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凱特琳

眼看部隊沿堤道穿過頸澤的黑色沼地,涌進彼方的河間地區,凱特琳的憂慮與日俱增。 雖然她將恐懼埋藏在沉着冷靜的面具之下,但它依舊存在,並隨着他們跨越的每一里格不斷增長。白天她焦慮不安,晚上則輾轉反側,每一隻飛過頭頂的渡鴉,都令她不禁咬緊牙關。

她爲父親恐懼,對他的緘默大惑不解。她爲弟弟艾德慕恐懼,並暗自祈求,倘若他必須與弒君者在戰場上相見,請天上諸神務必看護他。她更爲奈德和兩個女兒,爲那兩個她丟在臨冬城不管的乖兒子恐懼。然而,她對他們每一個人都無能爲力,於是她逼迫自己將這些念頭統統拋到腦後。你必須將力量留給羅柏,她這麼對自己說,他是你惟一幫得上忙的人。凱特琳·徒利,現在的你,必須像北方一樣堅毅剛強,必須成爲一個名符其實的史塔克家人,像你的兒子一樣。

羅柏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面,臨冬城的白色旗幟在他頭頂迎風飄揚。每天,他都會請一位封臣與他同行,藉此機會討論戰略;他輪流邀請每一位諸侯,絲毫沒有表現出個人好惡,像他的父親一樣用心聆聽對方意見,仔細衡量每種說法。他從奈德那裡學了好多,她看着他,心裡想着,可他學夠了嗎?

黑魚精挑細選出一百個人和一百匹好馬,當先到前方掩蔽他們的行蹤,並執行偵察任務。而布林登爵士的部下回報的消息,絲毫未能紓解她的憂慮。泰溫大人的部隊雖與他們仍有相當距離……但河渡口領主瓦德·佛雷卻已在他綠叉河畔的城堡聚集了近四千的兵力。

“又遲到了。”凱特琳得知消息時,不禁喃喃自語。這人真該遭天譴,眼下簡直是當年三叉戟河之戰的翻版。她的弟弟艾德慕既已召集封臣,照說佛雷侯爵早該率兵前往奔流城加入徒利大軍,結果他卻按兵不動。

“四千人,”羅柏複誦了一遍,話中有些惱火,更有困惑。“佛雷大人絕不可能單獨對付蘭尼斯特軍,所以他一定打算加入我們。”

“是嗎?”凱特琳反問。她騎到隊伍前方,與羅柏和他今天的同伴羅貝特·葛洛佛同行。先鋒軍散開跟在他們身後,猶如一座由槍戟、旗幟和長矛組成的森林,緩緩移動。“我可不敢說。決不要對瓦德·佛雷抱任何期望,到時候你就不會覺得意外。”

“可他是外公的封臣。”

“羅柏,不是每個人都把自己立下的誓言當回事的,更何況瓦德大人與凱巖城的友好程度,向來令你外公不滿。他有一個兒子就是娶了泰溫·蘭尼斯特的妹妹,雖說這算不了什麼,瓦德大人膝下兒孫滿堂,他們總是得結婚的。不過……”

“夫人,您認爲他打算把我們出賣給蘭尼斯特?”羅貝特·葛洛佛語氣沉重地問。

凱特琳嘆道:“說真的,我懷疑佛雷大人自己都不確定有何打算。他既有老人家的行事謹慎,又有年輕人的野心勃勃,更不缺精打細算。”

“母親,我們一定要得到孿河城的支持。”羅柏的口氣有些衝,“你也知道,除此之外無處可以渡河。”

“沒錯,而且你大可放心,瓦德·佛雷也很清楚。”

當晚,他們在沼澤的南界紮營,正好在國王大道和河流中間。席恩·葛雷喬伊便是在此爲他們帶來她叔叔的新情報。“布林登爵士要我告訴你們,他已經和蘭尼斯特軍發生了遭遇戰。有十來個斥候大概暫時不會回去跟泰溫大人報告了,我看他們永遠也回不去了。”他嘻嘻笑道,“負責指揮敵軍偵察部隊的是亞當·馬爾布蘭爵士,他正掉頭往南,沿途到處放火。他約略知道我們的位置,但黑魚發誓絕不讓他知道我們何時兵分兩路。”

“除非佛雷大人告訴他。”凱特琳語氣尖銳,“席恩,你回去之後,請我叔叔將手下最厲害的弓箭手佈置在孿河城四周,日夜監視,一旦有渡鴉出城,立刻將其射下,我不希望有任何飛鳥將我兒的動向報告給泰溫大人。”

“夫人,布林登大人早已這麼辦了。”席恩帶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回答,“再多幾隻黑鳥,我們都可以拿來做餡餅了。我會把羽毛留下來給您做頂帽子的。”

她早該想到,黑魚布林登的考慮遠比自己周詳。“既然蘭尼斯特軍縱火焚燒佛雷家族的田地,掠奪他們的農舍,那他們有何反應?”

