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李珂的手指,聚集過來的、披頭散髮、不成人形的人們看到了一個特殊的所在,一個彷彿鐘樓內部,充滿了大大小小、樣式各異的咬合齒輪,一個好像鋼鐵基地,到處是鐵製的岔路與扶梯,一個如同真正的焚化爐,有無數的、大大小小的噴嘴在噴火的場所。
而大門對正的、一條兩米寬的鐵板路中間,只站着一個邪惡。女性,人形,緊緻的身體外邊罩着一套貼身的輕甲,那甲如同黑曜石打磨成般散發着帶有堅硬質感的光澤。邪惡的身體周圍燃燒着熊熊的如若實質的黑色火焰,右手持着把流動着暗紅色火焰的利劍。
不需要任何動作,只是那麼隨隨便便的一站,這個邪惡就能給人一種淵停嶽峙、藐視一切的壓迫感。
它現在用一雙異常純粹的、像深海顏色一般的幽藍眼眸看着門這邊的衆人。
對於敵人氣息的感應,最有發言權的當然是周漪,見陳燃看她,周漪緊抿着嘴脣搖了搖頭,陳燃心中一片慘淡,她的意思很明顯,自己一行跟眼前這個邪惡戰鬥,連1成勝算都沒有。
回頭看了看剩下的這些人,陳燃沉聲道:“諸位,到了這裡,我不得不說,最嚴峻的時刻到了!眼前的這個邪惡,大家完全可以把它理解成最終BOSS般的存在。資深者會盡最大努力爲你們,也爲我們自己創造逃離的機會,請各位珍重。”
聽話聽音,陳燃所表達的意思衆人還是能聽出來的,那就是:資深者對打贏眼前這個邪惡沒有一點把握,自己好自爲之、各安天命吧!
轟隆!轟隆!身後的世界已經開始一分一寸的崩潰,彷彿被傳說中的粒子分解槍擊中那樣化成齏粉消失無蹤,而剩下的,是無盡的黑暗虛空,人們已經沒有了選擇,必須向前衝。
衝鋒開始,最前邊是釋放着冰箭的陳燃,使用着追蹤針和尋的梭形炸彈的周漪,以及使用手槍在移動中速射的李珂,後面,是剩餘的衆人。
身形只是一陣高頻率的小幅度顫動,來自冒險者的、第一波次最密集的攻擊便全部落空,邪惡高舉暗焰劍,下落,揮斬!一道紅色的劍芒如鮮血地獄天空中那輪詭異的月般燦亮,豎着應勢而出,鋼板做成的地面直接被熔切出一條通透的深痕,轉眼就跨越了二十餘米的距離,迅猛異常。
沒有人可以阻擋這樣的傳奇性攻擊,只能躲!
陳燃知道跟隨在身後的衆人視野不清,所以在看清那邪惡劍芒出手的瞬間,就已經大喊:“中線!”
衆人向兩邊閃避,劍芒嗤聲而過,將離的最近的幾人胸前的衣服化成了紛飛的布蝴蝶……
“手雷!”前衝的陳燃投出了一顆手雷。聽到他呼喊的、後邊的人已經做好了氣浪衝擊的準備。
噗!手雷在空中就已被劍芒劈炸,如同放了個蔫屁,根本沒發揮威力,僅僅換到了幾秒前進的時間。
叮叮!邪惡挽個劍花,周漪再度射出的如同電射般的鋼針全部被擊落,無一得逞。
劍一橫,那邪惡身體微微一屈,使得幾顆子彈從它頭上呼嘯而過,腳下一用力,主動衝了上來,速度之快,竟在身後帶起了一溜層疊的幻影。
揮劍,順勢斬,橫掃!暗焰劍擦着李珂後仰身半跪時的鼻尖斬過,凌厲的勁氣在她臉上留下了數道劃痕。
邪惡的前衝勢頭不停,在瞬間暗焰劍反手斜挑,撩斬!
