附領主。事實證明,他們靠不住,如果他們負責人,那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那麼,再簡單點,我們依附有實力的,可以保證我們安全的。比如,現在的鐵十字傭兵團,又比如,迪菲亞盜匪。”
如同捅了馬蜂窩,陳燃的話一下激起了無數駁斥的聲音,這算什麼路?這要是路,還用在這裡磨嘴皮子?
陳燃始終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他張着雙手,示意大家安靜,聽他把話說完。好不容易,吵鬧聲低了下去。陳燃繼續道:“跟着鐵十字,有兩點讓人無法取捨,第一,我們在這裡有田產,如果是跑路,鐵十字那邊未必比艾爾文地區更有吸引力。”
“就是!”“對啊!”人羣裡有人喊。
陳燃頓了頓,繼續道:“第二,就算我們肯拋家舍業,求份安穩,前景也未必樂觀。盜匪們在西部經營多年,他們斷不會只有死亡礦井那一個根據地。陷入拉鋸戰,仗可有的打。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以前,第二任總督,維斯萊德,不就是帶着一千多私家軍隊嗎?而且也是裝備精良,不少還是上過戰場的。最後走時,連三百都不足,就是被盜匪們活活拖垮的。我們有地,有產業,盜匪沒有,主動權都在他們那邊,不說別的,就是多來幾趟,踩壞了莊稼,虧的都是我們。就算鐵十字軍厲害,能保證平安,一年後呢?鐵十字合約滿,走人了。我們呢?難道是爲了去月給溪鎮那邊翻地?再者,軍隊是需要物資和金錢供養的,這個錢,諾本當然不會全部自己出,爲了維持鐵十字這樣一支部隊,大家負擔恐怕會更重。”
衆人紛紛點頭,就是這麼個理。
“依附盜匪,這聽起來挺荒唐,不過,卻也是有例子可舉的。”陳燃道:“北荒那邊,有十多個聚落吧!七百人,還是八百人,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們其實等於向盜匪屈服了。稅是不向王國交的,盜匪在他們名下就相當於那些惡霸和無德的領主老爺,一年下來,辛辛苦苦的勞動才所得,被掠去不少,自己只能混個半飽,還得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說不準什麼時候,自己就被打了,老婆、女兒就被糟蹋了。不過,他們仍舊活着,爲什麼不逃呢?聽說王國在恢復戰爭的創傷、用錢的地方很多,艾爾文地區也稅很重,而且底層的民衆都是給貴族們打工,土地都不是自己的,一來一去,就是日子好一些,也非常有限。”
人們嘆氣,誰說不是呢!如果艾爾文真是天堂樂土,人們還幹嘛來西部?還不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艾爾文、暮色森林、赤脊山,這些地區的土地都是有主的,你耕種,等於是租借領主的土地,稅重的很。當初來西部,就是爲西部有個奔頭……
“另一條大路,就是靠自己。”陳燃繼續說:“我們哨兵嶺之前就是這麼做的,自己種,自己收,假如早看穿了貴族們的嘴臉,不積錢向他們請求支援,今年下來,到也能攢幾個小錢。最起碼大家都能吃飽,偶爾還能改善一下。可這樣風險也很大,沒人來幫我們,誰都指望不上,跟盜匪的仇是越結越深,不但平日要防着騷擾,一旦發起狠來,還要硬拼,鎮西的墳園埋着的,不少便是死於非命。這種時刻提心吊膽、隨時可能喪失親人的日子,也不好過。”
人羣中氣氛壓抑,陳燃的話讓大家想起了那些慘死的家人,不少人還落了淚。“我們的日子,過的怎麼就這麼苦呢?!”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醒過味兒來,大聲問:“哎?所羅門!你不是說有兩條路嗎?就這樣的兩條路?這不都是死路嗎?”
陳燃點頭,“路確實是路,也確實是死路。我跟大家繞了這麼半天,核心的思想其實只有一點,沒有什麼,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的聲音突然轉高,變得鏗鏘有力。“當初,來西部拓荒,這裡豺狼人、山狗、野豬,到處都是,我們有什麼?有這高大的鎮牆嗎?有這眺望的哨塔嗎?有這擋風雨的房屋嗎?沒有!有的就是手中的棍棒,一頂帳篷,幾件隨身的物品,幾天的口糧。但我們有一樣值得稱道的東西,那就是勇氣!逼上絕路的勇氣,打不到獵,我就得餓死,砍不倒豺狼人,我就得反被砍死。這是什麼?這就是搶!跟天搶!跟地搶!跟所有敢於威脅我們生存的搶!不管他是狼人、狗人還是其他什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們難道沒有發現,現在的情況跟當初是那麼相似?眼前有路,但都是死路,那就等於沒路,沒路,就要淌條路走走!”
