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定遠艦。
“哎~~~”一聲長嘆夾雜着說不盡的無奈、苦悶在甲板的上空久久迴盪。
“功亭老弟,因何長嘆呢?有什麼煩心事兒說出來看愚兄能不能略盡微薄之力。”爽朗的話語聲傳入苦悶的聶士誠耳中。
“哦~~~是丁軍門呢,士誠見禮了。”聶士誠作勢就要行禮。
“哎,哎~~這是幹啥呢?!都是淮軍老人了,什麼軍門、鎮臺的,不顯生分嗎?!就喊一聲雨亭吧。”丁汝昌連忙攙住聶士誠笑着說道。
“不知功亭老弟感慨何事?”丁汝昌輕輕問道。
“不瞞雨亭兄,聶某對此次差事着實擔心的很吶~~~”聶士誠一臉苦笑。
“怎麼了?雨亭不會是因爲屈居葉曙青之下而生悶氣吧?"丁汝昌戲謔道。
“雨亭兄說笑了。恩相大人親自調遣,聶某豈敢造次?再者,曙青也是我淮軍老將了,聶某自當鼎力輔助,不敢有絲毫懈怠。”聶士誠連忙回道。
“哦~~~那麼功亭所慮何事?”
望着眼前這當年的淮軍驍將,聶士誠苦笑答道:“想當年我等追隨恩相大人剿捻平匪之時是何等的快意恩仇,何曾像今日這般縮手縮腳?我來朝之前,中堂大人給我的指示竟然是——釁勿我開!你說這是什麼嘛~~~”
丁汝昌像是明白似的,道:“原來是爲這事兒着急啊~~~愚兄認爲恩相大人也是深有苦衷呢,朝廷不出軍餉一切耗費開資都是北洋自個兒掏,你說北洋能承擔的起嗎?實不相瞞,我這水師已經多次鬧餉了,現在就連軍艦用煤都供應不起呀······”
看着眼前滿腹牢騷的水師提督,聶士誠不由一陣苦笑:看來水師也好不到哪兒啊~~~這次差事可不好辦理呢。中堂大人再三強調——到朝鮮後要盡力少用兵甚至是不用兵並且要想辦法自籌糧草,對於日、俄可能的挑釁則儘量忍讓堅決不能‘釁自我開’。難道中堂大人就不知道日軍也已經開始往朝鮮派兵了嗎?說是保護僑民,鬼信!保護僑民用得着調動那麼多軍隊?!只怕又是一場‘甲申政變‘吧,小日本吞朝之心不死啊~~~前朝萬曆年間,倭島剛剛一統就敢擅自發兵侵朝,如今東洋維新二十餘載國力頗盛而我大清卻國勢衰弱,難道倭人能夠跟我們客氣?敵強我弱還要束手束腳,這仗沒法打了······
北京紫禁城。
陣陣喜慶歡悅的樂聲從儲秀宮內傳出,大清朝真正的統治者——西太后正慵散地躺在軟榻上,戴滿飾品的雙手隨着樂曲的節奏微微抖動着。
“小李子~~~知道這是什麼曲兒嗎”慈禧閉着眼輕輕問道。
位於一旁的李蓮英從呆滯中清醒過來連忙道:“老佛爺,這個~~~奴才實在不知啊。”
慈禧罕見地沒有生氣,若有所思地輕輕說道:“這是咸豐皇帝冊封皇貴妃那陣兒,大典儀式上宮廷禮官所奏的皇家禮樂······李鴻章用心呢~~~”
“老佛爺聖明,李大人可是給宮中送了不少好東西,像這個留聲機,還有會出曲兒的洋鍾,全銀的洋人餐具,還有那個叫~~~什麼來着~~~對了,咖啡······都是些洋人的好東西。下面的奴才們都說是託老佛爺的洪福,咱們也長見識了。”李蓮英操着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陪笑道。
“李鴻章這是拐着彎告訴本宮要學習洋人,要辦洋務啦~~~”慈禧看着旁邊李鴻章進貢的留聲機若有所思道。
“老佛爺,這辦不辦洋務,如何辦,還不是您老人家說了算?!他李鴻章的北洋再怎麼勢大,還不是得聽老佛爺您的?!奴才琢磨着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老佛爺的‘萬壽盛典’,別的都可以拖後嘛。”李蓮英揣摩着慈禧的心思緩緩回道。
慈禧沒喲接李蓮英的話,把目光從留聲機上收回,道:“小李子,傳世鐸到儲秀宮。”
“喳”李蓮英屁顛屁顛地傳旨去了。
片刻後,氣喘吁吁的禮親王世鐸就跪在了慈禧面前。
“看把禮親王累的,小李子~~~趕緊看座呢!”慈禧面帶微笑。
“謝老佛爺賜座”世鐸半邊屁股輕輕地放在錦凳上。
“不知老佛爺召見所爲何事?”世鐸惴惴不安。
“照禮親王這個禮兒,本宮就不能召個人嘮嘮了?”慈禧緩緩地端起茶杯泯口茶,繼續道:“皇上已經親政了,老婆子在這宮裡頭悶得慌,找個人說說知心話也不行嗎?!”