“亞當爵士和瓦德大人雙方的部隊有過遭遇戰,”席恩回答,“距此不到一日騎程,我們發現兩個蘭尼斯特斥候被佛雷家士兵綁起來喂烏鴉。當然,瓦德大人絕大多數兵力集結在孿河城。”

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不明動態,絕不出手,這真是瓦德·佛雷的不改作風,凱特琳苦澀地想。

“既然他已和蘭尼斯特軍開戰,或許他的確有意遵守誓言。”羅柏道。

凱特琳可沒那麼樂觀。“保護自己的領地是一回事,公然與泰溫大人作戰又是另一回事。”

羅柏轉頭對席恩·葛雷喬伊說:“黑魚有沒有發現其他渡過綠叉河的方法?”

席恩搖搖頭。“現在水位很高,水流又湍急,布林登爵士說在這麼上游的地方是不可能渡河的。”

“我非渡河不可!”羅柏火冒三丈,“唉,我們的馬或許可以游泳,但馱着全副武裝的人可不行。我們得建造木筏,把頭盔、鎧甲和長槍等兵器運過去,可我們不但沒有木頭,更沒有時間。泰溫大人已經往北來了……”他握緊拳頭。

“佛雷大人若想阻攔我們,那是自尋死路。”席恩·葛雷喬伊以他一貫的自信口吻說,“我們的兵力足足是他五倍,羅柏,如果必要,你可以輕易拿下孿河城。”

“恐怕不容易,”凱特琳警告他們,“至少絕非短時間內可以攻下。當你們還在架設攻城器械的時候,泰溫·蘭尼斯特便會帶着大軍從後掩殺而來。”

羅柏看看她,又看看葛雷喬伊,想要找尋答案,但徒勞無功。一時之間,他雖然披甲帶劍,兩頰又留了短鬚,看起來卻比十五歲還要年幼。“父親會怎麼做?”他問她。

“想辦法過河,”她告訴他,“用盡一切方法。”

翌日清晨,布林登·徒利爵士親自騎馬回報,他已經卸下血門騎士的重鎧和頭盔,換上輕便的斥候皮甲,但那條黑曜石雕的魚依舊扣住披風。

叔叔臉色沉重地翻身下馬。“奔流城下有一場戰事,”他抿抿嘴,“我們是從一個被俘的蘭尼斯特斥候口中聽說的。弒君者殲滅了艾德慕的軍隊,把三河諸侯打得四散奔逃。”

一隻冰冷的手攫住了凱特琳的心。“我弟弟怎樣?”

“受傷被俘,”布林登爵士道,“布萊伍德大人和其他生還者被困在奔流城裡,詹姆的大軍將他們團團包圍。”

羅柏一臉焦躁。“我們得趕緊渡過這條該死的河,否則就來不及了。”

“恐怕不容易,”叔叔告誡他,“佛雷大人所有的兵力現下都在城裡,城門卻是緊緊關閉。”

“這傢伙該死,”羅柏咒道,“如果這老王八蛋不肯讓我過去,我別無選擇,非得攻城不可,待我們把孿河城拆個一乾二淨,瞧他喜不喜歡!”

“羅柏,你的話聽起來活像個賭氣的小孩。”凱特琳口氣銳利地說,“小孩子一遇阻礙,不是想繞過去,就是想把它推倒。作爲一方領主,你得清楚言語有時候可以解決武力所辦不到的事。”

聽她責備,羅柏從臉孔紅到脖子。“母親,請您告訴我您的意見。”他口氣溫順地說。

“佛雷家族把守渡口已經六百年,六百年來,他們從來不忘收取過橋費。”

“過橋費?他到底想怎樣?”

她微笑道:“這就輪到我們去發現了。”

“假如我不打算付過橋費呢?”

