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雲密佈。
下方荒無人煙的國道上,一輛黑色越野車疾馳而過!
車裡,江東等人面如土色,每個人心裡都不好受。
江東雙手合十,不停地念叨着:“快,再快點。”
開車的江婉人咬牙,冷汗一滴滴落下來:“我知道!”
他已經儘可能開到最快了,但身後那洶涌而來的殺氣卻在寸寸逼近。
白問不時地往回看,只見筆直寬闊的國道被拋在後方,另一端伸向天地相接的地方。
天地間似乎沒有別的聲音,只有他們彼此不安的心跳聲。
後車廂裡,江時擁抱着昏迷過去的南七,如同雕塑般靠着椅背,墨一般深沉的眸子沒有聚焦,臉上表情冷靜到可怕。
轟隆隆——
伴隨着天際炸響的雷鳴,死亡的氣息也已然逼近!
後視鏡裡,映照出後方的情形。
天昏地暗。
空間如同水一樣扭曲起來,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即將從道路盡頭冒出來。
明明相隔數裡地,但這一刻,車裡的每個人,都彷彿看見一隻手衝那虛無中伸出來。
一時間,風雲攪動!
白曌的身影起初只是一個小點,眨眼間,他的身形閃現幾次,頃刻間到了後方百米處。
車上的江婉人等人都是幾乎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什麼場面沒見過?
然而此刻,他們每個人心中不約而同地冒出同一個念頭:這就是神和普通人的差距嗎?
千里之距,瞬息而至。
江婉人恨不得把汽車當成飛機開,油門踩到底,卻也無法擺脫後方那道身影。
昏迷中的南七似乎醒了幾秒,她有氣無力地擡起手,什麼也沒來得及做,就又放下了。
白曌逼近的時候,江東只覺得呼吸都艱難。
“江婉人,你帶着少爺和少夫人先走,我跟白問引開他。”他看向白問,後者握着槍,一臉堅毅。
他們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就在這時,頭頂上響起直升機的聲音。
江東大喜:“是我們的人!”
連江婉人的臉色都好看了一些,但當白問轉頭看向江時的時候,發現對方神色平靜極了。
白問瞬間冷靜,彷彿一桶水澆在了心頭,滅掉了所有剛升上來的希望。
在絕對的勢力面前,人再多,又算得了什麼呢?不過是徒添更多的炮灰罷了。
直升機已經來到近前,機翼帶起的狂風將周圍草木吹得左搖右晃。
天際黑雲滾滾,直升機像是飛舞在廣闊蒼穹裡的一隻蜻蜓,看起來那麼脆弱。
江婉人一個急剎車,急速形勢下的輪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少爺!”
直升機將將停穩,便下來兩個人,一個是醫生,一個是保鏢。
一行人趕緊上了直升機,眼看着直升機就要起飛,這時,白曌憤怒的聲音仿若滾滾雷鳴,自四面八方傳來:“江時!江時!你爲什麼還活着?爲什麼?!”
白曌已經瘋了。
他明明已經讓江時獻出心頭血激活血玉了,爲什麼整個人還活着?
江時只是個普通人,心臟受創不可能還能繼續活着,既然他活着,那麼血玉就沒有激活,南七也不曾拿到神戒恢復神力……
沒有神力的南七,並不算一個完整的神明。
他用一個不完整的神明祭靈,所以祭靈會失敗,所有力量反噬,毀滅了一切!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哈哈哈哈哈……”想通了這一切,白曌揚天狂笑,眼睛裡流下鮮紅的血淚。
下一刻他,他陡然止住笑聲,猩紅的雙眸隔着數裡的距離,死死盯住那逐漸起飛的直升機,咧開嘴,笑得狀若瘋癲。
“都要死……你們,都得死!”他不顧一切的掠過去,卻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雙方的距離無限拉開。
明明白曌的身影近在咫尺,卻始終隔着那麼一點距離。
直到此時,直升機上的衆人突然聽見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傳來,江時懷裡的南七嘴角無端溢出一絲血。
她仍閉着眼,彷彿無意識般死死抓住江時的手,蒼白的嘴脣無力的翕合。
江時湊近去聽,聽見她細微的聲音說:“我擋不住了……阿時,快逃……”
江時用自己的袖子擦掉她嘴角血跡,溫聲道:“好。”
也許是他的心頭血與血玉息息相關,又或許是他和南七過於親密,在這樣的絕境之下,他的五感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近處江婉人等人的呼吸聲,遠處花草迅速凋落的聲音,還有更遠處的山崩地裂河水沸騰,以及已經距離不遠的白曌的氣息……
一切畫面在他腦海裡分毫畢現。
他像是受到什麼召喚一般,心臟聲陡然變得急促!