說知心話?誰信?!皇上雖已親政可這大權還在你老人家手裡死死攥着呢。你會放權?!那纔是大清朝的怪事兒呢。
雖然心裡如此感慨可世鐸卻連忙答道:“老佛爺說笑了。皇上雖然春秋鼎盛然但治國經驗稍顯不足,進取有餘而沉穩不足。這滿朝上下都指望着太后能夠從旁輔助皇上,重顯‘康乾盛世’。老佛爺以後恐怕還要繼續爲國操勞呢。”
“唉~~~老了,老嘍~~~咸豐爺龍御歸天時,本宮本應當隨龍西去、伴駕左右,繼續伺候先帝。誰知先帝掛念同治皇帝幼小無助,恐大臣不法,就令本宮從旁輔政。這麼多年就過去了,那時候本宮是日裡擔心長毛夜裡擔憂捻匪啊~~~好不容易弄出個‘同治中興’誰知道我那可憐的皇兒卻享國日短,丟下本宮就獨自歸天了~~~就剩我這孤老婆子在這深宮大院裡啊~~~”慈禧眼圈一紅似欲落淚。
“老佛爺,這大清不能沒有您呢~~~”世鐸連忙從錦凳上滾到地上,頭磕得“嗵”“嗵”響,滿臉淚痕也顧不得擦一把,一臉悲容地嚎啕喊道。
一旁的李蓮英看得是佩服不已:沒想到禮親王這演戲功夫卻也了得,如果去梨園可就是一名角兒啊~~~
“好啦,好啦,這是弄啥呢?!小李子快扶王爺起來。”慈禧擦擦無淚的眼眶,嗚咽着說:“現在光緒皇帝也親政了,本宮也落得個清淨。本想把清漪園給修葺一番,本宮將來就在裡邊釣釣魚、賞賞花、聽聽戲,也不再露臉,省得惹人生厭。可是就連這些小事兒也不讓本宮遂願,眼看着‘萬壽盛典’就要到了,卻有人說這大清的江山不安穩、不是盛世。盡給本宮添堵!”
來了,就知道這老婦人不會平白無故找自己,整天被她拿地死死的。真慘!世鐸心中嘀嘀咕咕可表面卻一臉肅容:“太后,這些都是無稽之談。我大清自‘同治中興’以來,海內昇平、萬邦來朝、國泰民安、物豐民富,哪來的動盪不安?!黎民百姓都知道老佛爺爲國操勞,十分不易。奴才聽說直隸百姓準備上萬民表,給太后老佛爺立長生碑呢~~~北洋大臣調遣大軍巡視藩屬,也是爲了向衆藩宣示我大清的武德罷了。”
聽着世鐸的長篇頌詞,緩緩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香茶的慈禧緩緩說道:“禮親王所言極是。大清河清海晏、國富民豐、何來的戰亂波動。可是本宮的一個園子修到現在依然缺銀短兩,卻是爲何呀?醇親王辦事不力,禮親王總有法子吧?!”
完了,掉進圈套裡了。這老太婆真是無恥啊,原來是打兵餉的主意呢!
世鐸心中憤怒卻不得不笑着說道:“老佛爺安心,今天下太平,滿漢蒙諸軍承平日久,盡皆感念老佛爺恩典,願意爲修園子進獻一點微薄之力。還望老佛爺准奏,能夠讓諸軍如願。”
“大清的忠勇將士有此孝心當真不易,本宮就接了吧。日後軍機處可不能虧待了衆軍呢。我大清自從入關以來,一直倡導滿漢一家,這次就讓漢家諸軍也沐浴皇家恩典吧。”慈禧心情大好——世鐸這個軍機大臣當得還不錯,夠機靈。
退出儲秀宮的世鐸不由一陣苦笑:這得罪人的事兒怎麼總讓自個兒給擔上呢。修園子上萬萬兩都扔進去了,還不夠?!挪用軍餉,這老太婆還真敢辦呀~~~海軍的軍餉挪用了也就算了,畢竟這些年海疆平穩嘛,再說北洋水師也算得上兵強馬壯了。這次竟然要挪用陸師餉錢,這可不好辦啊~~~八旗各軍可不是好說話的!弄不好那些親貴們能把自己給撕碎嘍~~~得了,還是先從漢軍身上想想辦法吧,北洋、南洋總能弄些錢吧。就算得罪李鴻章、張之洞也好過得罪那些滿蒙親貴們吧?!不擔這事兒?估計今天這個滿臉悲相的老太婆馬上就能讓自己進宗人府,說不得腦袋都保不住呢。這老太婆手黑着呢~~~恭親王厲害吧?!大清鐵帽子王,道光皇帝的親生兒子,咸豐皇帝的親弟弟,滿蒙親貴誰人不懼,誰人不服?!就連洋人也得敬讓三分,可是怎麼樣?不還是讓老太婆給辦嘍~~~現在還在京郊戒臺寺裡“養病”呢。自己可不是鐵帽子王,老太婆辦自己跟殺只雞沒什麼兩樣。
想到這裡,世鐸不禁縮了縮脖子,回首望了眼四周——紅牆綠柳,侍衛如林,還是一派皇家景象。
“哎~~~這大好河山說不得真要敗在葉赫那拉氏手中了~~~”
天津直隸總督府。