“那麼你最好退回卡林灣,布好陣勢迎接泰溫大人……不然就是長出翅膀。我看沒別的方法。”凱特琳輕踢馬肚,向前奔去,讓兒子留下來思索她的話。若是讓他覺得母親在搶奪他的權位,那可不成。奈德,除了勇氣之外,你可有教導他智慧?她暗想,你可有教導他如何低頭?七大王國的墳墓裡多的是徒有勇武,卻不知該何時低頭的人。

日近正午,孿河城進入先鋒部隊的視線,此地便是河渡口領主的根據地。

這裡的綠叉河水既深且急,但佛雷家族的勢力早在幾世紀前便橫跨兩岸,並靠着渡河者繳納的費用致富。他們建造的通道是一座巨大的平滑灰石拱橋,寬度足以讓兩部馬車並眉而行;衛河塔矗立於弧橋中央,以其射箭孔、殺人洞和鐵閘門睥睨河流和道路。佛雷家花了三代才完成這座拱橋,竣工之後,他們在兩岸都築起木頭堡壘,如此一來,任何人若未經他們允許,都不能過河。

如今木頭早已改爲石材,孿河城——兩座方正、醜陋卻堅固的城堡,兩邊的樣貌幾乎完全相同,拱橋則橫越其間——已經守護渡口幾世紀之久。它有着高聳的域牆,深深的護城河和厚重的橡木鑲鐵門。橋的兩邊入口均位於防護嚴密的內城,兩岸有橋頭堡和鐵閘門,河中央則由衛河塔保護。

凱特琳只需一眼,便看出面前的城堡無法迅速攻陷。城牆上處處是槍劍光影和大型弓弩,每個雉堞和箭口皆有弓箭手部署,吊橋已經升起,閘門也已降下。城門緊閉,扣上門閂。

大瓊恩一見,立即開始高聲咒罵。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則靜靜地怒視。“諸位大人,這樣的城堡無法在短時間內攻下。”盧斯·波頓表示。

“若我們在對岸沒有軍隊,就算包圍也不行,”赫曼·陶哈鬱悶地說。深流奔涌的綠水對岸,河西城堡有如其東邊兄弟的倒影。“即使時間充裕也沒辦法,而我們的時間可是一點也不充裕。”

正當北方諸侯觀察城堡時,一扇邊門突然打開,伸出一座木板橋跨越護城河,十來個騎士朝他們而來。他們由瓦德侯爵的四個兒子率領,打着銀灰色底、深藍雙塔的旗幟。史提夫倫·瓦德爵士,瓦德侯爵的繼承人,代表他們發言。佛雷家的人個個看起來像黃鼠狼;年過六旬,自己都有孫子的史提夫倫爵士,看起來尤其像只年老而疲憊的黃鼠狼,不過他到底還頗有禮貌。“家父派我前來問候諸位,敢問率領這支勁旅的是何許人?”

“是我。”羅柏催馬上前。他全身鎧甲,臨冬城的冰原狼徽盾系在馬鞍,灰風輕步跟在身邊。

老騎士水汪汪的灰眼裡閃現出一抹興味,但他的坐騎卻不安地哼了兩聲,避開了冰原狼。“如您願意到城裡與家父共進晚餐,表明您的來意,相信他必定大感榮幸。”

他的這番話,有如投石機射出的巨石,在北境諸侯中炸裂開來。衆人均大爲不滿,他們或咒罵,或爭執,彼此大呼小叫。

“大人,您千萬不能去,”蓋伯特·葛洛佛向羅柏陳情。“絕不能信任瓦德大人。”

盧斯·波頓點點頭。“單身赴約,您就是任他宰割。他可以把您賣給蘭尼斯特,把您丟進地牢,甚或割了您喉嚨,一切隨他高興。”

“如果他想跟我們談談,叫他打開城門,讓我們全體進去與他共進晚餐。”文德爾·曼德勒爵士高聲宣佈。

“乾脆要他出來,就在這裡宴請羅柏,當着雙方所有人的面。”他的哥哥威里斯爵士提議。

凱特琳·史塔克與他們同感疑慮,但她只瞄了史提夫倫爵士一眼,便看出他對所見所聞甚感不悅,只要再多幾句,機會就會稍縱即逝。她必須採取行動,越快越好。“讓我去。”她高聲說。

