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丹妮莉絲

她吃着早餐,一碗冰涼的蝦米柿子湯,伊麗給她帶來魁爾斯長袍,象牙色綢緞上用小珍珠縫成圖案,清涼通風。 “把它拿走,”丹妮說,“去碼頭不用華服。”

奶人把我當野蠻人,我索性穿給他們看。她穿着褪色的沙絲長褲和草織涼鞋去了馬廄,一對小乳··房在多斯拉克彩繪背心下自由晃動,獎章腰帶上懸一把小彎刀。姬琪爲她編了多斯拉克式的辮子,並在末端繫上一個銀鈴。“我沒有打過勝仗,”銀鈴輕響,她對女僕說。

姬琪不這麼認爲:“您在塵埃之殿燒死巫魔,把他們的靈魂扔回地獄。”

那是卓耿的勝利,不是我的,丹妮想分辯,卻沒有出口。如果頭上多幾個鈴鐺,想必多斯拉克人會更欽佩齊心。於是她從跨上小銀馬起,就刻意弄出聲響,但喬拉爵士和血盟衛們都沒在意。外出時,她選擇拉卡洛保護她的子民和龍,喬戈和阿戈則同往碼頭區。

他們將大理石宮殿和芬芳花園拋在身後,穿過城市的貧民區。這裡只有樸素的磚瓦房,臨街一面連窗戶也無。馬匹和駱駝尚且稀罕,輿車自不必說。街上多的是兒童、乞丐和骨瘦如柴的沙色狗。膚色白皙的居民穿着灰塵僕僕的亞麻裙站在拱門下目送他們經過。他們知道我是誰,並且不愛我,丹妮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得出。

喬拉爵士本想讓她坐輿車,安穩地躲在絲幔後面,但她拒絕了。她靠着綢緞墊子坐了太久,老是讓牛拉着來去。重新騎上馬背,才讓她覺得腳踏實地,有了目標。

去碼頭並非她自願,而是另一次逃亡。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逃亡。打從孃胎起,就沒有休止,不曾停下。有多少次,她和韋賽里斯在漆黑的夜晚偷偷溜走,僅僅領先篡奪者的刺客一步之遙?不逃就是死。札羅獲悉,俳雅·菩厲把倖存的男巫招集到一起,要對她不利。

丹妮聽他說時忍俊不禁:“你不是告訴我,男巫們跟那些羸弱的老兵一樣可笑,只會誇耀當年之勇,全不顧力量與技能早已離他們而去嗎?”

札羅卻憂心忡忡,“本來確實如此,但現在起了變化。據說熄滅一百年之久的玻璃蠟燭又在‘夜行者’厄拉鬆的宅子裡重新燃燒,鬼草在吉海因花園中生長。人們看見幻影龜在男巫大道的無窗房子之間傳遞消息,而城裡所有老鼠紛紛咬掉自己的尾巴。馬索斯·馬拉若文的老婆曾經嘲笑一個男巫蟲蛀的袍子,可現在她發了瘋,什麼衣服都不肯穿,因爲最新鮮的絲綢都讓她感覺有成千只蟲子在上面爬。人稱‘食眼者’的瞎子賽比欣又能視物了,至少他的奴隸們如此發誓。這些情況怎不讓人疑惑呢?”他嘆口氣。“魁爾斯處於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對貿易不利。我很難過地奉勸您,徹底地離開魁爾斯,宜早不宜遲。”札羅撫摸她的手指,以示安慰。“但您不會孤單。你在塵埃之殿看到黑暗的景象,札羅的夢境卻一片光明。我夢見您喜樂地躺在牀上,將我們的孩子抱在胸口。現在還不晚,跟我一起去玉海航行,讓美夢成真!給我一個兒子吧,我可愛的天堂之星!”

給你一條龍吧,你真虛僞。“我不會跟你結婚,札羅。”

聞聽此言,他的臉沉下來。“那你走吧。”

“我該去哪裡?”