直到現在,人們才明白陳燃究竟想說什麼,不少年輕人已經被他的氣勢和語言所蠱惑,高舉着拳頭,狀似幡然醒悟的吼:“對!我們已經沒有路!沒有路,就淌條路出來,就像父輩的開拓者!”
陳燃眼中閃爍着鋒利的光芒,昂聲道:“我知道一句俗語,叫窮的怕橫的,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盜匪當初有什麼?他們是什麼?一無所有,一幫石匠。窮的就剩一條命,於是拿命搏,贏了就逍遙,輸了,也算個痛快。他們敢搏,我們爲什麼不敢?捨不得手裡這點產業?可這點產業被搶、被糟蹋了,我們不照樣得死?照樣斷了活路?既然沒活路,我們就索性拿命搏!地不讓種,我們不種了!房子不讓住,我們也不住了!我們也流動,我們也劫掠,我們也可以打獵爲生、我們也吃的下苦,受的了罪!盜匪搶我們,我們就搶回去,盜匪殺我們,我們就殺回去。比的就一個,爲了生存,看誰能付出更大的代價!……”
此刻的陳燃彷彿是隻極具攻擊性的頭狼,他的‘嚎叫’,喚起的是人們的血性,很多人的腦子裡已經盡是‘被逼上絕路,我們要拼命!’這一類的想法,那些年輕人,更是激動的恨不得現在就提着武器跟盜匪們幹,有死頂着,誰怕誰?反正對方也不會給自己留活路。
“嘶!”斯托曼父子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驚歎。蠱惑人心的本身先放在一邊不談,他們父子,跟陳燃的本質區別就是缺乏主動意識。以前光想着如何能較少損失,保全大家,光想着己方實力不足,應該藉助高牆厚壘,來抵禦強敵。從沒想過,也沒敢想以暴制暴,聽聽陳燃這話,地都不種了,房都不要了,破釜沉舟,以牙還牙,以血換血!如果確實是命都不要了,還真就是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們跟他們拼了!”“拼出一條活路!”不少人又開始嚷嚷,而且比例明顯增多。
陳燃揚了揚手,宏聲道:“拼,當然要拼!不拼我們就得死。被蹂躪致死,被慢慢耗死,被堵在哨兵嶺圍困而死。但拼命也要講求方式方法,我們不能拿着木棍硬往對方的大斧子上碰。舉個例子,既然我們可以捨棄現有的一切,那麼,農田、還有這鎮子,就再也不是我們的累贅,反是我們挖好的陷阱。盜匪來了,我們請他們住,然後,讓他們嚐嚐被火燒,被襲殺,睡不安穩的日子。西部天大地大,容的下他們亂跑,也藏的住我們這千多人。盜匪們到了明處,我們在暗處,看誰算計誰。”
“對啊!”有人拍大腿,“媽的,不就是間房子嗎?老子不要了!老子花個十幾天,又能起座新的!讓他們住,燒不死他們!”
“我們挖陷阱,我們在鎮牆上動手腳,關鍵時刻,鎮牆塌了,摔死他們,砸死他們!”
“我們建新的秘密居住地,我們有材料,幾天就能完工,將家屬安頓好,我們也搞狩獵隊,我們狩獵匪徒!”