“夫人,您去?”大瓊恩皺起眉頭。

“母親,您確定嗎?”顯然,羅柏並不確定。

“我當然確定,”凱特琳伶俐地撒謊,“瓦德大人是我父親的封臣,我從小就認識他,他絕對不會對我怎麼樣的。”除非有利可圖,她在心裡暗暗註明,但有些事情不能明講,有些謊言也是必須。

“相信家父一定樂於和凱特琳夫人談談,”史提夫倫爵士道。“爲了保證我們並無不良企圖,我弟弟派溫爵士會留在這裡,直到夫人您安全歸來爲止。”

“而我們將待之如上賓。”羅柏說。派溫爵士是佛雷家四兄弟中最年輕的一位,他下了馬,把繮繩交給哥哥。“史提夫倫爵士,我希望家母能在日落時歸來,”羅柏繼續說,“我不願在此逗留。”

史提夫倫·佛雷爵士禮貌地點頭:“大人,照您吩咐。”凱特琳輕踢馬刺,向前奔去,沒有回頭。瓦德侯爵的兒子和護衛們隨即跟上。

父親曾說,放眼七大王國,瓦德·佛雷是惟一能自己生出一支軍隊的領主。當天,河渡口侯爵在河東城堡的大廳裡歡迎凱特琳時,他身邊圍繞着二十個活着的兒子(這不包括派溫爵士,加上他就成了二十一個),三十六個孫子,十九個曾孫,以及許多女兒、孫女、私生子、私生女,和私生孫子孫女。她終於明白父親是什麼意思。

瓦德侯爵今年九十,活像條幹癟的粉紅色黃鼠狼,頭早已光禿,上面遍佈老人斑,因爲痛風的關係,若無人攙扶,就沒法站立。他最新一任妻子是個十六歲的女孩,蒼白瘦弱,跟在他擔架旁邊走進來。她是第八任佛雷夫人。

“大人,多年不見,今日重逢,真是倍感喜悅。”凱特琳道。

老人滿腹狐疑地眯眼盯着她。“是麼?我倒很懷疑。凱特琳夫人,我年紀大了,你就省省這些甜言蜜語吧。爲什麼是你在這裡?難道說你家兒子太尊貴,不願親自來見我?我又該拿你怎麼辦呢?”

凱特琳上次造訪孿河城,還是個小女孩,當時的瓦德侯爵便已經是個脾氣暴躁,語氣尖刻且無甚禮貌的人,看來歲月使他更令人難以忍受了。她的措辭必須格外謹慎,盡全力不去在意他的言語冒犯。

“父親,”史提夫倫爵士語帶責備地說,“您忘了嗎?凱特琳夫人正是受您之邀而來。”

“我在問你嗎?我還沒死,你就不是佛雷侯爵。我看起來像死人嗎?我用不着聽你說教。”

“父親大人,這不是待客之道吧?”他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兒子說。

“這會兒連我的私生子都教訓起我來啦?”瓦德侯爵抱怨,“你們都該死,我愛說什麼便說什麼。萊格,我這輩子招待過三個國王,王后就不用提了,你覺得我還用你教我‘待客之道’?我第一次在你媽身上播種的時候,她還在牧羊咧。”他彈彈指頭,趕走那面紅耳赤的年輕人,然後又向另外兩個兒子打了個手勢。“丹威爾,惠倫,扶我到椅子坐下。”

他們把瓦德侯爵從擔架上扶下來,攙他到佛雷家的高位坐下。那是一張黑橡木椅子,椅背雕成以橋相連的雙城式樣。他年輕的妻子怯生生地走過來,爲他的雙腳蓋上毛毯。老人坐定之後,招手示意凱特琳上前,在她手掌印下一個幹如紙張的吻。“喏,”他宣佈,“夫人,我已經行過禮了,或許我的兒子們可以賞個臉,給我閉上嘴巴。請問你來此有何目的?”

“大人,我們想請您打開城門。”凱特彬彬有禮地回答,“我兒子和他的封臣正急着渡河上路。”

“去奔流城?”他竊笑一聲,“喏,用不着告訴我,用不着。我的眼睛還沒瞎,老人家照樣可以看地圖。”

“去奔流城。”凱特琳證實。她不覺有何必要否認。“大人,我本以爲會在那裡見到您。您仍然是家父的臣屬,是吧?”

