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昭這段時間已經把奇奇怪怪的事情和奇奇怪怪的人遇了個遍, 現在心裡原本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所以也沒有想太多,幾步就走到那個人面前。
趾高氣昂地盯着他, “你一直跟着我幹什麼?”程千昭的語氣十分不善。
那人起先一直低着頭, 好像並沒有刻意跟着程千昭, 但程千昭注意到了他, 才確定他是在跟着自己, 此時,聽到程千昭的質問,佝僂的身軀一點點直起來, 慢慢擡起頭。
是一個老人,皮膚皺在一起像樹皮一樣, 把程千昭稍微嚇了一跳。
如果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程千昭當然不會害怕, 主要是他的眼神,像把匕首一樣銳利, 死死插進程千昭的心裡。
程千昭的氣焰頓時弱了不少,但他知道必須硬碰硬,於是硬着頭皮上,“問你呢!跟着我幹嘛?!”
面前的樹皮扯着褶皺,一點點, 一點點的扯開, 竟然笑了。
“是你在找我。”樹皮說。
程千昭輕輕眯起眼睛, 難道面前這個人知道他的什麼事?
按道理來說不大可能, 程千昭在這個時空只對兩個人說過自己的來歷, 一是小萬陌,還只是個小孩子, 二是林森,剛剛跟他見過面。
既然這兩個人都不大可能向面前的人透露程千昭的行蹤來歷,那……面前的人是誰?
而且他說……“是你在找我。”
程千昭猜測,他在找誰呢?一直以來尋找的目標……從來都是……馮思筠?!
程千昭上上下下地觀察着面前的人,但是不對啊,面前這個人,雖然年邁,但能明顯看出來是個男人,馮思筠,就算再怎麼變化也是個女人吧。
程千昭開始回想起林森說的一些話,他確認,林森從來都說的是“我的妻子”,沒有用過其他不明含義的代名詞,妻子……應該寓意起碼是個女的吧?再說了,如果林森性取向不是妹子,他應該提前會告訴程千昭一聲纔對。
“我不認識你,也沒有在找你。”程千昭說。
樹皮眼睛微微眯起,沒了笑容掛在臉上,看起來更可怖了。
程千昭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轉身就打算離開。
“我知道你現在遇到了麻煩。”樹皮在他身後慢悠悠地開口,似乎意料到了他會停下來。
果不其然。
“你到底是誰?”程千昭回過神來仔細觀察面前佝僂着的身影,印象中沒有誰能和他重合在一起,“怎麼會知道……我的事?”
樹皮重新掛上了慘烈的笑容,“我是誰?”他的眼睛灰暗污濁,聲音聽起來有些撕心裂肺的意味,“我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罪魁禍首,是再也回不去的普通人。”
程千昭不明所以,“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他的手在口袋裡握緊了,面前的人說的話雖然聽不懂,但他依舊能感覺得到,危險,面前的人,很危險。
“我是林森。”樹皮收起笑容回答了程千昭之前的問題。
程千昭瞳孔猛然放大,“怎麼可能?!”他完全不相信,“林森正在研究院……林森他……”
“那是另外一個我。”面前自稱是林森的人開口,“你不是也知道的嗎?雖然一個時空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存在兩個一樣的個體,但並不是做不到,你不是……也見過另外一個,還處在幼時的你嗎?”
“你跟蹤我?”程千昭緊緊皺着眉頭。
“不不不。”林森搖搖頭,他現在這幅樣貌做搖頭的動作看起來都有些困難,“你本來就是我讓你來這裡的,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程千昭還沒有從“林森變成老怪物”這個情境中走出來,現在腦子還有些亂,“所以現在的你,究竟是哪一個你?”
林森眯了眯眼睛,渾濁的眼球在眼眶裡轉了轉,“那麼……程千昭,現在的你,究竟又是哪一個你呢?”
程千昭被這個問題問住了,轉了半天腦子也沒轉回來,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平行時空那麼多,每個時空都有一個相對應的他,他可以給其他時空的每個人編號,1.0,2.0,3.0……無數個號碼,代表着無數個他,可是,自己在那麼多人之中,究竟算哪一個呢?