直升機離地的時候,白曌的身影突然朝地面墜去,狠狠砸在地面上!
江東死死盯着那個方向,顫聲問:“他死了嗎?”
江婉人沒出聲,白問也不知道。
白曌的身影湮滅在塵埃裡,但是那令人發自靈魂恐懼的殺意,卻是越來越濃郁,帶着無盡的威壓,令所有人喘不上氣。
江婉人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衣服,他的雙手在顫抖,滅頂的恐懼如同天際翻滾的黑雲,欲將他們吞沒。
就在他們心懷一絲僥倖的時候,江時喃喃:“來了。”
他朝某個方向眺望,蒼白的臉上一派平靜,摩挲着南七嘴角的手指也停頓了下來。
江婉人沒有看到白曌的身影,還在四處尋找,突然聽見江時喚了自己一聲:“江婉人。”
江婉人下意識看過去,江時的神色,是此時唯一的一抹寧靜。
江婉人看着平靜的男人,預感到什麼,艱難地張了張口:“少爺,不行!”
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江時,雖然江時還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他沒來由地感到恐慌,這恐慌來的突然也猛烈,比身後追殺他們的白曌還要令他害怕。
江婉人眼疾手快地撲過去,想制止江時的一切動作,但還是晚了一步。
他們眼睜睜看着江時一躍而下,耳邊只留下他一句簡短的命令:“帶她走!”
狂風掀起他的衣發,他像一隻赴死的蝶,落地後爬進車裡!
江婉人和江東目眥欲裂,就要跟着跳下去,突然直升機被巨大的颶風捲住,失去了控制,左搖右晃。
白問緊緊護住南七,江婉人和江東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栽去,等他們穩住身體往下看去,江時開着車,帶着一腔孤勇,朝着那黑雲翻卷的國道盡頭疾馳而去!
“全……都……要……死……”白曌癲狂的聲音響徹在天地之間,隨着他話音落下,本就不好控制的直升機徹底失靈,遙遙晃晃朝地面栽去!
地下,平坦寬闊的國道開始龜裂。
江時此時什麼聲音也聽不見,耳畔只有自己鮮活而急促的心跳聲。
咚、咚咚……
白曌不知道在哪裡,但他的瘋狂無處不在。
江時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他不能擋住白曌,那麼江婉人,江東,白問,還有南七,今天都將死在這裡。
這一刻他心緒無比平靜,擋在眼前的一切濃霧彷彿都不見了,他看見了道路中間渾身是血的白曌。
他雙眼猩紅,周身黑霧起伏。
在江時看到他的時候他,他也看了過來,似乎這時候才發現江時的身影,咧開嘴歪了一下頭:“找到你了。”
他悶聲低笑,自言自語般道:“等我抓住你,放幹你的心頭血喚醒血玉,就能讓神戒回到南七手裡,只要她得到神戒,她就能迴歸神位……妹妹還在等我救她,族人們都在等我……”
他緩緩擡起手,鮮血從他指尖滴落下來,轉瞬間變成黑霧將他手掌裹住。
江時將油門一腳踩到底!
越野車如同一道黑色閃電般,朝白曌撞過去!
後方,直升機險險與地面擦過,等江婉人幾人穩住身體,便看到江時驅車撞上白曌的那一幕!
他們一直以爲白曌在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然而此時才發現,白曌一直都在數百米之外追逐着他們。
江時這一撞,將雙方之間隔着的無數摺疊空間盡數撞碎!
江婉人撕心欲裂地大喊:“少爺!”
