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皇后殿中,已經恢復了寂靜,太后也已經走了,皇后無力地坐在牀上,半晌,她慢慢轉過頭去,從琺琅大琉璃寶瓶上,端詳着自己的容顏,突然,發出了一聲毛骨悚然的冷笑,她喃喃着,小聲的說道:“我是你的皇后,不是你的妻子……將來,我會是,整個天朝真正的女主人!我是王家的女兒,不是你的妻子,我是皇后。”言畢,不由狂笑出聲,她也想起那一年,她初嫁,那時候皇上,還不是皇上,只是大皇子,她坐着紅轎而入,那是一個雨天,本是沒有雨的,欽天監選的日子,怎麼會有雨呢?可是偏生那天,早上還是晴天萬里,到了中午雨就落了下來,護城河水都漫了上來,先皇大怒,招了幾個得意的皇子去問話,本是沒有招大皇子的,可是他得了信,也趕了過去,言之旦旦,沒有國那有家,婚事,不過是小事。
是,娶她,不過是一件小事,何況他娶的從來不是她,只是王家,王家的支持。
她還記得那一天,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天明時分終於停了,淅淅瀝瀝的積水仍順着溝檐落下來。她頂着鳳冠坐了一夜,不知道什麼時候依在柱上睡着了,一醒來,眩暈、眼澀、全身骨頭髮痛、頭重如鐵,彷彿自地獄中回來人世,三魂七魄都還沒有歸位。強打精神,自己揭開了蓋頭,站起身來,伸手拉開窗簾,窗外就是芭蕉青脆欲滴大片葉子,殘積的雨水至葉上傾下,“譁”一聲輕響,灑得滿地。葉底有隻小小的鳥兒,羽毛鮮亮,“唧”一聲竄入扶桑花叢,不見了。微紫的東方透出一縷晨曦,今天竟然是晴天。
長相思,長相思,長相思;無邊細雨密如織,猶記當初別離時。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遙請驚鴻問故人。
她輕輕的呤着,她是王家的女兒,自幼慕聞書香,承受庭訓,家學極好,所以纔會讓選爲皇子正妃,可是她何曾想到有一天,她的新婚之夜會是一夜獨聽風雨聲?
門外的女婢聽到動靜,已經在低低敲着門,謹慎的叫了聲:“王妃?”
寬大的衣袖在微涼的晨風中飄拂,微曳的袍角沙沙的拖過地板,在風的吹拂下,精緻的鳳衣搖搖飄起,好如一個招搖的鳳凰一般,襯在烏木似鏡的地上,紅豔如畫。她卻有些厭倦的想,再美麗又有什麼用?就像窗外的日出,在烏池漫長的雨季裡,不過曇花一現,或者再過一會子,又重新會嘩嘩的下起來。
無邊細雨密如織,猶記當初別離時。獨坐窗前聽風雨,雨打芭蕉聲聲泣。
新婚的第一天,她便已覺人生便如這雨季,漫長無望。
她頭也未回的漠然吩咐:“進來。”
兩名女婢手腳都十分俐落,服侍她洗盥,上來替她梳頭,替她打理妝容。忙碌過後,只見鏡子裡的人光彩照人,明豔四射,連她自己都覺得實在無可挑剔,換一件銀紅色的宮裝,結果日子裡也真的就是這般如雨水慢慢滑過去……冰冷的連他指尖的半分暖意也沒留下。他的指尖何曾有過溫度,總是冷的,偶然接觸,不耐的撥開她的手,背轉身去,彷彿見到世上最令他厭憎的東西。再往後,連他的厭憎她都看不到了,他
永遠只給她一個遠遠的影子,那樣遙迢,那樣模糊。時日久了,她睡在牀間,時有蠕蠕的淚蜿蜒而動……
其實說起來,他待她還算客氣,一個星期總會有一兩晚在她屋裡,雖然冷淡,但也總算還是給她留下了起碼的體面。只是更多的時候,她只能一個人依在窗外,月光慘淡,照見她一隻手,泛起青白的光華,夜色如水,靜淡得令人心裡發慌,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卟卟,卟卟……她將手按在心口上,那裡被人掏空了,空蕩蕩得叫人害怕,不,她連害怕都沒有了,只有絕望的虛空。
其實,偶然他也有待她極好的時候,有天她在書房裡尋書,他從門口經過,遠遠的望見她,竟然向着她微微一笑。那一年正皇位爭奪最慘烈的時候,越難看見他的笑容。黃昏時分的餘暉從窗臺斜斜射進來,一架架的書使得光影疏離,書房中晦暗不明,他笑起來那樣好看,他身後過道里有一盞燈,照見翩然如玉樹臨風的身影。她的心猛然一跳,靠在書架上,手裡的書也忘了放下,隨手抵在下頜上。他就站在門口,語氣出奇的溫和:“在看什麼書?”
