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在冰冷的宇宙中航行了8天,星辰總是顯得那麼遙不可及,四周永遠漆黑深邃,巨大的空曠使得搭載艦時速6萬公里的巡航速度顯得不值一提。有移動城塞之稱的泰坦級搭載艦彷彿只是漂浮在遠古巨獸肚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找不到任何停靠的驛站。
第一次短程空間跳躍是在17小時前完成的,搭載艦各部的例行維護檢查也於2個小時前全部結束,第二次空間跳躍已經進入60分鐘的倒計時。選擇這樣的航行方式不僅僅是因爲陳燃必須一次次校對周漪這個‘移動目標’的座標,更是因爲受人類不完善的空間跳躍技術制約。
星際爭霸中的人類是被流放者的後代,long long ago以前,地球聯合政府發動了一場波及全球的整肅運動,大量的人被安以各項罪名下獄、殺害。那些未至死罪的,地球聯邦以破壞和諧社會的理由爲名,將其發配往遙遠的宇宙,任他們自生自滅。
三艘超巨型太空船帶着冬眠狀態的流放者進行了長達數十年的星際航行。最後,一場事故導致能源即將耗盡的太空船旗艦AI主控制系統被破壞,包括航行記錄、空間座標等很多重要信息被抹消。冬眠狀態解除,流放者操縱太空船分別迫降於三顆適合人類居住的行星,建立了最初的三個人類文明點。
這些永遠也無法回到故土的人類經過數個世代的繁衍,相繼建立了政府組織並終有一天將科技恢復到了小範圍星域航行的水準,這時,他們彼此發現了同爲流放者後裔的另兩個人類羣體的存在。
人類的貪婪天性,使他們對圈地爲王、統治其他同類,向來樂此不疲。羣體與羣體之間的會面,往往伴隨着紛飛戰火而不僅僅是水乳交融、如見親友。但,即使在最艱難的歲月、最動盪的戰亂時期,太空航行的研發都從未間斷過。這不光是擴張和殖民的需要,更是爲了延續來自祖先的夢——回家。
這些流放者以及他們的後代並不知曉,他們的第二故鄉歸屬一個高等生命種族監護。
Protoss,是一千多個生命星球的守衛者,統轄着極其遼闊的星域。
本着保護但不干涉低等生命的進化以及文明發展的原則,Protoss一直默默的觀察着這支外來智慧生命。他們對一邊彼此攻伐不斷,一邊還能發展文明的人類感到很好奇。數個世代後,神族給人類的定義是‘病菌’——以掠奪資源、破壞荒廢一顆顆生命星球爲生。
雖然人類佔據的三顆生命星球地處神族所轄宙域的邊緣,並且在文明發展了二十個世代後,仍不具備殖民其他星球的擴張條件,但神族仍是很早的便開始未雨綢繆。
爲了將人類這種具有侵略性的生物勢力約束在可控範圍之內,就在人類的科技即將衍化出正確的空間跳躍法則之前,神族打破常規向人類出手,以被動拾取的方式拋給人類一個特殊的科技禮包,將人類時空跳躍的研發方向引入歧途。之後,短程時空跳躍技術研發成功並迅速成熟,人類就這樣被Protoss算計了一把。
就是憑藉這種跳棋般的殖民星球佔領方式,通過十一個世代,人類硬是把自己的生存空間從3顆生命星球拓展到一百餘顆。這已經是統轄範圍、物資運輸等擴張基礎條件的極限,真正的地廣人稀,邊域到核心的航行所需時間超過了1年,蟲族的入侵,恰恰是在這種契機下發生的。
也正是因爲人類星際航行科技的不完善,謀定而後動的陳燃才選擇了收攬KY—4軍用設施、乘搭載艦離開克哈星。畢竟,像目前陳燃他們這種類海盜的無所屬武裝團體,想要大搖大擺的去人類殖民星球補給是不現實的,而要養活一支軍隊,哪怕是小型的,也需要一套齊備完整的生產、製造、後勤系統。
況且,進入各殖民星補給或掠奪等同於自暴行蹤。因考慮不周而滋生額外事端,使營救周漪的行動受到阻滯,這絕非陳燃等人希望看到的。
