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相微笑着搖了搖頭:“哪有那麼巧的事啊?放心,不是你的同學。”給飛揚掖掖被子,無意中她踢翻牀下一隻紙袋,匆忙扶起紙袋時,她順便看了看紙袋裡的東西,心忽然一涼——行裝都準備好了,看來這對夫妻知道兒子沒幾天可活了!
“杜姐,死者有多大年齡?”不是她?可心爲什麼這麼難受呢?
“有二十三四吧,”杜相搖搖頭。“二十一二?也不像,不過很年輕。”
飛揚的心開始狂跳,呼吸急促,聲調不無焦急地追問:“她是不是長得非常漂亮?”
“是,非常漂亮!閉着眼睛都是那麼的漂亮!”杜相癡癡地說。
飛揚更加不安:“她——怎麼?咳!她在哪裡出的事?”心突然疼了起來,腹部的疼痛也在擴大。
“在飲馬河邊。”
“飲馬河邊?哪個邊?什麼車跑到那裡撞了人呢?杜姐,請你快點告訴我,就別再讓我着急了好不好?”
“我說兄弟。”杜相拍拍飛揚,相處一個多月,越發地覺得他的可愛。“你老媽告訴你的是車禍?”
“她怕我受不了,多餘!到了今天,生與死我早就看開了。”
“好吧,我告訴你。死者姓蘭,不是車禍,是服藥自殺,在飲馬河邊發現的。”
飛揚驀地坐了起來,一把抓住杜相,聲音尖利地追問:“自殺?姓蘭?在飲馬河邊?”
“哎呀?你怎麼起來了?快躺下。”杜相急忙按飛揚躺下。
飛揚不肯,一邊往下拔針,一邊顫巍巍地要下地。
杜相不許,兩個人便撕撕扒扒地爭執起來。撕扒中,杜相又一次踢翻了牀邊的紙袋,立刻,一包精美的西裝滾出了紙袋。杜相匆忙抓起西裝丟在牀上,然後繼續搶救飛揚手上的針。
李興亞等人進來。
“哎喲!飛揚你又想幹什麼呀?”毛麗珊抖着手問。
李丹陽快速上去按着飛揚,讓杜相扎針。
“飛揚,有話說話,幹嗎老往下拔針呢?不打針病能好嗎?”責備歸責備,李興亞的語氣還是蠻溫柔的。
良辰像個嚇破了膽的小老鼠,縮着脖子躲在苗佰的身後,不敢看飛揚。
苗佰和華宇航默默對視,心裡的困惑就像掉進水裡的壓縮麪包。
飛揚老實了,看着杜相一頭的汗,不由低沉地道歉:“對不起!”
杜相搖搖頭,拿起那包衣服去找紙袋。
飛揚忽然大叫:“等等,杜姐,給我。”伸出手,手指不停地勾動着。盯着那包衣服,就像盯着苦苦尋找多年的寶貝。
杜相把西裝遞了過去。
李興亞突然搶過來:“給我,杜相。”也抓住了西裝。“一套西裝有什麼好看的,我給你收起來,等你好了再穿。”衝着飛揚,李興亞沒笑硬擠笑。
大家都驚看三隻手抓住的西裝。
飛揚沉下臉,聲音冰冷而強硬:“杜姐,你放手。你搶不過我,別看我要死了。爸爸,你明明知道我好不了了,還睜眼說白話糊弄我這個將死之人。你也放手,難道你連我最後的這點選擇權也要剝奪嗎?”