“嘿,”瓦德侯爵道,他的聲音介乎於冷笑和咕噥之間。“你也看到啦,城牆上那麼多兵,還不都是我召集的?我打算等部隊全體到齊之後,立刻就出發。當然啦,我的意思是派我兒子去,凱特琳夫人,我這身老骨頭已經過了帶兵打仗的年紀囉。”他環顧四周,彷彿在期待衆人的肯定,接着他指指一位五十來歲,高大駝背的男子。“傑瑞,你告訴她,告訴她這的確是我的打算。”

“夫人,的確是這樣,”傑瑞·佛雷爵士道,他是第二任佛雷夫人所生的兒子。“我以我的名譽發誓。”

“你那蠢弟弟在我們動身之前就吃了敗仗,難道說這是我的錯?”他向後靠上背墊,皺眉看她,彷彿在等她質疑他的說詞。“我聽說弒君者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跟拿斧頭切乳酪一樣。我的兒子幹嘛急着南下送死啊?到南方去的人現在不都慌着逃回來?”

凱特琳真想朝這滿腹牢騷的老頭吐口水,然後把他架在火上烤,然而她只有黃昏之前這段時間來打開橋樑,於是她平靜地說:“所以我們才更應該儘快趕到奔流城。大人,我們可否換個地方談話?”

“我們現在不就在談?”佛雷侯爵抱怨。他那遍佈老人斑的粉紅禿頭倏地一轉。“你們看什麼?”他朝周圍的親人吼,“還不快滾?史塔克夫人要跟我私下談談,搞不好她想讓我出軌哩,嘿。你們通通都退下,去找點有用的事做。對,你也一樣,臭女人,出去,出去,出去!”他的兒子、孫子、女兒、私生子、外孫、外孫女們魚貫離開大廳,他則靠向凱特琳,坦白承認,“他們全部都在等我死,史提夫倫已經等了四十年啦,可我偏要教他失望。嘿,我幹嘛提早上天,好讓他繼承爵位啊,你說是不是?我偏不要。”

“我衷心希望您活到一百歲。”

“那可會叫他們七竅生煙,一定會的。好吧,你到底想談什麼?”

“我們想渡河。”凱特琳對他說。

“哦,是嘛?你說得輕巧,我爲何放你們過去?”

一時之間,她的怒意猛地冒上來。“佛雷大人,假如你還有力氣爬上自己的城牆,你會看到城外有我兒子的兩萬精兵。”

“等泰溫大人到來,他們就會變成兩萬具活屍,”老人不甘示弱。“夫人,你少跟我來這套。你丈夫因叛國被關在紅堡底下的牢房,你老爹臥病在牀,弄不好快沒氣了,而詹姆·蘭尼斯特又抓了你老弟,你拿什麼來嚇唬我?你那寶貝兒子嗎?我可以跟你一個換一個,等你兒子死光了,我還剩下十八個。”

“你可是宣誓效忠於我父親。”凱特琳提醒他。

他的頭左右搖擺,微微一笑:“呵,可不是嗎,我發過誓,可我也宣誓效忠王室啊,依我看呢,這會兒既然喬佛裡是國王了,你和你家小鬼,以及外面那羣蠢蛋不就是叛徒嘛?對不對?這事連魚都知道,我應該幫蘭尼斯特把你們通通殺光。”

“那你爲什麼不幫他?”她質問他。

瓦德侯爵不屑地哼了一聲。“泰溫大人,他可是個大人物哩,既是西境守護,又是御前首相,呵,多了不起,這樣也是金子打的,那樣又是獅子形狀,心高氣傲得很。我敢跟你打賭,他豆子吃多了,跟我一樣會放屁,不過你甭想聽他承認,想都別想。他在拽個什麼勁咧?也不過兩個兒子,其中一個還是畸形小怪物,我可以拿兒子跟他一個換一個,等他的都死光了,我還剩十九個半咧!”他咯咯笑道,“如果泰溫大人需要我幫忙,他好歹可以問他媽的一聲吧?”

凱特琳需要的就是這句。“大人,我現在就是請求您幫忙,”她謙卑地說,“我代表我父親、我弟弟、我丈夫以及我兒子向您請求。”

瓦德大人伸出一隻乾枯的手指指着她。“夫人,你省省這些甜言蜜語,甜言蜜語我聽我老婆講就夠了。你見着她沒有?才十六歲,像朵小花,她的花蜜可是隻給我一個人喝喲。我敢打賭,明年這時候啊,她就會再給我添個兒子。說不定我就讓他當我的繼承人,你說這會不會把他們活活氣死啊?”

