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墨朗本就來得蹊蹺, 這幾日看下來,他又頗爲冷靜沉穩,我倒不覺得他是會粗心到將那木簪子遺落的人, 而且他平素也不避諱他人見到這根木簪子, 若真是與他有關, 那他也未免蠢的無可救藥了。”藍玉泉忽又改口說道, “所以流天門的那具屍體, 應當是與墨朗無關的。”
我心裡尋思了一會,有些奇怪道:“你的意思是,他要喝安神茶, 是爲了你的藥箱或者是房間,不需要很長時間, 又能恰好讓你爲他作證。而木簪子一事, 他又毫不知情。”
“沒錯, 我就是這個意思。”藍玉泉點了點頭。
然而藍玉泉這麼一說,迷霧便又更多了——我五年前丟失的簪子在墨朗手裡, 墨朗假借喝安神茶以求有人作證卻又支開了藍玉泉,流天門的屍體上有簪子一事——墨朗在其中究竟是知情不言,還是說……
我思索了一會,藍玉泉便問了我一句:“你打算怎麼做。”
“那麼,敢問玉泉大夫又有何高見呢?”我淺淺笑了開來, 看着藍玉泉鎮定而又瞭然於胸的模樣, 忍不住問道。他看了看我, 忽然道:“我只有一個去處, 這是無邊煉獄, 我邀君下,卻不知道君肯不肯去, 敢不敢闖了。”
“是刀山火海,我也下。”我道。
“杜竹輕能幫你,我言盡於此,希望你不要落得……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下場,叫人等一輩子,也等不來一個結果。”藍玉泉看了我許久,才道完了這句話,神情有些難以言喻的悲慟。這時廳中就有人招呼了他一聲,他便很快笑起來,回了回頭揮揮手,轉身就離開了。
我急忙上前一步問他:“你在等那個人嗎?”
“不……”藍玉泉頓了頓腳步,忽然道,“我沒有在等任何人,因爲沒有人會留下來,不會有人。”
他走的太快了。
我沒有在等任何人,因爲沒有人會留下來,不會有人……
這句話叫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巫瑞,明明知道不應該,明明知道已經改變了,卻仍舊忍不住想那些年裡頭,巫瑞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從滿懷期待漸漸變得明瞭絕望,開始明白沒有人會留下來停在他身側,所以纔在心灰意冷之中選擇再也不等了。
你是嗎?巫瑞。
這其實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天機之中的我並不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如今的我不會允許這個問題出現任何答案,然而卻依舊有難以言述的愧疚感翻江倒海般翻涌了上來,叫我難過又揪心的厲害。
巫瑞很快就走上來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大概有些冷過頭了,生硬的繭子被握在巫瑞柔軟寬厚的手掌心裡,像一小塊一小塊鐵的碎末。我想那麼冰冷又堅硬的手掌,想來摸着是不會舒服的,他倒也不嫌棄膈應得慌,只將我緊緊抓着,熱度源源不斷的傳了過來,他雖然低着頭,卻揹着月光,叫我看不分明他的神色。
“巫瑞,你怎麼了?”我問道。
“我會等你。”巫瑞說,“等到你肯回頭停下來。”
“我已經回頭了。”我提醒他道。
“是嗎?”巫瑞忽然苦澀的笑了笑,“你真的停下了嗎?”
我本該毫無猶豫的反駁出口,然而不知爲何,我卻鬼使神差的閉上了嘴,沒有說一個字。巫瑞並沒有看我,可是他對着我,那一雙空洞的瞳孔卻比看着我還要叫我更難受一些。巫瑞微微嘆了口氣道:“你還沒有準備好,慕丹,我不知道什麼影響了你,但你不該心生的猶豫太多了,簡直讓你變了一個人。”
“無論是不是因爲我,我喜歡的,都只是那個毫無畏懼叫惡人膽寒的無垢先生談慕丹,若是談慕丹怯懦猶豫了,便不再是談慕丹。”
我苦笑着問他:“不是談慕丹了,那會是什麼呢?”
“什麼都不是。”巫瑞冷冷道。
“你一向這麼安慰人嗎?”我低頭看了看他緊緊握住我的那一雙手,竟忽然不知道心中該是覺得憤怒傷心,還是該覺得無可奈何,又或者是……喜悅開心。若談慕丹有一日當真怯懦猶豫了,恐怕連我自己也認不得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了,面目全非也不過如此……
只是我如今……想來天機的確莫測,我未曾想到自己竟能被影響的這麼深刻。
濯仙曾經對我說過,窺探天機,庸人以爲是天大的好處,然而它其實更像是強加於你他人的命運,最後取決於你自己究竟是什麼人,用什麼樣的方式做事。
畢竟若是得知了一些未來,難免不會產生一些理所當然的心念與想法,當你扭轉乾坤後,又必不可免的會去思考未來的下場。
人生來就是如此多疑猜忌,我不過一介凡人,自然也不可免俗。
“巫瑞……你相不相信我對你有同樣的心思。”我近乎虛弱的笑了笑,困惑而疲倦的看着月亮,微微閉了閉眼睛,感受着由心而發傳染至身軀的寒冷。我本不願意將這些扭捏的兒女情長同他一一道出,又不是姑娘家,要什麼天長地久的海誓山盟,心中明白,也就足夠了,然而今日我卻頗有些觸動,既然想,便也就說出來了。
“我自己……其實都不相信。我總覺得,我約莫是十年前就開始喜歡你了。”巫瑞的手無意識的緊了許多,勒的我生疼,然而我卻並未抱怨,只是看着巫瑞平靜無波的面孔,想他心中應該是如何的萬丈波濤洶涌,便又道,“只是那一日我打傷了你,就不敢再喜歡你了,之後數年,我便對自己說,咱們倆是敵友,其他的……什麼都不是了。”
巫瑞沉默了許久,然後忽然嘆了口氣對我道:“現在我也不清楚我應當是要責怪你對感情的愚笨與遲鈍,還是應當欣喜於你只用了這短短數年就明白了心意,好叫我少等幾年。”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笑出來,但當我發覺我的時候,我已經笑彎了腰,然後抱住了巫瑞,將頭埋在他的頭髮裡,聞到了一點點辛辣而又甜潤的冰冷,就像是銀丹草一樣。
巫瑞卻對我說道:“你身上總有霜雪的氣息,讓我忍不住想起那一壺燙得我至今都心有餘悸的崑崙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