任何一個“他”也可以給他編號,把他變成芸芸衆生中普通的一個路人甲,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世界裡的主角。
也是在這個問題之後,程千昭纔再次驗證,林森的做法確實是反社會反人類的,他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投放到這個世界,改變了原本世界的秩序和準則,就算再不想改變,葉多多少少會因爲他的到來產生一些不可逆的變化。
“我和我的妻子相識於研究院。”林森佝僂着背端來一杯水,放到程千昭面前,開始把他的人生娓娓道來。
“思筠她,很聰明,也很漂亮,剛畢業的時候,就被指派來做了我的助手,慢慢的,我們有了深厚的感情,因爲研究的主體一致,我們成爲了生活中的夫妻,精神上的伴侶,好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年,雖然研究上沒有什麼成績,但我們兩個人一直生活的很幸福,之後,思筠檢查出了癌症,發現的太晚,做手術也來不及,她很快就離開了我……”
程千昭一直沒有打斷他的話,放在桌子上的水也沒打算喝,只是靜靜的聽着,這個故事他聽過了,後面發生的一切他都很熟悉,林森自從他妻子去世以後就一蹶不振,沒有辦法繼續從事研究工作,於是組織只能讓他先退休,但是他十分思念馮思筠,狠心割斷了以前的一切聯繫,開始一個人投身到研究事業裡。
再之後,他就成功了。
林森後來講的一切和程千昭知道的八九不離十,基本上都對得上。
“我有一個問題。”程千昭說。
“嗯?”
“既然你告訴過我,一個世界不能容許兩個同樣的個體同時存在,我是個例外,爲什麼你也會在這裡?”程千昭問。
“我在等你。”林森沒有絲毫遲疑。
“什麼意思?”程千昭不解。
“你也看到我現在這副鬼樣子了。”林森嘆了口氣,“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就一直在這裡等你,告訴你這一切,告訴你,不需要尋找思筠了……”
“爲什麼?”
林森渾濁的眼珠死死盯着地面,“因爲思筠她……已經不存在了,不存在在這裡,不存在在任何一個我們能抵達的世界,就因爲我當初所做的那一切。”
“你是說……”程千昭問得小心翼翼,“她不存在在任何一個平行時空了?”
林森輕輕的點了點頭,看起來卻很沉重。
“怎麼會呢?”程千昭不太相信,“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林森眼皮稍稍擡了一下,“我們做實驗的時候,有個方法叫做‘抽樣’,我現在的這副淒涼的樣子,就是拜他所賜,我那個時空的你,並沒有找到思筠,還被時空本身吞噬了,我一意孤行,走了很多個時空,去尋找思筠,人總歸不是上帝,所以……遭到報應了,我的身體年齡,已經幾百歲了。”
“等等……”程千昭在一切關鍵中聽到了最關鍵的部分,膽戰心驚,“我會被時空吞噬?”
林森顫顫悠悠的點頭,“在你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實驗的弊端是什麼,後來,才發現,人類若是想貿貿然改變世界的規則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實驗並不是無休止的,它有時間限制,如果你不能在規定時間內回到原時空,你就會被兩個時空同時驅逐。”
程千昭像被從頭頂潑了一盆冷水,透心涼。
“那我會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林森說,“大概會變成宇宙中的塵埃,或者,去另外一個我們現在並不知道的地方吧。”
程千昭整個人頹了,癱坐着,大腦一片空白。
“我專門來告訴你這些,是讓你趕快回去,另外,我準備了一封信,你轉交給那個林森,他看到自己的筆跡,會明白的,就算還要一意孤行,你也能保全自己,能少一個無辜的人,也不錯。”
林森說完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暗黃色的信,似乎已經塵封太久太久,遞給程千昭,程千昭低頭看着那封信,沒有接,林森也不急不惱,就一直拿着,也不收回去。
許久。
“時間限制是多久?”程千昭問。
“大概五天,我也沒有確切的數據能證明,只是猜測。”
程千昭點點頭,接過那封信,放在手裡,垂着頭,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我可能幫不了你了。”程千昭說,“我回不去了。”
林森睜大眼睛看着他。
Wωω ⊙тTk an ⊙¢o
程千昭露出一個極爲慘淡的笑容,非常難看,“我把那個零件弄丟了,也就是說……”程千昭的腦海裡浮現出了萬陌的臉,感覺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他了,“……還有兩天,還有兩天,我就要消失了。”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