這裡沒人比李珂反應更快,也沒人可以在極盡的距離看清邪惡的下一個動作是什麼。
所以,邪惡的攻擊就是死神的抽籤,命運在一瞬間被決定。
于飛,他的臉上還停留着驚詫的表情,身子已被斜着斬成了兩段。
沒有流血,創口已被高溫於瞬間燙焦,失去生命的兩截身體從側面栽倒,翻滾着落入不知道有多高的、齒輪交錯、層疊的深淵之下。
沒有第三劍,高速衝擊的邪惡已經跟亡命前奔的衆人交錯而過,雙方場地對換。
事實就是最好的證明,活着的人們終於認識到了雙方實力上雲泥之別的差距,連爲死者悲傷的時間都沒有,放足狂奔。
那邪惡也不緊追,冷冷地看着前邊鼠竄的衆人,只是在後邊不緊不慢的走着。
是啊!有什麼可着急的呢!這裡是怎樣的地形它非常清楚,讓冒險者看着同伴一個個死去,在絕望中紛紛死去不是很好?那樣,會有更多的負能會集到邪惡身上吧……
前邊出現了岔路,不用陳燃說,衆人也知道分散跑。周漪和李珂、張鐸和周朝先、林彤彤和方行健,然後是陳燃和方媛,人們很自然的分成了小組。
一直體弱的林琳跑在最後,跑的最慢,衆人都已從岔路順梯而去,她卻在路口摔倒。
張鐸看到林琳摔倒了,他當然不會管,催着慌不擇路的周朝先繼續跑。
方行健也看見了,他直接選擇了無視,拉起林彤彤跳下數階臺階,轉入了下一層。
周漪和李珂的方式最是特別,她們之前的奔跑只是爲了騰出時間拿裝備,現在,一個利用錐索,一個利用針絲,兩人簡直就是女版的人猿泰山,她們在巨大的齒輪與間隔噴吐的火焰中擺盪,並抽空用手槍向邪惡射擊,目的再明顯不過,引誘邪惡來攻,爲其他人爭取時間。
當然,原因絕不僅僅是爲了別人那麼簡單,作爲有經驗的冒險者,她們十分清楚,但你的敵人不慌不忙的綴着獵物時意味着什麼。因爲,在從前的冒險中,那個扮演獵手的正是她們自己。
高傲者從來都是正面接受任何挑釁,邪惡沒有讓她們失望,在用暗焰劍擋掉一顆子彈後,直接從架空剛橋上飛身而下,以比擺盪更具衝擊力的方法,如同一顆毀滅一切的隕星,在齒輪間直線往來,每一次衝擊,都換來巨大的金屬齒輪斷裂墜落,聲勢極其駭人。
陳燃趁機翻回頭扶起林琳,只說了一句話:“在死亡之前,我們需要堅持!”
“謝,謝謝,請原諒我,之前對你的誤會!那些不切實際的正義……我……太天真了!”鼓足了勇氣,林琳終於直面陳燃,說出了這番話。真個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現在這種情況,已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了。
三人互相攙扶,儘量擺脫邪惡的陰影,可是,又談何容易,這就好比他們轉樓梯,人家直接跳樓,到底誰更快,那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然而,陳燃所能做的絕非只是逃命,作爲團隊的智慧,他的腦海中瘋狂的整合、分析着各種信息,“一定有弱點,強大和脆弱往往一線之隔,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存在……”
任何可疑的、關於邪惡的信息都被被提出、擺開,整理,能力、像徵、特性……
“不切實際的正義,絕對的正義,無可匹敵的邪惡,純粹的邪惡,只有一種極端纔可以產生另一種完全相對的極端!”
突然,陳燃覺得眼前一亮,他終於想到了這個無可匹敵的邪惡是誰了,它正是林琳的影射,被她有意識的從自己的思想中分開、封閉、遺忘的那一部分,那些完全和她的正義相對立的想法、認知和判斷,一個最純粹的黑暗化身!