“遠離此地就好。”

好吧,是時候了。從前她的卡拉薩在紅色荒原飽受折磨,需要時間恢復元氣,而今他們精力充沛,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多斯拉克人不習慣在一地久留,他們是馬上民族,不適合居住城市。也許她沉溺於魁爾斯的舒適和美麗,違背了初衷,逗留得太久。在她看來,這座城市的人總是說得多做得少,而且自從不朽之殿在巨大的煙霧與火焰中傾覆以來,之前受的歡迎也開始改變。一夜之間,魁爾斯人憶起龍的危險,便不再競相獻禮。相反,碧璽兄弟會公開呼籲把她驅逐,香料古公會則要將她處死。札羅竭盡全力才制止十三鉅子加入他們的行列。

我該去哪裡?喬拉爵士建議繼續東行,以遠離她在七大王國的敵人。她的血盟衛們則希望回到大草原,再度挑戰紅色荒原也在所不惜。丹妮自己琢磨着在維斯·託羅若定居,以等待小龍茁壯成長。但她心中充滿疑慮,每個計劃都似乎不大對勁,況且……即便她決定了目的地,要怎麼去仍是個棘手的問題。

但有一點她已認清,札羅·贊旺·達梭斯再不會幫她了。所有的摯愛表白,不過爲了一己私利,和俳雅·菩厲毫無二致。在他趕她走的那個晚上,丹妮乞求他幫最後一個忙。“不會吧,你想要一支軍隊?”札羅問,“一罐金子?呃……一艘戰艦?”

丹妮漲紅了臉。她恨透了乞討。“是的,我想你給我一艘船。”

札羅的眼睛和他鼻子上的珠寶一樣閃亮。“我是個商人,卡麗熙,所以我們別說什麼給予,而該談談生意。你出一頭龍,換我手中最好的十艘船。說出那個可愛的字眼,我們成交。”

“不,”她說。

“唉,”札羅啜泣,“我指的不是這個字。”

“母親怎可賣掉自己的孩子?”

“有何不可?反正可以再生。魁爾斯的街市上,每天都有母親售賣孩子。”

“但龍之母不會。”

“二十艘也不會?”

“一百艘也不會。”

他嘴脣下卷,“我沒有一百艘船,但您有三條龍。看在我一直以來的慷慨份上,就給我一條吧,您可以留着兩條龍,三十艘船。”

三十艘船足夠運送一支小部隊登陸維斯特洛的海岸。但我連一支小部隊也沒有。“你總共有多少條船,札羅?”

“不算那艘豪華遊艇的話,一共八十三。”

“你十三鉅子的同僚們呢?”

“全部加起來,大概一千艘。”

“香料公會和碧璽兄弟會呢?”

“他們那點船微不足道。”

“我明白,”她說,“我只是想了解清楚。”

“香料商公會一千二三百。兄弟會不超過八百。”

“那麼亞夏人,布拉佛斯人,盛夏羣島人,伊班人……所有這些在鹹海汪洋中航行的民族,他們各有多少船?全部加起來又是多少?”

“許多許多,”他煩躁起來,“您想說什麼?”

“我想爲世上僅存的三條活龍之一定個價。”丹妮對他甜甜一笑。“在我看來,全世界三分之一的船是個公平的價碼。”

晶瑩的淚珠沿着札羅鑲滿珠寶的鼻子兩側滾落。“我不是警告過您嗎?別去塵埃之殿,我就怕發生這種事。男巫的吟唱把您逼瘋了,您簡直跟馬拉若文的老婆沒兩樣。全世界三分之一的船?算了吧,算了吧,我說,算了吧!”

從此以後,丹妮再沒見過他。他的管家負責帶話,一次比一次冷淡。他停止供應她和她的子民,要她離開他的家。他還要她爲了反覆無信而歸還所有的禮物。她惟一的安慰是,自己總算沒跟他結婚。

不朽之人提到三次背叛……一次爲血,一次爲財,一次爲愛。頭一次顯然是彌麗·馬茲·篤爾,爲替族人報仇,她謀害了卓戈卡奧和他們未出世的兒子。俳雅·菩厲和札羅·贊旺·達梭斯是第二三次嗎?她不這麼認爲。俳雅所爲的不是錢,而札羅根本沒愛過她。

他們穿過一片灰漾漾的石頭倉庫,街道變得更爲冷清。一行人中,阿戈在前,喬戈在後,喬拉·莫爾蒙爵士與她同行。銀鈴輕響,丹妮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塵埃之殿,這感覺就像舌頭總離不開脫落的牙齒留下的空隙。他們稱她爲:三之子,死亡之女,謊言殺手,烈火新娘。三……三團火焰,三匹座騎,三次背叛。“龍有三個頭,”她嘆口氣,“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喬拉?”