“我相信她一定會給您添許多兒子的。”

他的頭前後搖擺。“令尊沒來參加我的婚禮,在我看來,就算他快死了,這依舊是侮辱。別忘了,我上次結婚他也沒來,還叫我做‘遲到的佛雷侯爵’,這你總知道吧?難道他以爲我死了?我可沒死,而且我跟你保證,我絕對要活得比他長,就像我活得比他老爸還久一樣。你們家的人老是看我不順眼,你別否認,也別想騙我,你很清楚我說的是實話。好些年前,我去找令尊,提議讓他兒子和我女兒聯姻。這有什麼不好?我有個乖女兒是合適人選,只比艾德慕大幾歲,就算你老弟不喜歡她,我也還有其他女兒給他挑,要年輕的有年輕的,要老的有老的,要閨女要寡婦要什麼樣的都成,可是呢,霍斯特大人說什麼也不肯。他講了一大堆甜言蜜語,通通都是藉口,我真正想要的卻是趕緊嫁掉一個女兒啊。”

“還有你老妹,同樣一副壞德行,那是一年前的事囉,當時瓊恩·艾林還是御前首相,我到城裡去看我兒子參加比武競技。史提夫倫和傑瑞年紀都太大,沒法下場比武,不過丹威爾和霍斯丁前去參加,派溫也去了,我還有兩個私生子參加團隊比試。早知道他們會丟我的臉,我也不必大費周章地跑去,我倒是問你,我幹嘛千里迢迢跑去看霍斯丁被提利爾家那小崽子打下馬來啊?那小鬼是他一半年紀,大家都叫他什麼‘小花爵士’;更可氣的是丹威爾竟被一個僱傭騎士打下馬來!有時候我還真懷疑他們倆到底是不是我的種?我的第三任老婆是個克雷赫家的人,克雷赫家的女人通通是些殘貨。唉,這些都不重要啦,你還沒出生她就死了,所以幹你什麼事?”

“我剛剛在說你妹妹。我向艾林公爵夫婦提議讓我兩個孫子到宮廷裡做他們的養子,與之相對呢,讓他們的兒子到孿河城來住一段時日。哼,莫非我的孫子就那麼見不得人,沒資格給朝廷裡的人看?他們可都是既安靜又懂禮的乖孩子,瓦德是梅里的兒子,照着我的名字取的,另外一個哩……嘿,我不記得了……好像也叫瓦德。他們都把孩子叫做瓦德·瓦妲,以爲這樣就會討我喜歡,那孩子的爹……是哪一個來着?”他的臉整個皺成一團。“唉,管他是誰,總之艾林大人不要,不管哪個都不要,而我得把這事怪罪到你妹妹頭上。你沒看她那樣子,整個人像是結了冰,好像我打算把她兒子賣給戲班,或是抓去當太監似的!艾林大人爲了平息尷尬,便吐露那孩子已經決定送到龍石島去給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收養,一聽此言,她立刻半聲不吭地衝了出去,首相大人只好不停地向我道歉。我倒是問你,道歉頂什麼用哩?”

凱特琳有些不安地皺起眉頭。“我記得萊沙的孩子是要送到凱巖城去給泰溫大人收養的。”

“不對,是史坦尼斯大人,”瓦德。佛雷很不耐煩地說,“你以爲我連史坦尼斯大人和泰溫大人都分不出來嗎?他們兩個都是自以爲高貴不拉屎的糞坑,但即便這樣,我還是知道誰是誰,莫非你覺得我老了,就記不清啦?我今年才九十,記得清楚得很,連怎麼搞女人也沒忘。我敢跟你打賭,我家那老婆不到明年這時候就會給我再添個兒子,或者女兒,那也沒法子。哎呀,管他兒子女兒,還不都是紅彤彤地皺成一團,哭個沒完沒了?我看她八成又要給孩子取名瓦德或瓦妲啦。”

凱特琳對佛雷夫人如何幫孩子取名毫無興趣。“瓊恩·艾林有意讓史坦尼斯大人收養他的兒子,此事您可確定?”