“······總計二百萬兩。中堂大人,今歲只能提供這麼多了,否則北洋的各種產業就要受損呢。難道朝廷真的一點兒餉銀都不出?!”一箇中年男子語氣急促,頗顯焦急——正是北洋洋務的實際操辦者,盛宣懷。
手裡拿着鑲銀小勺的李鴻章看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眼繼續認真的對付眼前的一聽洋奶心裡卻忍不住長嘆一聲——還是太年輕呢,沉不住氣。
看着眼前恩相衰老的面孔,盛宣懷很是自責——中堂讓自己負責洋務多年可是一旦緊要之時,自己竟然不能拿出足夠的銀子爲老大人解憂。慚愧,慚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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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蓀,你去找找赫德吧,他應該給老夫這個薄面的。”李鴻章擡頭說道。
“這~~~中堂放心,稅務總司肯定有錢,赫德也不敢不給大人面子。職下告退。”盛宣懷很鬱悶——這赫德恐怕最厭煩的人就是一直惦記着稅務總司的自己吧,沒想到最後還要求這個洋鬼子。丟人呢~~~
望着盛宣懷離去的身影,手拿紙扇,身穿長衫頗顯儒雅的張佩倫若有所思。
“幼樵啊,曙青(葉志超)和功亭(聶士誠)開拔了?”李鴻章喝勺洋奶轉首問道。
“嗯。葉提督和聶總兵已經帥部出征了。走的水路,這樣快些。”張佩倫輕聲答道。
“早點兒到好啊~~~”李鴻章放下湯勺,接過張佩倫遞來的餐巾擦着嘴,隨口說道。
“只是諸軍開拔之時,攜帶彈藥輜重嚴重不足,每個士卒所得子彈不過區區二十餘發,炮彈就更少了,甚至連開拔時的恩餉都沒分發。”張佩倫頗顯焦急——輜重太少,恩餉不撥,諸軍怨氣可是很重呢~~~雖然不敢跟中堂大人鬧餉,可是跟北洋營務處還能客氣?!那些丘八可不是什麼善茬呀~~~聽說樣蓮城(楊士驤)可是被衆將好一番嘲弄。
“朝廷此舉明顯有削弱北洋的意味,自行籌款平定叛亂,(朝鮮是北洋大臣的職權範圍)這也太荒謬了!”張佩倫發泄着對朝廷的不滿。他是李鴻章的女婿倒也不怕這番言論會傳到朝廷耳中。
“二十年了,朝廷無時不在提防、打壓北洋。滿蒙權貴更是時時緊盯老夫,甚至那些所謂清流也不時對老夫彈劾駁斥一番。作權臣累,作本朝的權臣更累!這兩年老夫逐漸明白了恩師曾文正公爲何會萌發退意,可是現在老夫還能退出嗎?!”李鴻章不由一陣感慨。
看着滿臉通紅的張佩倫(當年張佩倫作爲清流之首可沒少抨擊自己這位未來的岳父),李鴻章微微一笑:“幼樵,陪老夫到外邊走走吧。”
哼哼~~~我李某人焉會不知朝中那些眼紅漢臣的滿蒙親貴們所打的如意算盤?!北洋自行籌款赴朝平叛,耗的卻是你北洋的精氣。勝了,宣揚大清國威,撫慰藩屬,大家功勞均分,一片祥和,皆大歡喜;敗了,嘿嘿~~~你李鴻章經營北洋二十餘載,卻連一個平叛的差事都辦不好,豈不是太無能了?!挪挪窩兒吧。調離北洋那是肯定的,如果北洋反彈不猛烈,那好順勢瓦解淮軍,分崩北洋,打擊漢臣勢力······這天下畢竟是滿人的嘛,漢人總歸是外人唄!
“朝廷屢屢發難而我北洋屢陷被動,如果有錢則可輕鬆擺脫困境。這洋務~~~”張佩倫攙着李鴻章囁喏而語。
“整頓?撤換盛宣懷?幼樵啊,不在其位不知其難呢,洋務可是不好辦啊。貴胄掣肘,清流非議,難呢~~~說實在的,北洋有今天的局勢,你和杏蓀(盛宣懷)都是出了大力的。我老了,淮軍也老啦,可是這北洋不能也跟這入土吧?!”李鴻章輕輕說道。
得找個人繼承被養的衣鉢啦~~~北洋可不能重蹈湘軍的覆轍,我李鴻章也決不是曾文正公(曾國藩)!誰想毀我北洋,我跟他拼到底!
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定定地望着遠處,渾濁的雙眼中竟然精光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