“女王陛下,坦格利安家族的紋章就是黑底紅色的三頭火龍。”

“這我知道,但世上根本就沒有三頭的龍。”

“三個龍頭是代表伊耿和他的兩個妹妹。”

“維桑尼亞和雷妮斯,”她想起來,“我就是伊耿和雷妮斯的後裔,傳承自他們的兒子伊尼斯和孫子傑赫里斯。”

“札羅不是告訴過您,藍嘴脣只吐得出謊言?您何必在乎男巫們的低聲細語呢?您已經知道,他們只想汲取您的生命。”

“或許吧,”她勉強道,“但我看到的景象……”

“一具屍體站立船首,一朵藍玫瑰,一場血淋淋的盛宴……這能有什麼意義,卡麗熙?您說還看到一條布龍,請問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掛在旗杆上的布龍,”丹妮解釋,“戲班演戲時常用來代表英雄的對手。”

喬拉爵士皺起眉頭。

丹妮無法釋懷。“我哥說,他的歌便是冰與火之歌。我敢肯定那是我哥,但不是韋賽里斯,而是雷加。他有一把銀弦豎琴。”

喬拉爵士的眉頭皺得更緊,糾成了一塊兒。“雷加王子有一把這樣的豎琴,”他認同,“您看到他了?”

她點頭,“一個女人抱着嬰兒躺在牀上。我哥說那孩子是預言中的王子,替他取名伊耿。”

“伊耿王子是雷加和多恩的伊莉亞之子,當年的王太孫,”喬拉爵士道,“如果他是預言中的王子,那麼當蘭尼斯特家將他撞死在牆上時,預言也跟着粉碎。”

“我知道他的結局,”丹妮傷感地說,“他們同時害了雷加的女兒,小公主雷妮絲,她也照着伊耿的妹妹取的名。他說龍有三個頭,獨獨缺了維桑尼亞。而且,冰與火之歌又是什麼呢?”

“我沒聽過這首歌。”

“我向男巫們尋求答案,他們卻給我一百個新問題。”

街上的人流又逐漸稠密。“讓路,”阿戈喊,喬戈則狐疑地嗅着空氣。“我聞到了,卡麗熙,”他大聲宣佈,“毒水。”多斯拉克人不信任海洋和一切與海有關的事物,在他們眼中,只要馬不能喝的水就是不潔的東西。他們會明白的,丹妮相信,我曾經勇敢地面對卓戈卡奧和他們的海洋,現在輪到他們面對我的海了。

魁爾斯是世上最大的港口之一,在巨大的天棚遮蓋下,碼頭色彩繽紛、人聲鼎沸、百味雜陳。酒館,倉庫和賭場沿街林立,與廉價妓·院和敬拜各種奇異神祗的殿廟緊緊相連。小偷、流氓、符咒商人和錢幣販子無所不在。碼頭區就是個大市場,不分晝夜都在買賣,只要你不過問貨源,相同的物品在這裡只需市價的零頭就能搞到。枯瘦的老婦像駱駝一樣弓身,售賣綁在肩頭那一個個光滑陶罐裡的山羊奶和有味道的水。來自數十國度的水手在店鋪之間遊蕩,一邊喝着香料酒,一邊用奇特的口音互相打趣。空氣中不僅有鹽和炸魚的香味,還有滾燙瀝青和蜂蜜的味道,甚至包含薰香、油料和鯨油的氣味。

阿戈拿一塊銅板跟一個小童買了一串蜂蜜烤鼠肉,邊騎邊咬着吃。喬戈弄來一大把肥美的白櫻桃。一路上,他們還看到售賣漂亮的青銅匕首、墨魚乾、瑪瑙雕飾以及一種濃烈的魔法藥劑,據說由處女乳汁和夜影之水配成。市場裡甚至還有龍蛋,不過看上去頗可疑,似乎是塗了顏料的岩石。

他們經過十三鉅子專屬的長長石碼頭,她看到一箱箱藏紅花、乳香和胡椒正從札羅那艘華麗的“硃砂之吻號”上卸載下來。旁邊另有人將一桶桶葡萄酒、一包包酸草葉和一捆捆斑馬皮沿着跳板運進“蔚藍新娘號”,這艘船今晚就要趁着潮水出航。前方,人們聚集在香料公會的划船“日耀號”周圍競買奴隸。衆所周知,買奴隸要省錢就得到船邊買。日耀號主桅杆上飄揚的旗幟表示她剛從奴隸灣的阿斯塔波城回來。