……你一言,我一語,一旦開了竅,集體的智慧馬上體現了出來,一條條計策紛紛涌現,剛纔還一籌莫展,現在彷彿隨便拉出個人都能想個三五種辦法。
陳燃看鼓動的差不多了,默默鑽出了人羣,拉着艾露希婭的手,踱着小步奔自己的家,晚飯的時間到了……
“所羅門,你這樣做,不是等於給自己找麻煩嗎?”對陳燃的行爲,艾露希婭百思不得其解,終是忍不住問。
陳燃望了一眼鎮中心又開始轟嚷的鎮民。“比起死氣沉沉的情形,我到寧願他們能更多些野性。我不喜歡牧羊,那是無能之輩纔會選擇的安穩道路。我要的是狼,是狼羣!這個紛亂的世界,只有勇敢者才能存活。這一點,獸人已經遠遠走在了我們的前邊,作戰英勇,崇尚榮耀,如果不是技術、裝備落後,腦瓜子也不是那麼太開竅,形勢早不是現在這般。我的領民,必須要養成野性、尚武的傳統,而且,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狼的團隊精神。哨兵嶺的民衆捨得放棄自家的財產嗎?能夠統一分配物資嗎?明白一體共存的道理嗎?需要考慮和做出決斷的,還有很多,不是活躍了思路,喊幾句口號就能頂事。”
還有一點陳燃沒說,那就是,他想借此機會,看看這個時代的人對新的社會形態,到底能適應到什麼程度。至於這些人跟兄弟會之間的仇恨,兄弟會現在都不存在了,恨從何起?
再者,經過多次的實地勘察,陳燃對西部荒野的面積有了一個很直觀的概念。簡單地說,哨兵嶺的這千多點人對西部荒野來說,就如同連綿的次森林裡放一頭狼,生存的空間太大了,如果不是特別針對的話,兩個組織的人想要碰面,都很有難度。
果然,事情按陳燃說的來了。
鎮民們爲之努力的方向是有了,可具體如何辦呢?吵了一頓,還是沒個頭緒。而且切實的涉及到了個人利益,這一次更亂。
以前的哨兵嶺屬於半原始村落、半議會的管理模式,主要靠大家的自我約束力,有問題推幾個德高望重的協調解決。現在,一旦按照陳燃說的去做的話,一個強有力的首領是必須的,否則那就是一盤散沙。還得有份適合的計劃,亂幹一通,那可不行。這個大家都明白。正是因爲明白,纔不能草率的拍板,於是,一邊,領袖推選懸而不決,一邊形勢緊迫、時不待人。而且,這裡誰也沒有經驗,規則、章程都不曉得如何搞,連個說法都沒有,又如何取信衆人?
再次陷入困頓之後,有人問話:“哎?所羅門呢?他那麼會分析,是不是有辦法?”
人們四下一看,陳燃早不在了,再看,樹屋燈亮着,才知道人家見不得他們吵,回去了。天色也晚了,看見燈火,一個個肚子都咕咕叫,會散了,都回家張羅着吃飯,而推選的幾個人,則來請教陳燃,看他是不是真有辦法。
“我確實可以提供包括細節在內的整套方案,不過在這之前,請諸位想清楚,當你們做出選擇,從某些方面講,已經成了一個獨立的武裝團體。體制的改變和生活方式的改變,將導致這個團體徹底脫離了艾澤拉斯王國的體系……”
“自從王國對我們的求援置之不理開始,我們實際上已經脫離了王國的體系。”一位長者嘆氣。
“至少是一條確實可行的活下去的路,比坐以待斃好的多。”另一位長者這樣說。
“爲什麼是‘你們’,所羅門,你和你的妻子,不準備加入這個行列嗎?”老斯托曼注意到了陳燃用詞的細節。
“因爲一些瑣事,我和妻子可能要離開哨兵嶺一段時間,大概要等到冬季到來纔會迴轉。”
斯托曼失望的道:“原本,我還希望你能出任一個重要的職務,大家都說,你的實力是一流的,更重要的是非常智慧。”
“那是大家的讚譽。”陳燃淡淡的笑道:“不瞞諸位,我是要去一趟暴風城,去那裡做幾筆交易。本來計劃是年後的,可現在必須提前了。”
聽陳燃這樣說,斯托曼幾人自然清楚,陳燃沒有就他離開的事繼續深談下去的打算,也就不好在深問。話題轉回他們的本來目的上。
諸人圍坐於桌旁,陳燃讓艾露希婭找來羊皮紙和筆墨,一邊敘述體制,一邊將重要的環節記錄下來,以方便斯托曼他們下去查詢。
關於體制方案,陳燃那裡都是整套整套現成的,今次拿出來的,是一套投票選舉制度。哨兵嶺現在並沒有那種統合各種力量、讓人依賴信服的傑出領袖,而且,以往也是走萌芽狀態的民主路線,投票選舉,最適合現在的民情,相對的,遇到的阻力會小很多,便於團隊迅速轉型。
