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雪怔怔看着腳下跪着的幾個人,一時只覺氣悶,擡頭衝小初道:“去把窗戶打開,怪悶的。”
小初卻猶豫不動:“娘娘,天還冷,還是別開窗的好。”
葉初雪就冷笑道:“你看,連個窗戶我都做不了主,你們到我面前來說這樣的事情,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
衆人見她不悅,各個噤聲,面面相覷。
葉初雪發作了一頓,也知道光發脾氣沒有用,嘆了口氣,對小雪道:“泡杯清茶來。“
平宗知道她始終不愛喝北方的漿酪,回到龍城後就專門尋來幾斤南方的清茶盡她用。葉初雪專門手把手教了小初小雪泡茶,日常承露殿中漿酪奶茶清茶都備着,通常還是喝奶茶,只是在情緒不好的時候才喝些清茶緩解。
小雪已經熟悉葉初雪的習慣,不敢怠慢,沏了一杯茶來,送到葉初雪的手邊。
她接過來喝了一口,只覺一股茶香隨着滾燙的茶水沿着喉嚨流下去,燙煨着肺腑,心頭煩躁壓下去許多,這才耐着性子問下面跪着的幾個人:“你們把事情再說一遍,皇后宮中的事情,怎麼又牽連到我這裡來了?”
底下幾個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發虛,一時都不說話。
葉初雪便指着其中一個內官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近日精神不濟,記性也不如以往了。你再說一遍。”
那內官硬着頭皮道:“奴婢叫柏嵐薩……”
葉初雪點點頭:“是了,我看你的長相也像個胡人。”
柏嵐薩賠笑道:“奴婢曾祖父一代從大月氏東來,本來效力於西烏桓王庭。先帝徵西烏桓,大破王庭,奴婢與父兄一起被俘,父兄死於路上,奴婢當時方四歲,沒入內宮,擔當雜役。”
葉初雪嘆了口氣:“也是個命運坎坷的可憐人。”
柏嵐薩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怔了怔,低下頭去,繼續道:“奴婢在宮中三十年,一直在承恩殿聽事。先帝駕崩後,承恩殿荒下來,晉王……”他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失言,連忙磕頭道:“陛下當時整頓內廷,提拔奴婢主管承恩殿諸事物,如今皇后娘娘封冊在承恩殿,仍由奴婢伺候。”
葉初雪再看他身邊跪着的兩個人,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年紀與小初小雪不差太多,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另一個卻是熟人,她以前在晉王府見過的,賀蘭頻螺身邊貼身侍女燕舞。於是問柏嵐薩:“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兒?”
柏嵐薩正要回話,突然外面一陣腳步聲響起,承露殿的內侍長杜衡恩跑進來通報:“陛下來了。”
衆人正要起身跪迎,平宗已經大步進來,擺擺手道:“都免禮。”一邊走到葉初雪的身邊,在她肩膀上微微一按,低聲道:“坐吧,我就隨便坐坐。”
葉初雪知道他是聽說了這場官司,專門趕來爲自己坐鎮的,既無奈又感動,壓住他在自己肩上的手笑道:“那就煩請你到裡面坐坐,這裡的事情我處置得來。”
平宗目光閃動,在她面上一掠,也笑道:“我是怕你嫌煩。”
葉初雪又好氣又好笑,目光從屋裡一衆人身上掃過,低聲道:“你這樣說,倒像是我不知好歹了。
“你只管處置,朕不說話。”平宗安撫地在她手背上拍拍,果然走到一旁的胡牀上坐下,命小雪也給他沏上一杯茶,便一言不發地在旁邊看熱鬧。
只是皇帝親臨,再如何不置一詞,對旁人來說也是一種威懾。柏嵐薩只覺冷汗順着額頭滑下來,擦着眼角流下去。他匆忙用袖子拭去汗水,這才指着那個十六七歲的宮婢說道:“這個孩子叫小月兒,四年前進宮,就分在承恩殿,是奴婢一手把她帶大的。如今承恩殿住進了皇后娘娘,本來輪不到她伺候,不過因爲皇后娘娘身邊人也不多,因此便開恩讓她入寢殿伺候。”
葉初雪笑道:“是了,我記得皇后身邊還有個鶯歌,是跟燕舞在一起的,怎麼沒見?”