十三鉅子、碧璽兄弟會和香料古公會都不會再幫助丹妮,於是她騎銀馬越過他們數里長的碼頭、船塢和倉庫,一直走向馬蹄形港口的末端,來自盛夏羣島、維斯特洛和九大自由貿易城邦的船被規定在那裡停靠。

她在一個賭坑邊下馬,在一圈大呼小叫的水手中間,一頭蛇蜥正將一條大紅狗撕成碎片。“阿戈,喬戈,馬兒就交給你們,我和喬拉爵士去找那些船長談談。”

“遵命,卡麗熙,請您放心。”

真想再聽到人講瓦雷利亞語……甚至通用語,丹妮一邊想,一邊走近第一艘船。水手、碼頭工和商人們紛紛給她讓路,不知這位銀金頭髮、身穿多斯拉克服飾、旁邊還跟了一個騎士的纖瘦女孩是什麼來頭。儘管天氣炎熱,喬拉爵士還是穿着鎖甲,外罩一件綠色羊毛衣,胸前縫着莫爾蒙家的黑熊。

但無論她的美貌還是他的強壯,對船主們都不起作用。

“你要我載一百個多斯拉克人、他們的馬、你自己和這個騎士,再加三條龍?”大貨船“摯友號”的船長說罷大笑着走開。當她在“喇叭手號”上告訴里斯人,自己是“風暴降生”丹妮莉絲,七大王國的女王時,對方作個鬼臉:“嘿嘿,我是泰溫·蘭尼斯特公爵,每晚拉的屎裡都有黃金。”米爾划船“絲靈號”的貨艙主管認爲載龍出海太危險,一不小心就可能燒掉船上的索具。“法羅神之腹號”的主人願意冒險載龍,卻不願搭多斯拉克人,“我不準這些褻瀆神靈的野蠻人上船,決不可能。”姐妹船“水銀號”和“灰狗號”的船長是兩兄弟,似乎很同情丹妮的遭遇,還邀她進艙喝一杯青亭島的紅酒。他們殷勤的姿態一度讓丹妮燃起希望,但最後開出的價碼卻遠超她的財力,甚至連札羅也負擔不起。“窄底號”和“黑李眼少女號”太小,不合要求,“殺手號”將航向玉海,“馬諾羅總督號”則似乎難經風浪。

他們朝下一個碼頭走去時,喬拉爵士將手悄悄搭在她背心,“陛下,您被人跟蹤了。不,別回頭。”他領她緩緩走向一個賣黃銅器的攤位。“真是一件傑作,我的女王,”他隨手舉起一個大淺盤子,朗聲宣佈,“看哪,它在陽光下多麼耀眼!”

銅盤被打磨得十分光亮,丹妮可以看清自己的臉……喬拉爵士將角度右挪,身後的情況便隨之顯現。“棕皮膚的胖子和拄柺杖的老人。你指哪一個?”

“他們倆都在跟蹤您,”喬拉爵士說,“我們離開水銀號之後,就被他們盯上了。”黃銅上的紋路將兩個陌生人的影像怪異地扭曲,其中一人顯得又長又瘦,男一個則極其壯實寬闊。“這是我最好的銅器,尊貴的夫人,”商人宣稱,“它像太陽一般閃亮!作爲致敬,我只收龍之母三十個輝幣。”

這盤子三個輝幣也不值。“侍衛何在?”丹妮揚言,“這人想搶劫我!”隨後她壓低聲音用通用語對喬拉說,“也許他們對我並無惡意。自古以來,男人看女人,天經地義。”

銅器商不在乎她的悄悄話。“三十?我說三十?不好意思,腦袋犯糊塗呢。真正的價格是二十輝幣。”

“你這攤子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還不值二十輝幣,”丹妮一邊告訴老闆,一邊仔細觀察。那老人像個維斯特洛人,而那棕膚胖子少說也有二十石重。這兩個是長途跋涉爲着篡奪者許諾的領主封號而來的殺手?還是男巫的傀儡,打算伺機偷襲?