這一刻,天崩地裂!
這一刻,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狂風似乎也靜止了下來,半空裡飛旋的枯葉無聲地化爲齏粉。地面上,萬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而後消散於無。
世界都靜音了。
像是一場貫穿了絕望與毀滅的默劇,所見之處寸草不存。
眼看着那無形的力量就要將半空裡靜止的直升機撕碎,一滴鮮血突然砸下來,落在荒蕪的地面上。
啵地一聲,重新將世界的開關打開。
直升機被颶風高高捲起,砸在地面上,火星噼裡啪啦的閃爍着,像是下一刻就要爆炸一般。
南七被好好護在中間,白問和江婉人還有江東艱難地將她從直升機殘骸中帶出來,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直升機沒來得及爆炸,頭頂蒼穹醞釀了很長時間的暴雨終於砸下來,彷彿有人在天空掏了一個大洞,暴雨瓢潑一般傾斜而下,似乎要將時間所有的污穢全部洗淨。
暴雨突然變成了鮮血的顏色。
一道渾身是傷被血染紅的身體如同大海里的一葉扁舟,緩緩朝地面落下來。
修長的身影,彷彿沒有一絲重量。
他最終落在了南七身邊。
他艱難地動了動,用盡所有的力氣爬過去,最終將南七抱在懷裡。
他靠着一棵樹坐起來,任憑暴雨砸落在身上。
他想伸出手碰一碰她的臉,但手掌寸寸裂開,已不見半點完好的皮肉。
他還是擔心會弄髒她,虛虛地擡起手,試圖幫她遮住砸下來的雨滴,卻是無濟於事。
江時讓她靠在自己胸口,額頭抵在他的下巴處,這樣他就能聽見她微弱的呼吸聲。
“你是獨一無二的神明,不該、咳咳……不該這樣狼狽。”他其實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他還是試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好好看看她的模樣。
“這輩子能遇見你,大概是用光了我這輩子所有的運氣,所以命運只同意讓我陪你走到這裡了吧。”江時能清楚地感覺到到鮮血在流失,尤其是心臟處,越來越空,越來越涼。
“白曌說,我的心頭血是喚醒血玉的唯一媒介,等神戒歸位,你就能重新變回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從生下來就惡疾纏身,從不信鬼神,也不信命……現在我信了。”
江時意識一點點消逝,朦朧間他好像看到了柔和的光芒,很溫暖,很熟悉。
“南七,江時這輩子,只信一個神明。”
那就是你。
血玉被激活,神戒出現在南七額頭,瑩白的光芒將她周身裹住,託着她徐徐上升。
她身上的傷口飛快地癒合,滿身的血似被淨化,她的頭髮陡然間瘋長,在周身盤旋舞動。
而她的身後,漸漸有一道身影若影若現。
那道影子逐漸清晰,變成了南七的樣子。
щщщ ¸тт kΛn ¸¢o 卻又彷彿不是她現在的樣子。
那道身影飄然輕盈,身着無縫天衣,長髮如同靈蛇般翻飛,周身氣息涌動,彷彿帶着無盡的威圧!
隨即,這道影子睜開了雙眼。
暴雨驟停。
陽光重新顯露出來。
滿是瘡痍的大地在迅速恢復着生機。
溫暖的陽光落在身上,江時眯着眼,總算看清了半空裡的人,以及她身後那道神明本相。
江時想,原來,她是這樣的。
高不可攀,睥睨萬物。
這樣的神明,也曾在他懷裡駐足過。
也不知往後,他江時的名字會不會被神明記在心上,不知道這位喜歡漂亮事物的神明,會不會轉頭又去喜歡別的‘美人’……
他想要伸出手,手便真的伸出去了。
陽光卻穿過了他的手掌,落在地面上,草叢裡的小花喜滋滋冒出頭來,在輕風裡搖頭晃腦。
江時愣了一下,低頭便看見了自己血肉模糊的身體。
他如同一抹幽靈飄在半空裡,下一刻,他的手指便開始融化成光點。
接着是手臂,身體……
他近乎貪婪地望着半空裡的南七,最終,半空裡只剩下一道似有若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