“主宰給了充裕的時間讓冒險者在這個世界歷練,命運卻讓己方再次陷入爭分奪秒的競賽模式,這究竟是行動中的疏忽造成的偶然,還是某種力量在幕後操縱的結果呢?”陳燃試圖在混亂紛雜的信息中找到通往真相的那點靈光。
作爲一個善於運籌帷幄的強者,陳燃思考的內容和角度要比其他人複雜得多。冒險中的種種遭遇和解決之道固然需要費神耗力,冒險事件之間的牽連,以及主宰的真實意圖等等更高一個層次的迷局中,同樣有許多秘密需要他發掘。沒人希望自己是那頭被蒙着眼睛,身帶桎梏,繞着磨盤一圈圈轉下去的驢。
“Sir,這是最新的人事任免名單和相關資料,請您過目。”清朗悅耳的女聲打斷了陳燃的思緒。
說話的是莫妮卡·菲勒斯,這是到目前位置,惟一一位沒有被洗腦、肯跟着陳燃的冒險團隊共進退的帝國高級官員。
璐娜在扮裝林肯,從帝國情報部獲取信息的時候,順帶着查詢了莫妮卡父親的死亡真相——爲了帝國的顏面而被犧牲、抹黑。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莫妮卡獲知實情後,仍是痛不欲生,將帝國高層恨之入骨。莫妮卡知道,個人和國家機器之間對抗,她恐怕終其一生也休想爲父洗冤,她選擇加入陳燃的組織,正是希望藉助他們的力量,能夠有朝一日迫使帝國向民衆公開當初導致她父親身死的那次戰役的真相,還一個公道給那些蒙冤戰死的英烈。至不及也要給帝國當局找些麻煩、多製造些事端。
莫妮卡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並經過實踐檢驗的,而且,性格外柔內剛的莫妮卡跟所有冒險者的關係都相對融洽,又有着嚮導般的作用,以至於她留下和所擔任的職位是冒險者全票通過的。
離開克哈之後,陳燃花了三天時間對艦上包括搭載艦官兵在內的所有人類,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整肅清洗。剔除了不受催眠術影響的聯邦、帝國中級以上指揮官共57人。這些人,包括以狄拉茲、格斯、蘇菲爲首的聯邦軍人,以林肯、艾利克、里根斯爲首的帝國軍人,他們分別被送上了兩艘太空船,安裝了定時炸彈的太空船。
來到冒險世界,我才發現自己的心究竟可以卑劣到什麼程度。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有一天能成爲英雄,一身傲骨,渾身是膽!而實際上,人往往很難成爲自己希望成爲的那種人,陰險、狠辣,一擊致死,斬草除根……這些纔是我,真正的我,隱藏在淡漠、無爭的表像之下的我……陳燃在日記中曾這樣描述自己,一如他坦然承認自己絕非好人。
曾有人說:“陳燃,你其實是個好人,因爲大多數時候,你做事的動機是好的,事情的結果也大都是好的。”
陳燃卻說:“做好事,未必就是好人。爲惡者,有時也頗具俠者之風。況且,好與不好,只能是相對於特定時間內的特定人物而言,換個角度看呢?過個幾年看呢?恐怕未必就是好。”……
“長官,長官!”
陳燃聽到了莫妮卡的呼喚,歉意地笑笑,“精神力的異常增長造成思維紊亂,稍不留意,就走神了!”
聽陳燃說得輕鬆,同爲精神力修煉者的莫妮卡卻知道,情況遠沒有那麼簡單。現在陳燃的思維意識,就好比一個房間,原本有兩臺電視播放不同頻道的節目、突然又新加了十幾臺一齊播放,各種信息交換過於繁雜,使得大腦處於超負荷運轉當中,陳燃這幾日,始終在這種如同狂亂夢境般的狀態下煎熬着,還沒有崩潰成爲精神病患者,在莫妮卡看來,這已經是奇蹟了。
“旁觀者總是看到了成功者的成功,卻忽略了他們在成功之路上所付出的代價、忍受的痛苦。”莫妮卡突然想到了導師曾說過的這樣一句話。眼前這個男子,所擁有的無可匹敵的力量,又是拿怎樣的艱辛換取的呢?