“十個輝幣!卡麗熙,您多麼可愛,拿它去作鏡子吧。只有如此精緻的銅器,方能捕捉到您美麗的神韻。”

“拿它去作夜壺還差不多。扔在地上,我都懶得彎腰去揀,你還要我花錢?”丹妮將盤子塞回他手裡,“準是有蟲子爬進你的鼻孔,吃掉了你的腦子。”

“八個輝幣,”他哀求,“我的太太們會揍我,叫我呆子,但在您面前,我就是個無助的孩子。好啦,八個輝幣,我賠本賣給您。”

“我要這乏味的銅器做什麼?札羅·贊旺·達梭斯連吃飯都給我提供金盤子。”丹妮轉身離開,趁機用眼角餘光掃視陌生人。棕膚的人就跟盤子裡映出來的那麼寬闊,禿頭閃閃發光,臉頰光滑得像太監。一把極長的亞拉克彎刀插在沾染汗漬的黃肚兜裡,除此而外,只穿了一件小得離譜的鑲釘背心。在他如樹幹粗壯的手臂上,寬廣的胸膛前,以及厚實的肚子間到處是橫七豎八的舊傷疤,蒼白的疤痕映着榛殼般的棕褐色皮膚,十分顯眼。

另一個人穿着未經染色的羊毛旅行斗篷,兜帽掀起,長長的白髮垂至肩頭,如絲般的銀白鬍須蓋住下半邊臉。他將身體重心倚在一根和他一般高的硬木柺杖上。只有傻瓜纔會在害人前如此明目張膽地盯着被害者看。然而謹慎起見,還是回到喬戈和阿戈身邊去比較保險。“老人沒武器,”她領喬拉走開,一邊用通用語對他說。

銅器商急急忙忙追上來,“五個輝幣,五個輝幣它就是您的!機會難得啊,錯過了可惜!”

喬拉道:“硬木杖和釘頭錘一樣致命。”

“四個!我知道您中意它!”他在他們跟前手舞足蹈,一邊將盤子湊上來,一邊隨着他們往後退。

“他們還在跟?”

“舉高一點,”騎士告訴商人。“是的,老人假裝關注陶器攤子的東西,而棕膚的傢伙目不轉睛地盯着您。”

“兩個輝幣!兩個!兩個!”商人倒退着跑,氣喘吁吁。

“好啦,別讓他累死,付錢吧,”丹妮告訴喬拉爵士,一邊疑惑該拿這巨大的黃銅盤子怎麼辦。趁騎士和商人交涉,她扭頭過去,打算終止鬧劇。真龍血脈豈能被一個老頭和一個胖太監在市場裡追得團團轉!

一個魁爾斯人擋在面前。“龍之母,給您的禮物,”他單膝跪下,呈上一個珠寶盒。

丹妮下意識地接過來。這是一個精雕的木盒,祖母綠的頂蓋嵌着碧玉和玉髓。“你太客氣了。”她將它打開,裡面有一隻閃閃發光的綠甲蟲,由瑪瑙和翡翠雕刻而成。真漂亮,她心想,正好可以幫我們支付旅費。她把手伸進盒子,那人輕聲說:“我很遺憾,”她幾乎沒聽見。

甲蟲嘶叫着展開身軀。

丹妮瞥到一張惡毒的黑臉,像是人臉,帶有一條滴毒液的彎曲尾巴……說時遲那時快,盒子從她手中翻飛而出,在空中化爲碎片。一陣劇痛令她手指抽搐。她大叫出聲,捏住自己的手,銅器商同時尖叫,一個女人也在尖叫,頃刻之間,所有的魁爾斯人都在一邊尖叫一邊互相推攘。喬拉爵士擠到她前面,丹妮則踉蹌着跪下。嘶嘶聲再度傳來。那個老人將柺杖在地上杵了杵。這時,只見阿戈飛馬踏過雞蛋商的店鋪,一躍而前,喬戈的鞭子劈啪作響,喬拉爵士則拿起剛買的盤子朝跟蹤她的太監當頭砸下。在場的水手、妓女和商人都在狂呼亂叫,沒命逃竄……

“陛下,萬分抱歉。”老人單膝跪下。“它已經死了。我沒傷到您的手吧?”

她合攏手指,動了動,“我想沒有。”

“剛纔事情緊急……”他話還沒說完,她的血盟衛便撲上來。阿戈踢開柺杖,喬戈抱住老人肩膀,不讓他起身,並用匕首抵上他的咽喉。“卡麗熙,我們看見他攻擊您,要不要看看他血的顏色?”