“對,對,對,”老人說,“只是他死啦,這有什麼差別?你說你們想過河?”

“是的。”

“唉,你們過不了!”瓦德侯爵乾脆地宣佈,“除非我答應,可我幹嘛答應呢?徒利家和史塔克家對我向來不太友善。”他往後靠向椅背,雙手抱胸,露出得意的笑容,等她答覆。

剩下的就只是討價還價。

城堡大門打開時,一輪火紅夕陽低垂在西方丘陵,吊橋“嘎吱嘎吱”地降下來,閘門緩緩升起,凱特琳·史塔克夫人騎馬回到兒子和北境諸侯身邊。跟在她身後的是傑瑞·佛雷爵士、霍斯丁·佛雷爵士、丹威爾·佛雷爵士,以及瓦德侯爵的私生子朗諾爾·河文,以及一大隊長矛兵。他們身穿藍色環甲,肩披銀色披風,排成縱隊,緩步走來。

羅柏快馬加鞭地迎上前,灰風飛也似地跟在他身邊。“一切都辦妥了,”她告訴他,“瓦德大人會讓你過河,他的軍隊也是你的,不過他會留下四百人防守孿河城。我建議你也留下相同數目的劍士和弓箭手,他絕對無法拒絕額外的協防兵力……但千萬要找你信得過的人負責指揮。瓦德大人可能會需要提醒,才能守住承諾。”

“母親,就照您說的辦。”羅柏邊說邊盯着那一大隊長矛兵,“或許……讓赫曼·陶哈爵士來負責,你意下如何?”

“很好。”

“他……他要我們怎麼樣?”

“你要撥出幾個手下,護送佛雷大人的兩個孫子北上臨冬城。”她告訴他,“我已經同意收他們爲養子,他們年紀還小,一個七歲,一個八歲,兩個都叫瓦德。我想你弟弟布蘭應該會很高興有同齡人作伴。”

“就這樣而已?兩個養子?這樣的代價未免也太——”

“佛雷大人的兒子奧利法跟我們一起走,”她繼續說,“他將擔任你的私人侍從,過段時間以後,他的父親希望能看到他被策封爲騎士。”

“帶個侍從?”他聳聳肩,“很好,沒問題,如果他——”

“還有,假如你妹妹艾莉亞平安歸來,我們同意讓她嫁給瓦德大人的幼子艾爾瑪,當然,等兩人成年以後。”

羅柏有些不知所措。“艾莉亞不會喜歡的。”

“等戰事結束,你也將迎娶他一個女兒,”她把話說完,“侯爵大人慷慨地同意你自行挑選,他有好些個適合的人選。”

這次,羅柏倒是眉頭都沒皺一下。“原來如此。”

“你同意嗎?”

“我可以拒絕嗎?”

“那你就不能渡河。”

“我同意。”羅柏鄭重地說。在她眼中,他從未像此時這麼有成年人的樣子。小男孩或許也能舞刀弄劍,但只有真正的成年領主才能明白政治婚約的意涵,並坦然接受。

當晚,一彎新月漂浮水面,他們展開了渡河行動。兩列縱隊有如一條巨大的鋼蛇,蜿蜒進入東河城,迂迴繞過廣場,通過內城,走上拱橋,經過又一次相同的地形後,從西岸的城堡離開。

凱特琳騎在鋼蛇前端,同行的有她兒子,叔叔布林登爵士,以及史提夫倫·佛雷爵士。身後是他們九成的騎兵,包括騎士、槍騎兵、自由騎手和弓騎兵。他們花了好幾個鐘頭方纔完成穿越。事後,凱特琳始終忘不掉無數的馬蹄踏過吊橋發出的聲音,以及衛河塔上瓦德·佛雷侯爵炯炯的目光。他坐在擔架上,從殺人洞的細長鐵條間向下俯瞰,目送他們離去。