具體方案,議會依舊保留,並且職能進一步加深和擴大,由民衆選舉代表若干。而首領,則如同現實中的總統競選,有競選意圖的,拿出自己的計劃,說服民衆,競爭上崗,人選最後通過投票誕生。再由首領自己組建領導班子,然後施政。
至於物資,除細小的如首飾、衣物等等個人財產,其餘的都按積分換算,換算標準,可以以大多數人認可爲準,首領和其班組以借貸的形式將物資都收上來,然後進行運作。民衆以工作換積分,以積分換物資。在這方面,家中資產豐厚的那些人,自然積分優厚,這些積分顯然允許他們坐吃山空一段時間,但組織絕不鼓勵這種行爲,現在是同舟共濟的時刻,大家一起努力,使得團隊的經濟儲備最大化增高,這纔是良性循環。
領導層工作的開展,要具備透明度,明細收支,也積極配合民衆的監督,爲了更好的系統化和條理化,並做到公正嚴明,部門要分門別類的健全起來,基本的律法也是要有的,而限於目前組織的人數和規模,以及實際情況,有些地方可以縮減,有些職能可以一人多職,但這種做法的不足之處必須指出,並給予足夠的認識……
俗話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個團隊一旦要自立,爲了以後的良性發展,爲了長治久安,根基就一定要打好。一套體系制度,深入淺出、舉例說明,足足講了近四個小時,斯托曼等人終於知道陳燃爲什麼要用紙筆羅列了,這套體系的龐大和複雜,涉及的知識面及理論的深廣程度,根本不是他們這些農民領袖和學識有限的人、一時半會兒所能吃透的。只聽了一小半,斯托曼便不得已招來鎮裡僅有的四個識文斷字的人,陳燃這裡講,那邊如同寫作業般唰唰的記,一字不漏,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放過,看那架勢,是準備將之當傳世寶典了。
經過這件事,斯托曼他們對陳燃的才學頗有些高山仰止的感覺。尤其是老斯托曼,他是這些人裡,最能體會陳燃所授的這套制度的精妙之處的,陳燃送衆人出門時,老斯托曼一再表達了感激之情,不過看那眼神表情,似乎更像是見到一尊純金的寶山即將從眼前溜走……
艾露希婭像個刻苦學習在做有難度的習題般,蹙着眉,咬着筆頭,時不時地用精靈文字在糙紙上記着什麼,連斯托曼他們走時打招呼,都應付的心不在焉。
“小傻瓜,很晚了,該休息了,用功記什麼呢?”
“你說的那些東西嘍,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這一定是最寶貴的知識的一種。”
“嗯,眼光不錯,但你爲什麼要記這些呢?僅僅因爲自己是揹負着‘知識掌管着’使命的精靈?”
“我覺得這體制積極、有活力而且又符合精靈們崇尚自由的特點。你知道,暗夜精靈一族對人類和高等精靈那套君王、貴族的等級制度不感興趣,而月神又不願意過多幹涉族羣的生活,我想,這套體制將來說不定也能適用到我們一族。”
“沒想到,你還有着勇於嘗試新鮮事物的改革精神,真是不簡單。”陳燃先是很中肯的稱讚了一番,然後道:“不過,這些思想,最好還是留在自己的腦子裡,而不要試圖去實施。不說體制的改變對於一個種羣是件帶來諸多影響的大事,單單是牽扯到許多人的利益,就足以讓體制的實施舉步維艱,甚至跟族羣帶來大的動盪。”
“嗯!你說過,進化的變遷,總是伴隨着陣痛和種種未知的阻礙的,我有心裡準備。”艾露希婭表現得很懂的樣子。
“艾露希婭,決不是那樣簡單。就算你想到了因此流血,因此有生命消亡,甚至發生衝突等等,仍是預估不足。因爲你並不清楚,這個體系的誕生,是經過怎樣的變遷,才一步步達到我所述說的那種水平的。這樣的做法太激烈了,如果直接實施,其劇烈程度不亞於讓聖光的牧師全部去修習黑暗法術,這是每一個公民都必須承受的洗禮,非是水到渠成,推行這種制度只是異想天開。”
“難度真的像你說的那般大?”
