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邊黑暗之中,方鴻卿聽見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他的嘴被捂住,發不出一絲聲響。他掙扎着想動一動手腳,這個動作卻讓背後的人更大力地制住了他。不能動彈的方鴻卿也只能聽天由命——死死攥住自己的這隻手是溫暖而有熱度的,然而,現在的他已經搞不清楚是殭屍更可怕些,還是活人更可怕些。
難道這也是個盜墓賊,趕巧跟他們同一時刻進了墓穴?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方鴻卿琢磨着這概率也未免太離譜簡直可比中了一百萬彩票了。這時後背猛然竄起的陣痛感,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他可以感覺到後背上有溫熱的粘稠液體在流淌,想必是掛了彩。剛纔金頭兒那一鏟子下手真不清,要不是有肋骨擋着,怕是能戳到內臟,那可真是得橫屍古墓了。
就在他苦笑着自嘲的時候,背後的人突然動了。對方在他耳邊冷冷地撂下一句“閉嘴”,隨後鬆開了手,轉而摸索方鴻卿的背部。傷口被碰觸的劇痛,讓方鴻卿疼得直抽氣。就在此時,對方突然大力地把他的衣服扯了下來。
這是什麼詭異的狀況?!方鴻卿忍不住要喊住對方,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之間,一點火光在漆黑的空間中竄起。那人點亮了火把,不由分說將火把塞進方鴻卿手上。方鴻卿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怔怔地看着那人把他沾血的衣服裹進塑料袋裡紮了個嚴嚴實實,然後從揹包裡掏出紗布,迅速而熟練地纏繞他的背上。
直到這個時候,方鴻卿才確認對方是友非敵。他剛想張口說一聲“謝謝”,那人卻一個冷眼瞥來,眼神中極具警告的意味。想到先前那一句“閉嘴”,方鴻卿決定難得乖巧一次,默默地看着對方裹好他的傷口,然後拿出了……保鮮膜?!
方鴻卿目瞪口呆,只見那人一張好像別人欠了他幾百萬的冷臉,斂眉盯着他的傷口,然後用保鮮膜一層一層地纏繞在紗布的外面,直將他整個人給裹成了一個透明糉子。
“您……這是做現代木乃伊呢?”方鴻卿覺得此時此刻怎麼也得行使下自己的話語權了,死並不可怕,但怎麼也別死得不明不白啊。
冷麪男瞥了他一眼,卻不回話,他脫下自己的外套丟給方鴻卿,然後奪過了火把。方鴻卿看自個兒這保鮮膜材質的新時裝實在是有傷風化,趕緊將對方的外套穿上。冷麪男附耳在牆邊聽了一陣,隨即衝他做了個“跟上”的手勢。
方鴻卿跟着冷麪男踏上通往地宮的臺階,沒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爆裂聲,估計是金頭兒和老任搞不定轉動墓牆的機關,直接上炸藥了。聽見聲響,冷麪男立刻吹滅了火把,一把拉住方鴻卿的手,拽住他緊貼在墓牆上。
不見天日的墓磚蘊含着地下特有的陰冷氣息,那種寒意似乎穿透衣服和皮肉,直接侵入了骨髓裡。方鴻卿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幾不可聞的細微聲響。身側的冷麪男突然再度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整個人牢牢地禁錮在牆壁上。
一時間,黑暗的墓道之中,靜寂仿若無人之境。只有上方的階梯處,偶爾會傳來斷斷續續的爆炸聲,又迴歸靜謐。到了這地步,方鴻卿總算是明白小說中爲什麼會用“安靜地就像墳墓一樣”這種語句來描寫了:這種到了極致的安靜,實在是讓人神經緊繃,幾乎會錯亂到懷疑自己是活着還是已經掛了。幸好冷麪男扼住自己的手腕,還有陣陣跳動的脈搏。這一點動靜,成爲了他在無聲黑暗中唯一可以確認的方向,讓他確定自己尚處人世,而不是身在無間地獄。
無止境的黑暗與靜謐,時間彷彿在此刻凝固。忽然,隱隱約約地,自地宮的下方,傳來一種極其細微的聲響——滴答……滴答……
那是水滴敲擊在石質地面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像是緩緩向他二人走來。這種聲音,方鴻卿在夢境中也曾聽見過,他驟然僵直了身子:是那個她!
徘徊了兩千餘年的女屍,時至今日仍然在尋找着戀人的遺物——簫!方鴻卿突然回過神來,剛纔冷麪男扒了他的衣服給他止血急救,懷裡被包裹好的六孔簫也掉在了地上!當時不過短短几分鐘的時間,一重重的變化讓他根本來不急反應,就被冷麪男拖到了地宮的墓道上。
想到這裡,方鴻卿掙扎了下,想告訴冷麪男要回去上面取回東西。可冷麪男絲毫不能領會他的意思,反而將他捂得更緊,幾乎讓他透不過氣來。兩個男人在地下墓穴中進行無聲的角鬥,冷麪男一拳捶向方鴻卿受傷的後背,劇烈的痛感讓他失了勁力,冷麪男順勢將他整個人壓制在牆壁上,再不給他一點動彈的餘力。
水滴聲越發切近。“她”似乎延着墓道的臺階,一步步地走了上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種陰寒的水汽在身側瀰漫,方鴻卿可以感覺到那種深入骨髓的森冷之氣。水滴聲彷彿就在耳邊,一滴,一滴,敲擊着石道。忽然間,一步步向上走去的“她”,停了下來。
沒有光亮,方鴻卿看不見“她”此刻的模樣,但是他可以確定,“她”一定就站在他和冷麪男的旁邊,站定在那裡。一滴水滴落在他的鞋面上,發出與石磚不同的悶響。
陰寒的水汽與無聲的恐懼一齊侵襲而來,方鴻卿連大氣也不敢出。黑暗之中,他感覺到緊貼着自己的冷麪男,兩個人同樣狂躁急躍的心跳。這躁動的心跳聲如擂鼓一樣,在這黑暗裡被無限放大,方鴻卿只覺得自己耳朵眼裡都是心跳的聲音,不知道“她”聽見了沒有……
這一瞬,生死一線,幾乎有幾個世紀那麼漫長。方鴻卿幾乎以爲自己會僵硬到地老天荒,全身冷汗涔涔地往外冒。而冷麪男死死扣住他的手,也同樣是一手的汗。就在這時,“她”又動了。
水滴聲,一點,一滴,慢慢地向臺階上方移去。那森冷的水汽也漸漸離開了身側,於空氣中緩緩散去。方鴻卿與冷麪男又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再也聽不見水滴聲,這才鬆了一口氣。冷麪男鬆開了手,失去桎梏的方鴻卿腿一軟差點歪倒,靠扶着牆才穩住了身形。喘了一口氣之後,冷麪男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地宮下方走,可方鴻卿記掛着那六孔簫,說什麼也要回去拿。冷麪男一摔手,估計是懶得搭理他的死活。方鴻卿輕聲說了句“謝謝”,轉頭向地宮上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