“放開他。”丹妮站起身,“看看他柺杖底下,吾血之血。”喬拉爵士被那太監摔了出去,接着亞拉克彎刀和長劍“唰”地一聲同時出鞘,她趕緊奔到他們之間。“放下武器!住手!”

“陛下?”莫爾蒙僅將劍尖放低一寸,“這兩人意圖不軌。”

“他們在保護我。”丹妮使勁甩手,以去掉指頭的刺痛感,“對我不利的是個魁爾斯人。”她環顧四周,那人已不見蹤影。“他是個遺憾客,給了我一個裝蠍尾獸的珠寶盒。正是這位老人將它從我手中打落。”銅器商還在地上打滾,她走過去把他扶起來。“你被蟄到了嗎?”

“沒有,好心的夫人,”他顫抖着說,“否則我早沒命了。但它碰到了我,哎哎哎,它從盒子裡摔出來,正好落到我手上。”難怪,他尿了褲子。

她給他一個銀幣算是補償,打發他離開,然後轉身面對白鬍老人,“我欠你一條命。”

“您什麼也不欠我,女王陛下。我本名阿斯坦,來此的航海途中,貝沃斯爲我起了個綽號叫白鬍子。”雖然喬戈已經放手,但老人仍保持跪姿。阿戈揀起柺杖,翻過來,忍不住用多斯拉克語輕聲咒罵。他把蠍尾獸的屍體在石頭上刮掉,遞迴給老人。“誰是貝沃斯?”她問。

高大的棕膚太監把亞拉克彎刀收好,昂首闊步地走上前。“我就是。在彌林的鬥技場,大家叫我‘壯漢’貝沃斯,因爲我從沒輸過。”他拍拍佈滿傷疤的肚子。“我殺人之前,都會給對方一次機會,先砍我一下。算一算,你就知道‘壯漢’貝沃斯殺了多少人。”

丹妮無需去數,她早已瞥見傷疤有多少。“你何故來此,‘壯漢’貝沃斯?”

“我從彌林被賣到科霍爾,接着又被賣給潘託斯那個頭髮裡有香味的胖子。他派‘壯漢’貝沃斯渡海過來,並讓白鬍子服侍他。”

頭髮裡有香味的胖子……“伊利里歐?”她猜測,“伊利里歐總督派你們來的?”“是,陛下,”白鬍老人回答。“不克親至,總督特請恕罪。他年紀已經不輕,騎不上馬,航海旅行又會暈船。”先前他用的是自由貿易城邦的瓦雷利亞方言,如今換爲通用語。“如若驚擾,咱倆深切致歉。實話實說,起初我和他都不大確定,本以爲您會更有……更有……”

“王家風範?”丹妮笑出聲來。她沒帶龍,衣着更和女王的打扮有天壤之別。“你的通用語說得很好,阿斯坦,你是維斯特洛人嗎?”

“是,陛下,我出生於多恩邊疆地,年輕時作過史文家族中一名騎士的侍從。”他將手杖高高舉起,活像一杆沒有旗幟的長槍,“如今我是貝沃斯的侍從。”

“當侍從,你不覺得自己老了點嗎?”喬拉爵士擠到丹妮身邊,黃銅盤子彆扭地夾在掖下——貝沃斯的鐵頭讓它扭曲得厲害。

“爲我的主人效力還不算老,莫爾蒙大人。”

“你認識我?”

“我見識過你的身手。在蘭尼斯港,你差點把弒君者打下馬;在派克島,你英勇作戰。這些事,你都不記得了罷,莫爾蒙伯爵?”

喬拉爵士皺起眉頭。“你看起來很面熟,但蘭尼斯港的比武大會有數百人蔘加,攻打派克更出動了數千名騎士,我想不起你是誰。不過提醒你,我已經不是伯爵,熊島另屬他人,我只是個流浪騎士。”

“你是女王鐵衛的首席騎士,”丹妮挽起他的手臂,“我忠實的朋友和優秀的顧問。”她仔細端詳阿斯坦的臉。他有一股強烈的威嚴,一種她傾慕的沉靜力量。“起來,白鬍子阿斯坦。也歡迎你,壯漢貝沃斯。你們已經認識了喬拉爵士,這兩位是阿戈寇和喬戈寇,我的血盟衛。他們跟隨我穿越紅色荒原,也親眼目睹龍的誕生。”

“馬族小子,”貝沃斯露齒而笑,“貝沃斯在鬥技場殺過許多馬族小子。他們死的時候鈴鐺作響。”