這事兒柏嵐薩跟小月兒自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一片寂靜中,一直低頭不語的燕舞不得不開口:“當日龍城城破之前……”
“是光復之前……”柏嵐薩提醒她。
燕舞噎了噎,只得改口:“光復前夜,皇后將鶯歌遣走,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
葉初雪似乎對鶯歌的去向遠比對眼前這樁是非要感興趣的多,追問道:“遣走做什麼去了?”
燕舞欲言又止,下意識地朝平宗瞟了一眼,隨即意識到自己犯了錯,連忙伏在地上不肯吭聲。葉初雪沒好氣地瞪了平宗一眼,卻被他正巧擡眼看見,禁不住撲哧一樂,專心低頭去喝茶,對葉初雪的目光視若無睹。
葉初雪知道平宗在這裡什麼都問不出來,只得對柏嵐薩道:“你繼續說,小月兒在皇后寢殿伺候,然後呢?”
柏嵐薩用手肘捅了捅小月:“你說。”
小月兒怯怯擡起頭,先朝平宗望去,葉初雪見狀知道還是怕他,便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靜觀其變。
平宗低着頭專心吹着水面上的茶梗,過了好一會兒才彷彿突然察覺到了殿中異乎尋常的安靜,擡起頭來掃了一眼,也就心中明白了,於是仍舊一言不發地低頭去看茶湯,彷彿這裡發生的一切真的與他無關,他只是碰巧坐在這裡喝口茶而已。
葉初雪無聲地笑了一下,吩咐小初:“有油炸的果子怎麼不給陛下拿上來吃?”說完扭過頭來仍舊盯着小月兒,神色依舊一派從容:“怎麼,有什麼在陛下面前說不得的話麼?”
小月兒嚇得連忙伏在地上磕頭,一連說了幾個不敢,見葉初雪只是微笑不語,只得說道:“今日娘娘……”她想起之前的教訓,連忙改口道:“皇后娘娘晏起,奴婢奉命端着澡豆就在寢宮外聽喚,卻無意間聽見有人在小聲說閒話。”
燕舞突然開口道:“旁人小聲說話,你卻豎着耳朵聽,還說什麼無意?”
葉初雪面色微沉,向左右笑道:“原來承露殿與承恩殿不同,什麼人都能在我這裡暢所欲言呢。”一句話說得衆人當下面色如土,不敢接話。
燕舞一愣,不由自主又朝平宗看了一眼,見他無所迴應,這才悔恨自己冒失,伏在地上不敢說話。
葉初雪這纔對小月兒道:“是了,你聽見燕舞在與人說什麼話?”之前柏嵐薩來,只簡要說下面人對葉娘子語出不敬,話問到這個地步,葉初雪自己也頗爲好奇起來。
“燕舞姐姐與人說,讓去尋一隻黑貓兒來養在殿中。說是黑貓能防狐狸精……”她怯怯地看了葉初雪一眼,大着膽子補充:“白毛狐狸精。”
葉初雪一時沒有說話,殿中氣溫卻平白低了幾分,一股寒意從門縫鑽了進來,將階下跪着的幾人激得渾身一顫。就連平宗心裡也咯噔一下,微微撩起眼皮朝葉初雪望去。
葉初雪目中微現出驚愕之色來,迅即退去,若無其事地問:“哦,原來有白狐狸精?這事兒怎麼又鬧了出來?”
小月兒欲言又止,不肯再吭聲。柏嵐薩只得道:“小月兒膽子小,聽了這話不敢隱瞞,便來告訴了奴婢。”
葉初雪嘴角扯出一個冷笑來:“你聽到以後呢?”
柏嵐薩道:“奴婢便旁敲側擊地跟皇后說了。皇后聽後大怒,說是婢子們妄傳妖言,讓奴婢領着這兩個婢子來聽候葉娘娘的發落。”
葉初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意卻遠未達到眼中。殿中人已不少,她的笑聲卻仍令這裡顯得空曠冷寂。她淡淡地說:“這算什麼罪名?卻讓我來發落?我又是什麼人,莫非還負責後宮刑責不成?”
柏嵐薩低頭不敢言,只是用眼角餘光觀察着平宗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