北軍的主力,包括徒步的長矛兵、弓箭手和大量民兵留在東岸,由盧斯·波頓指揮。羅柏命令他繼續南下,與由泰溫大人指揮,正朝北進逼的蘭尼斯特大軍進行決戰。

是好是壞,兒子已經孤注一擲。

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六十三章 珊莎第十一章 詹姆第十七章 艾莉亞第二十四章 丹妮莉絲第八章 艾莉亞第十三章 布蘭(一)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五十九章 被拋棄的騎士(巴利斯坦二)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章 珊莎第二十六章 瓊恩第二十五章 布蘭第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十六章 珊莎第三十三章 山姆威爾第十四章 提利昂(四)第五十七章 席恩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二十八章 瓊恩(六)第四十六章 艾德第三十七章 詹姆第三十三章 山姆威爾第三十四章 凱特琳第二十三章 艾莉亞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六十二章 祭品(阿莎三)第二十九章 戴弗斯(四)第六十一章 獅鷲的重生(格里夫/瓊恩克林頓)第八章 提利昂(三)第二十八章 詹姆第三十五章 運河邊的貓兒第五十章 丹妮莉絲(八)第三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一章 序曲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九章 布蘭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三十章 珊莎第五十九章 戴佛斯第十九章 戴弗斯(三)第四十四章 艾德第四十七章 布蘭第二十八章 丹妮莉絲第七十章 女王的首相(巴利斯坦四)第二十七章 提利昂(七)第二十四章 瓊恩第二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六十一章 獅鷲的重生(格里夫/瓊恩克林頓)第三十六章 艾德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六十章 提利昂第四十七章 提利昂(十)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終 章第十七章 艾莉亞第四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四十七章 艾莉亞第二十三章 艾莉亞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四十三章 提利昂第二十一章 瓊恩(五)第二章 布蘭第十三章 艾莉亞第三十章 瓊恩第四章 布蘭(一)第十章 布蕾妮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二十六章 任性的新娘(阿莎一)第二十四章 阿蓮第四十章 艾德第五章 布蕾妮第五章 提利昂(二)第五十七章 提利昂第七十章 布蘭第七章 瓊恩第六十三章 提利昂第一章 序幕第十七章 布蘭第二十六章 瓊恩第六十章 提利昂第二十四章 丹妮莉絲第六章 艾莉亞第五十七章 提利昂(十一)第三十九章 瓊恩(八)第三十八章 布蕾妮第七章 凱特琳第四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七章 提利昂(七)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二章 艾莉亞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二十一章 瓊恩(五)
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六十三章 珊莎第十一章 詹姆第十七章 艾莉亞第二十四章 丹妮莉絲第八章 艾莉亞第十三章 布蘭(一)第五十一章 艾莉亞第五十九章 被拋棄的騎士(巴利斯坦二)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章 珊莎第二十六章 瓊恩第二十五章 布蘭第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十六章 珊莎第三十三章 山姆威爾第十四章 提利昂(四)第五十七章 席恩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二十八章 瓊恩(六)第四十六章 艾德第三十七章 詹姆第三十三章 山姆威爾第三十四章 凱特琳第二十三章 艾莉亞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六十二章 祭品(阿莎三)第二十九章 戴弗斯(四)第六十一章 獅鷲的重生(格里夫/瓊恩克林頓)第八章 提利昂(三)第二十八章 詹姆第三十五章 運河邊的貓兒第五十章 丹妮莉絲(八)第三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一章 序曲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九章 布蘭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三十章 珊莎第五十九章 戴佛斯第十九章 戴弗斯(三)第四十四章 艾德第四十七章 布蘭第二十八章 丹妮莉絲第七十章 女王的首相(巴利斯坦四)第二十七章 提利昂(七)第二十四章 瓊恩第二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六十一章 獅鷲的重生(格里夫/瓊恩克林頓)第三十六章 艾德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六十章 提利昂第四十七章 提利昂(十)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終 章第十七章 艾莉亞第四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四十七章 艾莉亞第二十三章 艾莉亞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四十三章 提利昂第二十一章 瓊恩(五)第二章 布蘭第十三章 艾莉亞第三十章 瓊恩第四章 布蘭(一)第十章 布蕾妮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二十六章 任性的新娘(阿莎一)第二十四章 阿蓮第四十章 艾德第五章 布蕾妮第五章 提利昂(二)第五十七章 提利昂第七十章 布蘭第七章 瓊恩第六十三章 提利昂第一章 序幕第十七章 布蘭第二十六章 瓊恩第六十章 提利昂第二十四章 丹妮莉絲第六章 艾莉亞第五十七章 提利昂(十一)第三十九章 瓊恩(八)第三十八章 布蕾妮第七章 凱特琳第四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七章 提利昂(七)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二章 艾莉亞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二十一章 瓊恩(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