陳燃輕嘆着氣,搖搖頭,“爲了不讓你這個小傻瓜突然在某一天成爲同族眼中的異端論者,我就把相關的知識都傳授給你吧!不過,你要答應我,這是秘密,不準對任何人泄漏。”
“我很想知道那些知識,但我不會對我的神主有任何隱瞞。”艾露希婭的眼神中既有堅定、又不缺乏可憐兮兮,就好像努力忍着不去吃糖的小孩。
“你的神是有大能的,她想知道,我也未必瞞的住。老實說,她有所瞭解後,也許是件好事,或許,她就可以從中發現,選擇泰蘭德和瑪法里奧當執政官是怎樣的一個敗筆了。”
“神怎會有錯?所謂的錯,不過是凡人不理解神的深意……”
“哦,好了,是我口誤!”陳燃馬上認錯,與虔誠的信徒爭辯神主的不是,就如同跟後世的五星級粉絲說他的偶像壞話一般不智。“那麼,至少你要保證,我下面所述的內容,永不向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提起。”
“又是不能分享的知識?”
陳燃毫不妥協,“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好吧,我答應你,大不了,我祈求神主,讓神將知識傳授於我的族人。”
陳燃半真半假的笑道:“如果你真的有那麼大的面子,我可以考慮以後努力的巴結你一下。讓神做事,這個難度還真不是一般高!”
“是祈求!”艾露希婭撅着嘴。
“就像你對謊言下的定義一樣,基本上,兩者之間沒有本質的分別,如果你的目的達到的話。”用艾露希婭的執着,陳燃將了她一軍。
像往常一樣,艾露希婭依然辯不過陳燃,只能是一句大壞蛋!小小發泄一下。
傳授知識的儀器,在陳燃看來,其價值跟這個世界上的意志石板有的一拼,黑鐵矮人用意志石板爲石頭賦予生命,陳燃的儀器,則能讓傻蛋變成先知,都是化腐朽爲神奇的寶貝。
陳燃傳授給艾露希婭的,不僅僅是各種體制的知識,還有另外兩個文明的通史及現狀。一個文明是現實,另一個是星際中的三族文明。如果體制是一個骨架,那麼歷史就是血肉,沒有血肉的襯托,是體現不出豐滿的,只有在瞭解了歷史後,才能對各種體制有一個客觀的、形像生動的認知。進而,才能讓艾露希婭明白,原始的氏族體制跟民主體制的差距到底在哪裡,有又多大。
毫無懸念的,艾露希婭在瞭解了這些知識後,驚異的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天!掌握了那種叫科技的技藝,每一個都有神的威能!人類竟然這麼強大!”
“現在,你知道暗夜精靈一族的停滯不前是多麼危險的情況了吧?侏儒、地精、人類,甚至是獸人,都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達到類似的水準。生命在進化,那些無法適應的,終將退出歷史舞臺。”
“可你竟然不讓我將這些寶貴的經驗和知識傳授給我的族人!”艾露希婭委屈的說。
“就算你想當這個世界的科學先驅,我也不會允許你被視做魔女而活活燒死。如果你打算拯救你的族人,或者像你說的,祈求月神幫忙,或者跟着我,幫我建設一個新領地,然後用事實去影響你的族人的思想,這比你一個人的鼓吹,更具信服力。”
“或許這個神奇的寶貝也能達到目的!”艾露希婭不死心,指着傳授知識的儀器說。
陳燃笑:“巫妖王的洗腦,在形式上,給這個很類似,你認爲所有人對這些東西的接受力,都和你一樣嗎?”
艾露希婭不吱聲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的道:“我幫你……”
“OK!”陳燃心中低喝一聲,一直以來,等的就是這句話。從現在開始,他纔算真正掌握了艾露希婭。
陳燃緩緩站起身,走到艾露希婭身邊,向她伸出手,正色道:“信任我,協助我,讓我們來一起創造艾澤拉斯的奇蹟!”