李興亞和杜相雙雙鬆開了手。
飛揚慢慢坐了起來,顫抖着手拆開衣服的外包裝,拽出西裝。
——黑色的西裝,銀灰色的領帶,這是自己的品位,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昨晚她特意送來,難道,難道她知道自己沒幾天了?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看着飛揚,有的人不安,有的人猜測。
李興亞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可他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病入膏肓的兒子鼓搗那套衣服,同時也後悔得直咬牙——怎
麼就沒注意這個包呢?剛纔怎麼就沒上去搶下來呢?……
飛揚的手慢慢地在西裝上游走,一點一點地,由衣領到衣袖到衣襟,非常的溫柔,非常的細緻,就如一個久別的丈夫愛撫自己的嬌妻一般。
倏地,飛揚想起飄雪穿的黑色禮服,禮服上的銀灰色玫瑰,那串一直沒見她戴過的鑽石項鍊,和她悲慼而又喜悅地說“我要遠行了,一會兒就坐夜車走。你不看看我,不爲我送行嗎?”的話。他的手立即忙不迭地去搜索各個口袋,上邊,下邊,左邊,右——邊——。手不動了,一會兒手離開了右邊的口袋。又等了一會兒,手展開,手裡有一折疊的紙。
李興亞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伸着手,彷彿想要去搶那個摺疊的紙。
毛麗珊預感要出大事了,雙腿戰抖,雙眼驚恐,靠在女婿身上長長地喘着氣。
李丹陽慌亂地看着父母,不解他們何以被一套衣服嚇成了這樣。
華家三口誠惶誠恐地看着李家父子。
摺疊的紙打開了。
“不辭冰雪爲卿熱,萬丈情絲爲君生。無那塵緣容易絕!今生我們有緣無分,有愛難守,所以我只能寄望來生。來生,我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親愛的,對不起!我不能再走你爲我安排的路了,因爲那樣的路太苦太苦,沒你的陪伴我怎麼能走得下去呀?所以不走了。我先行一步,我在奈何橋邊等着你,咱們不見不散。”
飛揚的臉瞬間慘白,呆呆地凝視着紙上的字,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撕了幾下那紙,然後快速把那紙塞進嘴裡,用力嚼了幾下,拼力嚥了下去。
——昨晚她不是來給自己送壽衣,而是來向自己辭行的,偏偏自己沒懂?偏偏沒留住她?偏偏沒讓人看着她?現在她已經等在了奈何橋邊,一切都遲了,都遲了!……
“老天爺!你爲什麼要這麼殘忍哪?”飛揚淒厲地狂呼一聲,砰然倒下,眼神僵直,臉如死灰,身體大幅度地癲癇了幾下,鮮紅的血不斷地從嘴裡噴射出來。
李興亞蒙了,毛麗珊昏了,良辰傻了,苗佰和華宇航慌了,李丹陽沒好聲地哭喊着“飛揚”,杜相玩命地按急救鈴。
江澎浪在昏睡,蒼白的臉上瀰漫着濃重的悲哀。他一會兒蹬下腿,一會兒甩下手,藥液不能正常輸入體內,護士沒轍,只好用一條寬繃帶綁住他的手臂。
高劍側臥在另一張牀上,呆呆地看着江澎浪,想着躺在太平間裡的人,心在痛苦地悲嚎着。
王海平輕輕推開門走進來,她身後是雙眼通紅的芳菲和劉之全。
“高老師,你別起來。芳菲,快扶高老師躺下。”王海平急忙說。
芳菲走到高劍跟前,卻抽抽搭搭地自顧自哭了起來。
高劍擺擺手,堅持坐了起來。他指指江澎浪,很憂傷地問王海平:“他怎麼還不醒?”
王海平過去,翻翻江澎浪的眼皮:“快了,再過幾分鐘他就會醒。”走到高劍牀邊,她聲音抑鬱地說下去。“高老師,你可得挺住。飄雪附近沒什麼親人,許多事還得指望着你呢。還有月亮河重霄,等他們見到太平間裡的姐姐不知道要悲痛到什麼程度。唉!怎麼辦哪?”