隨後,各種假設和戰勝邪惡的辦法孕育而出……
行進中的陳燃突然對林琳道:“在我的觀念裡,人是三層紙,一層是被光明照耀到的,另外的一層是被黑暗渲染了的,中間是自己的心、是良知、是本性。任何的捨棄都是不完整的,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有些東西,需要面對。”
先是一怔,然後略帶悽楚的一笑,林琳道:“我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
其實,從第一眼見到那個邪惡,林琳就知道那是誰。每個冒險者和他的影射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不需要任何語言,也不需要什麼動作,就是知道。
沒有人想死,也沒有幾個人真的有多傻,林琳知道當極端和極端碰撞後,結局是什麼,只能是毀滅!
所以她纔會心神不寧,纔會摔倒,真正的死亡就在眼前時,沒有人能夠不掙扎。
死局必須有人解,要麼一個人死,要麼大家死,一向標榜奉獻和無私以及禍福與共的林琳是如何闖到這裡的,她心裡當然清楚,就是這個眼前這個曾經她鄙夷的男人,堅定信念,壓住大局,一次次將她解救,從不言放棄!那麼現在,不管是報恩,還是堅持自己的信念,是該她表態了。
噓!陳燃吹響了口哨,悠長而嘹亮,這是他跟周漪和李珂約好的,含義是已經找到了克敵的辦法。
沒用多久,被邪惡追的極爲狼狽的周漪和李珂就和下行中的陳燃三人在一處平臺交匯了。
嗆!劍光一閃,平臺的一個拐角被來勢猛烈的暗焰劍斬斷,一路翻滾着直下深淵。那邪惡手提着劍,站在護欄的邊棱上,毫無表情的看了看汗水溼透重衫的周、李二人,目光最後定格在林琳身上。終於,它也感應到了自己的宿命。
林琳回頭看了眼陳燃,陳燃道:“你行的,克服自己的心魔,打敗自己的黑暗!”
說這句話時,陳燃的心裡同樣不好受,他清楚,這是在逼別人自殺,但是他別無選擇,一路上的千辛萬苦,力排衆議,就是爲了這‘刀刃時分’……
“曾幾何時,我已經淪落到鼓動別人犧牲來換取自己安全的地步……”沒人看見,陳燃的雙手因爲握得太緊而被指甲刺出了血……
聽陳燃這麼說,周漪瞪大了眼,“這邪惡,竟然是林琳的影射?”
在她問話間,那邪惡已經向林琳劈斬而去,還沒等林琳反應過來,已經是人劍交錯而過。
然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威力無邊的暗焰劍彷彿是虛影,竟沒能對林琳造成任何傷害。
這下,別說周漪和方媛,連李珂都忍不住驚詫出聲。
“絕對產生絕對!對於這個代表純粹黑暗的邪惡,林琳就是純粹光明的化身,它拿林琳沒有任何辦法!”陳燃仍顯得一臉平靜,有半句話,他沒說:“林琳也拿這個黑暗沒有任何辦法,除非……”
那邪惡對自己竟無法傷害林琳似乎也很驚訝,不斷的對林琳進行狂風暴雨般的打擊,但就好像影子妄圖打倒實體一般,所有凌厲的招式在接觸林琳的時候,都變成了虛無。
事實讓林琳更加篤定,信心和信念讓她的身體漸漸散發出一層銀亮色的、火焰般的光芒,帶着幾分畏縮的、輕輕一探手,那邪惡的瘋狂攻擊便全部冰消瓦解,它竟然因爲身體跟林琳身體的直接碰觸而彷彿被黏住一般動彈不得,並且漸漸的融入林琳的身體,最後,變成了一個在林琳身體上掙扎的重疊的影子。
“光明是我,黑暗是我,正像你說的,有些東西,我必須面對!謝謝你讓我看清了自己。”林琳對陳燃說了這番話,又留戀的看了看其他人,毅然跳下了平臺,消失在齒輪與火焰的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