站起身,將自己的手放在陳燃手中,並緊緊相握,艾露希婭注視着陳燃的目光,鄭重道:“信任你,協助你,拯救艾澤拉斯,以月神的名義。”
“拯救艾澤拉斯!呵,這個目標遠大了點!”望着窗外如洗的月色,陳燃自信的道:“還是讓我們來先拯救鐵十字傭兵團吧!我的仁慈絕不允許自己看着這樣一支榮耀之師連個溫暖的家都沒有……”
確實,鐵十字傭兵團的成員們現在住的房子離溫暖還有些差距。興許是礦物影響了植物繁茂,匕首嶺的確禿了點,青灰色的岩石山脈,連上邊生長的草都硬蓬蓬的帶着短刺,頂着細碎的、不黃不綠的葉子,露着大量荊棘般的枝條,緊貼着岩石表面,一點都不可愛。
基於此,短時間內,鐵十字傭兵團還沒有足夠的木材去將月溪鎮的房屋全部修繕,清冷的月輝從屋頂或牆側的窟窿中灑進屋裡,地板被銀白一照,如同掛了霜,更讓本就冰涼如水的夜多了幾分寒意。士兵們就睡在這樣的房子裡,屋子裡沒有火盆,賴之取暖的,僅僅是覆在身上的那張薄毯。
數個營房,陳燃只是略略的掃了幾眼,便無聲飄過。相比對付這些普通的兵士,他現在有更重要的目標,那就是鐵十字傭兵團的法師。
陳燃的空洞力量運轉的法門非常特殊,這使得法師們的偵測隱形魔法失去了應有的效能,然而,如果他試圖對兵士大範圍的使用昏迷術或催眠一類的精神控制術時,魔力的波動卻瞞不過那些感知力高強的法師,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傭兵團的人馬在睡夢中成爲俘虜,陳燃必須先解決掉這些法師。
陳燃並不知道鐵十字傭兵團最強的施法者是誰,也不清楚傭兵團的人員部署情況,但不要緊,他有自然之力。雖然範圍還有限,但他確實已經掌握了同自然融爲一體的本事。只要他願意,身周半徑100米,一粒灰塵落地的變化,都可以被他知曉,這個區域,陳燃稱之爲不完全領域。在此範圍內,他的自然之術的威力異常強悍、施放模式,已非常接近神術,意念動處,效果已然生成。形像點說,這一百米,就如同一個與濃度超高的瓦斯氣體空間,陳燃就是火源和氧氣提供者,他讓哪裡着火,哪裡便烈焰滔天。
自身半徑100—300米,這一段區域被陳燃稱之爲次領域,在這個區域內,陳燃同自然的聯繫仍極爲緊密,他的自然術法在此範圍內仍有50%的加成,且沒有射程侷限。從這個區域開始,許多外在因素的限制開始加強,比如,西部的自然受到了創傷,靈並不活躍,所以,加成就不及灰谷、荊棘谷那樣的地方。如果陳燃捨得不停的魔力輸出,也可以讓這個區域的加成提高並穩定在相當的水準,其過程類似於法師維持能量護盾。即使對陳燃這樣的‘魔能核電站’來說,這樣的消耗也是相當可觀的。
自然半徑300—700米,陳燃稱之爲警覺區域,自然術力威力增幅10%,射程增加5%,人走馬過、甚至樹葉飄落,都瞞不過陳燃的感應,高級武者的感應和高級術者的感知,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效果。
正如陳燃當初預料的那樣,悟通了自然之道後,他的力量強度並沒有增加,但精度卻提高了數個層次。從前,他也有這般感應範圍內異動的本領,但現在,就不僅僅是感應,而且是掌控。因此,陳燃只需要在鎮上簡單的轉轉,鐵十字傭兵團的成員分部便已經瞭然於胸。
“從最強悍的成員開始吧!純淨而神聖的能量,看來是名牧師,或許,就是法師團的首領丹尼爾教士。”陳燃心中想着,人已無聲的躍上了月溪鎮的鎮議事廳,還是那處木製的小鐘塔,只不過警衛的換成了鐵十字傭兵團的哨兵。
神情肅穆認真、一絲不苟,儘管這名哨兵稱得上恪盡職守,但他還是不能察覺陳燃這樣的潛行者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甚至連一陣小風都沒有帶起,陳燃已從容的躍入了廊室之內。
議事廳的內部沒有多餘的門阻隔,這使得陳燃省了不少力氣,很快的,陳燃已經可以直接目視他的第一目標,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
老者穿着一件青白顏色的厚布法袍,袍有些陳舊、有些褪色,不過很乾淨,且領邊、袍底、袖口等處的那些精美的魔法絲線織繡,仍明滅着淡淡的魔力光芒。映襯着那張面白而紅潤的臉,根根透肉的銀髮銀髯,清亮而深邃的眼神,頗有幾分清風秀骨、知性而神秘的味道。
“對於一個牧師來講,扮相很不錯。”陳燃淡淡扯了扯嘴角。正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老者制服時,一直秉燭看書的老者卻先一步放下手中的書,非常客氣的向門洞這邊和聲道:“閣下,我已經等您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跟您面對面的談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