她的聲音也不覺低柔:“《廣成德記》。”
他“哦”了一聲,靜靜的立在那裡,目光中分明有着莫名的依戀繾綣,近乎癡怔的凝睇半隱在黑暗中的她,他就在那裡站了好久,他不動,她也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別看傷了眼睛。”只是這樣淡淡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心裡溫暖好久,好久。
漸漸的,她也懶了,日長無聊,時常無聊的依在窗口聽雨聲,她總會無意識的撫着右鬢,發間一枝紅珊瑚的雙結如意釵,垂着細細的紅瑛,那樣碎,那樣涼,觸在滾燙的臉上。有時候,她會微微有些眩暈,她想起許多年前,也是一個春風柔暖的豔陽天,祖父派人喚她去書房,剛進門,卻正好遇見祖父送客出來。和祖父尋常的那些客人不同,竟是位翩然公子,長身玉立。一轉臉看到她,不由向她微微一笑,微風拂動額發,春日的豔陽照得他一整張臉明亮照人。祖父拂髯微笑:“來見過大皇子。”
中庭裡有一本桃花,正開得燦爛如雲蒸霞蔚,風吹過亂紅如雨,落英紛紛揚揚,漫天漫地都是飛花,如夢如幻般,他踏着落花而來,含笑望着她,那樣的眩暈,她其實也知道,自己或是沒有那些念想,其實日子也會好些過,可是偏偏她有,她一直,一直都想能做他的妻子,而不是,只是他的皇后,可是,終是不能,多年夫妻恩情,不過只是一場雲夢。
想到這裡,皇后不由大笑了起來,那笑聲,繼續在殿中迴響,清脆悅耳,卻有如妖魔降臨。
夜已經深了,御花園中一片寂靜,只有樹梢的鳥雀輕輕飛動,更顯得清幽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從牆角飄忽一閃。
那是一箇中等相貌的宮女,看來很不起眼。
她手中拿着一隻活物,正在撲棱着翅膀,仔細看去,竟是一隻灰鴿。
她朝着天空,手腕輕揚,那鴿子好似是訓練有素,盤旋着升高,向東邊飛去。
只聽得一聲尖利嘯聲,一顆圓丸直直射去,把鴿
子正面擊中,它無力的哀鳴一聲,墜落下來,灰白羽毛上,染滿血跡。
“姑娘,你好興致啊,深更半夜出來,竟是爲了這隻鴿子!”
這個宮女立時驚的臉頰慘白,幽幽月色下,樹影婆娑,發出沙沙的聲音,這本是寧靜安謐的夜,因着一隻鴿子,染上血腥。
那宮女驚慌得渾身顫慄,卻很快平靜下來,她緊緊抿着脣,一字不吐。
在這寧靜的深夜,卻又有誰知道,這邊正關係着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案。
乾清宮中,陣陣檀香清雅,皇上還未入睡,他不由想着之前暗探得來的消息,如邵王旗下有那麼多些奇人異士,都盡歸邵王麾下,難道朕真是不如他?”心中滿是悔恨和失望,年輕的天子一時失陷於自己的感嘆之中。此時一陣涼風吹來,皇上衣袂飄飛,時日終就是要這樣過下去的,他們誰又有退路,誰又能有退路。
這一日宮裡的人個個夜難成睡,卻也正好是李家鎮的於藍盛會,雲錦瑟這些時日過的一直不錯,她住的好,憂心的事又少,頰骨都豐潤了起來,她的眼睛很快就因爲場上激烈的爭鬥而明亮,嘴角很滿意的噙起笑容。
於藍盛會裡的“鬥舞”再次掀起了另一輪風潮。男男女女圍着場中的焰火堆,擺髖起舞。鬥舞,指的是這裡於藍族青年男女之間爲了尋找愛人或表達愛意而舞。和孔雀爲了爭奪配偶而開屏的道理是一樣的。
看着這裡的男男女女圍着各自的心上人翩翩起舞,旁邊的人連連起鬨,雲錦瑟看在眼裡閃爍的火焰,眼裡光芒比鑽石還耀眼。
這時候聽到一陣歡呼聲,只見一個少女搖擺着走了出來,她時而像豹子一般,桀驁不遜,狂野奔放,手腕和玉足上的金鈴隨着她的搬動,發出誘人的金輝,悅耳動聽。她時而像蛇一般快速扭動着腰肢,幾乎稱得上是不要臉的來回八字型扭動臀部,腰上的金鈴流蘇隨着她臀部的起伏,蕩起一陣陣波浪,蕩入每個人的心裡,掀起一陣陣漣漪。
她的眼睛微眯,迷媚,紅脣微張,魅惑。她的眼睛鎖着雲錦瑟的眼睛,讓人覺得眼前的女子彷彿在用身子對自己說着羞人的情話。她修長的腿在空中划着迷人的圓,她如花般的裙襬在雲錦瑟眼前劃出一道花海,她步步緊逼,柔媚後退,她的手指迷人的指向自己,述說着對自己的佔有。她的臀扭動着帶動她的步伐來到自己的跟前,讓人不由沉迷於她的蠱惑,熱情的扭動軀體迴應着她的熱情,她蛇般扭動的身子以娜爾塔爲柱子,纏動扭曲,每一個鼓點,伴隨着一次眼神的糾纏。
突然這個少女的手拉起雲錦瑟,兩人的步伐一進一退的配合,本來這樣一個少女獨舞,已經是極是動人,現在變成了雙人舞秀,全場的人都停了下來,看着那兩個美麗的女人飛舞。
最終,那少女在雲錦瑟有力臂膀的支撐下,繞着她飛舞了起來,彷彿九天仙女下凡,又彷彿彩蝶覓花般飛舞。衆人皆是眼眸明亮,誰能不讓這樣的美景吸引。
正在這時候,煙花燦爛,大家不由擡頭望天,再回首的時候,這兩個女子居然同時不見了……雲錦瑟又失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