阿戈立刻拔刀。“我還沒殺過棕色的胖子,貝沃斯將是頭一個。”

“收起武器,吾血之血,”丹妮道,“此人前來爲我效力。貝沃斯,你必須完全尊重我的子民,否則你的服務將很快結束,那時候你身上的傷疤將比現在更多。”

露齒的笑從巨人那張寬闊的棕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的怒容。看來少有人威脅貝沃斯,別說是個頭只有他三分之一的女孩。

丹妮給他一個微笑,以減輕責怪帶來的傷害。“告訴我,伊利里歐總督派你們大老遠從潘託斯趕來,所爲何事?”

“他要龍,”貝沃斯大咧咧地說,“還要那個生龍的女孩。他要你。”

“貝沃斯說的是實話,陛下,”阿斯坦說。“我們奉命找到您,並把您帶回潘託斯。七大王國正需要您,篡奪者勞勃已死,國家血流成河。當我們從潘託斯出航時,那片土地已有了四個國王,並且個個都不正義。”

丹妮心花怒放,臉上卻不動聲色。“我有三頭龍,”她說,“還有超過一百人的卡拉薩,以及他們所有的財物和馬匹。”

“沒問題,”貝沃斯甕聲甕氣地說,“我們照單全收。那個潘託斯胖子爲他的銀髮小女王僱了三條船。”

“正是,陛下,”白鬍子阿斯坦說,“大商船‘賽杜里昂號’泊於碼頭末端,划船‘夏日之陽號’和‘戲謔約索號’則在防洪堤外下錨。”

龍有三個頭,丹妮思量。“我將告知子民,立刻作好出發準備,但載我回家的船必須改名。”

“如您所願,”阿斯坦說,“您喜歡什麼名字?”

“瓦格哈爾,”丹妮莉絲告訴他,“米拉西斯,貝勒裡恩。用金漆把字塗上船殼,至少三尺高。阿斯坦,我要每個看到她們的人都知道:真龍回來了!”

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二十六章 瓊恩第三章 珊莎第十九章 珊莎第五十二章 珊莎第十八章 山姆威爾第一章 序幕第十六章 珊莎第四十四章 艾德第十五章 瓊恩第八章 艾莉亞第四十七章 布蘭第五十章 艾莉亞第六十九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五章 丹妮莉絲第八章 凱特琳第四十三章 戴佛斯第七十一章 丹妮莉絲(十)第十四章 提利昂(四)第十七章 艾莉亞第四十四章 詹姆第九章 布蘭第六章 瓊恩第四十四章 瓊恩(九)第七十五章 山姆威爾第六十九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章 艾莉亞第二十一章 艾德第五章 艾德第五十九章 艾德第二十一章 艾德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三十二章 提利昂第三十九章 瓊恩(八)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三十六章 戴佛斯第三十五章 運河邊的貓兒第二十三章 凱特琳第三十三章 艾莉亞第三十六章 戴佛斯第十九章 珊莎第三十八章 旁觀者(阿里歐何塔)第二十四章 瓊恩第二十六章 提利昂第五十一章 席恩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三十三章 艾莉亞第十七章 瓊恩(四)第十八章 提利昂第七十章 提利昂第二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四章 戴佛斯第十六章 丹妮莉絲(三)第四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八章 提利昂第十七章 詹姆第六十六章 提利昂(十二)第四十二章 國王的獎賞(阿莎二)序章 六形人(瓦拉米爾)第六十章 提利昂第四十八章 艾德第十一章 瓊恩第八章 瑟曦第十九章 凱特琳第五十八章 提利昂第六十七章 詹姆第六十三章 珊莎第六章 珊莎第二十五章 布蘭第六十一章 瓊恩第三十八章 席恩第二十章 瓊恩第五十九章 艾德第五章 戴佛斯第五十七章 席恩第六十九章 瓊恩第二十七章 山姆威爾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六十章 提利昂第二十一章 提利昂第二十六章 布蕾妮第十二章 席恩第十章 提利昂第四十九章 瓊恩(十)第七章 瓊恩第五十七章 席恩第五十七章 席恩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六章 瓊恩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五章 提利昂(二)第七十一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八章 瓊恩(十二)第三十九章 瓊恩(八)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七章 艾莉亞第二十五章 布蘭第三十一章 梅麗珊卓第七十七章 提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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