“指揮官考覈任免名單?”這一次,換陳燃打斷莫妮卡的思緒了。
“哦,是的,還有一些個人資料、參戰履歷。”年輕的副官迅速恢復了狀態。
“嗯!”接過薄如畫紙的電子屏顯示儀,陳燃很仔細地翻看着圖文並茂的人員配置信息。“效率很高,完成的很出色!”陳燃讚道。
“您的稱讚讓我感到榮幸!”
側頭看了看面容嚴肅的莫妮卡,陳燃很認真地道:“能得到你的幫助,也是我們的榮幸。”
整肅之後,陳燃現在手中還有近900官兵,這些被催眠洗腦的人類成爲以冒險者爲核心的私軍,經過數次精神類法術的摧殘,他們的人生軌跡已發生徹底的改變,戰鬥本能沒有丟失,對家人、故鄉的記憶沒有丟失,但軍人生涯及履歷已經被篡改,由指揮中心AI杜撰編輯的故事將成爲他們真實的人生經歷,他們是一支活躍在戰爭夾縫中的武裝力量‘新人類’(new type)簡稱NT的一員。
軍官,是一支軍隊的脊樑,莫妮卡給陳燃看的,正是新晉提升的各階指揮官及其資料。
閱覽之後,陳燃又對能量儲備、航船操作等諸多問題諮詢了一番,莫妮卡一一作答,可以說,這支隊伍目前的情況不錯,軍需儲備充足,各項事宜皆在有條不紊的展開、實施,進展也令陳燃感到滿意。
美中不足的是,直到現在,陳燃的身體狀態依然很糟糕,細胞能量的過度消耗使得他看上去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肌膚乾癟鬆弛,手腳無力,就連各器官都呈衰竭趨勢。
經過艦載醫療儀器檢測,一個惡劣的情況擺在了陳燃面前,那就是他身體中的細胞新生能力異常緩慢,簡單的理解,如果按每天正常的洗漱方法,用不了多久,陳燃的臉皮就被擦沒了!當然,這只是表像,因爲人體每日死亡的細胞不僅僅來自皮膚,這種情況如果不能扭轉,勢必導致身體各部功能逐漸喪失,直至死亡。
在第二次冒險結束就讓陳燃關注和憂慮的能量攝取問題,終在此次異常變身後凸顯了出來。沒有有效的能量補充方法,不但嚴重影響戰力的持久性,現在甚至威脅到了生命。
四支用來在戰鬥中應急的體能補充劑,還有消耗了三分之二能量的那隻王蟲,這就是減緩陳燃身體持續衰竭的主要物品和手段。
都說虛不受補,陳燃苦惱的卻是正常的能量攝取、在目前狀態下已經不足以重新啓動身體細胞,而人類開發的、針對普通人的那種合成治療劑,陳燃的細胞完全排斥。
歸根結底,這是進化體系的不平衡引發出的危機,身爲實驗小白鼠的陳燃,在獲得比別人更迅速的成長、更強悍的力量的同時,也要揹負遠嚴重於普通程度的‘違規反彈’。如果說主宰用在冒險者身上的手段是在‘拔苗助長’,那麼,陳燃無疑是非常具代表性的一例。
好在危機總是伴隨着機會同時出現,就看當事人是否善於發掘。這一次,能夠解決陳燃細胞衰竭問題的方法還有一個,那就是通過蟲族主孵化基地強悍的個體恢復系統達成目的。
蟲族在生物科技方面的成就無疑是已知宇宙中最優秀的。封閉胎式治癒,這是陳燃能夠想到的、不依靠主宰空間提供的恢復系統所能達到的最好效果。
陳燃掌握着足夠的蟲族基因鏈,手頭上也有一隻工蜂,並且璐娜從克勞蒂諾空港掠奪了足夠的能量水晶,可以說誕生蟲族基地的基礎三要素已齊備。
然而,搭載艦不是貨運倉儲艦,它的外形更像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幹架子,‘身上的肉’是根據所掛載的其他設施來豐滿的。也就是說,搭載艦上沒有足夠的內部空間供巨大的主孵化基地展開。
蟲族的主孵化基地誕生需要20天,如果停止航行,降落在某星上育成基地,勢必影響營救周漪的行動,最後,陳燃決定,用現有的材料,在備用的那艘搭載艦上搭建平臺,讓惟一的工蜂就在宇宙中孕育主孵化基地。
這無疑是相當冒險的做法,雖然蟲族的歷史中,有過類似的惡劣條件下建立主基地的先例,但那是工蜂充足、並且在靜態下進行的。像這般一邊趕路,一邊建立基地,還從未嘗試過。
璐娜和李珂都持反對意見,認爲這幾乎是等於自斷生機,但陳燃力排衆議,一意孤行,甚至爲此不惜跟兩女爭個面紅耳赤。後來,張振說了這樣一句很男人的話:有時候,有些事,不是以成功的可能性高低來判斷做不做的。做了,也許會死,不做,卻一定會後悔終生……
將顯示儀遞還給莫妮卡,陳燃淡聲道:“考覈成績比我預想中的還要好上幾分,他們都是經過戰火錘鍊的精英,在作戰能力方面值得信賴。就按這個方案任免吧,具體事宜你協助璐娜處理下,儘快。”
“是,長官!我這就去。”莫妮卡後退,非常有力度的敬禮,然後轉身離去。
“莫妮卡!”