高劍立刻擦起了眼睛:“我知道,我盡力吧。”
王海平嘆口氣:“我到隔壁去看看,李局長的兒子不行了。”
高劍點下頭,怔怔看着芳菲搶在她媽前面走出門去。
“高老師,”劉之全碰碰高劍。“王院長說的是李飛揚。”
“李飛揚,他怎麼啦?”高劍驚得不行。
“他得了癌症,我也是剛知道不久。昨天去看他還好好的,怎麼說不行就不
行了呢?”劉之全說。
“這個世界真該詛咒了!”高劍惡狠狠罵着,伸腿下地。
劉之全馬上攙住高劍,兩個人朝門走。
門開了,佳麗淚眼吧唧地進來,看見劉之全兩個人都是一呆。劉之全忙轉開目光,佳麗把住高劍的另一條胳膊,哽咽着說:“高老師,副班長不行了。”
“我知道,我這就去看他。”高劍暗啞着聲音說完,向門走去。
劉之全卻拽拽高劍:“高老師,他醒了。”指指江澎浪。
三個人到了江澎浪牀邊。
“江澎浪,你聽着聽着聽着,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不幸。既然讓咱們攤上了,咱們就要面對,不管能不能承受得起。”高劍握住江澎浪的手說。“你一定要挺住,聽到沒有?”
江澎浪直着眼看着天棚,心在狂呼亂吼:“她死了,辛辛苦苦追來的愛人死了!死得這麼突兀,死得這麼離奇,死得這麼絕情!……”
高劍淚眼婆娑地繼續開導:“她那麼善良,那麼明理,她不該這麼做呀?可是她做了,我想她一定有個非得這麼做的理由。讓我們一起去尋找那個理由吧,好不好江澎浪?”
江澎浪呼地坐了起來,因手臂綁在牀邊上,累得他半躺半坐:“對對對。她一定有理由,我這就去問她。”邊說邊往下撕扯繃帶。
劉之全和佳麗立即上去摁住江澎浪,然後,一個把着一個綁。這對已經分居兩個月的夫妻,此刻的動作卻是這般的一致。
“江,你冷靜下來好不好?”劉之全說。
“她死了,死了你聽到沒有?能問我們不去問嗎?”佳麗喊。
江澎浪不動了,眼角的淚水簌簌地流淌着。
“你們倆看着他,我去看看。”高劍歪歪扭扭地向門走去。
突然,隔壁響起撕心裂肺的哭聲。
高劍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劉之全和佳麗跑過來,一邊一個攙起高劍到了牀邊。
“天哪!這是爲什麼呀?”高劍拍打着牀鋪,淚水刷刷地流下。
佳麗趴在高劍的牀邊嗚嗚地哭。
劉之全坐在江澎浪牀邊的椅子上流淚。
室內四個人都在哭,悲傷的程度不同,但悲傷原因只有一個。
忽然,吵吵嚷嚷的聲音,合着拖拖拉拉的腳步聲迫門而來。
一會兒,門開了,陰賢神不守色地大步進來,她身後是一臉惶急的孫可心,皺着眉的孔笑和有些慌亂的杜相。
“哎喲!我的孩子,你這是怎麼啦?哎呀?誰把你給綁上了?”指着孔笑和杜相陰賢逼問:“這是誰幹的?”
“陰主任,您別誤會。”杜相急忙解釋。“剛纔給他輸液他老是動來動去,弄得滾了兩次針,沒法兒才綁上的。您看,這麼寬的繃帶不會勒傷的。”快速解下繃帶給陰賢看。
陰賢馬上立起了眼睛:“你這理由也太荒唐了,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哪個醫院這麼打針的!你們這是狡辯,是虐待病人,我一定要找你們的院長談談了。”不依不饒,官架十足。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她,除了孫可心。
孫可心滿眼柔情地看着江澎浪,看着他髒乎乎的衣服,看着他亂糟糟的頭髮,看着淚痕狼籍的臉。突然,她覺得不對勁,陣陣不舒服感也捲上心頭:“傷心欲絕,淚流不止!沒傷沒血,只有額頭青了一小塊兒,至於疼得哭腫了眼睛嗎?哦,那他是在哭別人了?誰值得他這麼悲痛呢?”她不停地轉動着腦袋,挨個地察看室內的人,“怎麼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悲慼?就連這兩個穿着白大褂的傢伙也不例外。他們到底——”猛然,她大大地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