年輕美麗的女副官轉回身,略帶疑惑地望着坐在電動輪椅中的陳燃。
“辛苦你了。”陳燃的聲音柔緩,眼神中那屬於強者的凌厲已經完全被一種溫暖替代。
向陳燃展露了一個婉約含蓄的笑,莫妮卡再度敬禮,邁着輕快的步伐,消失在嗡聲關閉的金屬門後。
“關燈!升艙!”智能聲控系統在陳燃的指令下熄滅了房間內的所有光源,艙門鎖死,兩道厚達50CM的外層甲板閘門開啓,內置機械臂將艙室緩緩舉起……這是搭載艦上一間特殊的艙室,艙頂四壁渾然一體,呈半圓罩,由特殊的透明合成材料製成,被託至頂點後,視野極爲開闊,熄了燈,遙遠的星光、星雲的彩光可以不受任何影響的盡收眼底,原爲瞭望觀風之用,現在,則成了陳燃的冥想室。
一天當中五分之四的時光,陳燃都要在冥想中度過。也只有這樣,才能減緩一些腦海中信息混亂帶來的痛苦。
“寶貝漪兒,我們已經分開273小時又34分17秒,你不在身邊,思念讓我難以入眠。於是,我一遍遍將你的名字寫在心裡,就如同數綿羊般。我計劃着,我們再次相聚後,我就用繩子將你緊緊捆在背上,感覺着你的體溫、心跳,傾聽着你的話語、呼吸,再也不分開……”
自從陳燃精神力大增後,向周漪發送類似靈魂對話般的信息已經成爲可能。雖然周漪並不能有所迴應,但陳燃每天仍一次次發出訊號,訴說自己的愛意和思念,告訴她現在己方的進展,鼓勵周漪堅定信念,勇敢的面對困境。
此時的周漪已經甦醒,但無數根來自四面八方、光滑鮮紅的肉管將她的身體和巨蛋的外層連接了起來,彷彿是捆綁身體的鎖鏈,又彷彿是輸送營養的通道。周漪現在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聽、有目不能視、完全浸泡在羊水中的身體也無法動彈一分一毫,像個植物人般,身體成了意志的監牢。
來自陳燃的愛的溫訊息,如流淌在心田的一股股暖泉,是周漪度過漫長難熬時光的惟一寄託。不知道此行的終點,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未來,不知道明天自己會怎樣,但周漪知道,陳燃在乎她、需要她、愛她,正在排除萬難營救她,一想到這些,周漪就覺得沒有什麼風雨和險惡是不能度過的,在黑暗中仰望光明,在困頓時希冀幸福,周漪不相信愛可以戰勝一切,但她相信愛可以讓她無比堅強。
周漪並不知道,她的情形,包括精神狀態,始終在納耶拉什的監控之下。夜幕瘋狗號一間閃爍着幽綠光源的暗室中,納耶拉什渾身上下籠罩在猩紅色的氣息中,雙眸散發着妖異的紅芒,它正在用特殊的方法跟同僚聯繫,“……直到目前爲止,一切順利。”
“同樣,目標正在趕路,追蹤的本領比預想中好很多,看來我的工作應該改爲製造些小麻煩,而不是指引道標。”銀甲刀蟲抱着肩,飄浮在荒寂的太空中,內中跳動着銀色火焰的眼眸,緊緊盯着遠去的三艘搭載艦艦尾推進器那已變的小如米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