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昭多多少少懂了萬陌之前的心情, 想讓他回來，就不得不和林森合作，但是合作的代價是, 與負面的一方爲伍。
他們不敢說自己是極其有正義感的人, 但是真的站在反面這方以後, 還是很不得要領, 以至於不情不願。
“我們需要時間準備一下。”林森很滿意這次談話, 隨便說了幾句，就讓萬陌和程千昭離開了，當然不是離開別墅, 只是離開他的視野。
等程千昭回到房間後，濃重的無力感向他襲來, 他很早以前就意識到, 自己其實是很渺小的人類, 被選做試驗品投放到未來也好，回來也好, 或者學習也好，工作也好，未來的感情也好，總是別人率先幫他做了決定，他自己去做就好了。
遇到萬陌以後, 這種情況稍微有了一點點變化, 起碼感情他可以自己努力, 即使未來爸爸媽媽不同意, 勃然大怒, 他也認定這個人了，不給自己留退路, 工作現在也有了眉目。
原本以爲事情在一點點向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現在看起來，自己還是很渺小啊，就算加上了一個萬陌，也還是沒辦法對某些不想做的事情說NO。
“我是不是很沒用？”程千昭閉着眼睛躺在牀上說，“只能任人擺佈，妥協，一點辦法都沒有。”
萬陌把手掌輕輕覆在程千昭的眼睛上，程千昭把眼睛睜開，眨巴眨巴，睫毛刷在萬陌的手心，一下一下，奇異的酥麻從手心傳遞到心底迅速蔓延開來。
“很多事情本來就很無可奈何，都要量力而行。”萬陌說。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程千昭換了個姿勢，側躺着看着萬陌，“小時候，我跟我哥打架，好幾次都把他打哭了，哭的眼淚鼻涕到處都是，跑去跟我媽告狀，後來，雖然遇到很多事情，也是得過且過的，但都是些無所謂的小事兒，根本沒放在心上，我覺得自己的那股子衝勁兒還在，不過現在是怎麼了？畏首畏尾，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不想幫林森嗎？”萬陌突然問。
程千昭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個說法也不對，搖了搖頭，解釋，“不是不想幫他，我只是覺得這樣不對，他有多喜歡他妻子，從他做的那些事情我都能看出來，但是性質不一樣啊，就算我無論再怎麼喜歡你，也不會想着違背常識規律去改變大自然的準則把你留下來。”
程千昭輕輕嘆了口氣，“該放手的時候，就是要放手的啊，他妻子說不定也不希望他這樣做。”
萬陌沒有說贊同他的想法，也沒有說不贊同他的想法。
徒留程千昭一個人碎碎念，暗自神傷。
林森說自己對他們很放心，但還是收走了他們的一切通訊設備，一日三餐別墅供給，除了不能出門，生活得到挺自在的，程千昭有過無聊的時候，試圖和別墅裡的其他陌生人說話，但是沒人搭理他，興許是不願意讓此等小人物從某些聊天內容中得知他們更多的事情。
程千昭在這種環境下，大腦快速運轉，越想越離譜，甚至腦補出了等事情結束他和萬陌兩個人就會被人道毀滅的戲碼。
不過把這種想法說給萬陌聽，後者並不以爲然，“他們又不是黑社會，隨隨便便看人不順眼就能殺了？林森也不是那種隨便殺人的主。”
“可是他拿別人做實驗啊。”程千昭反駁道，“還不是一樣藐視別人的生命。”
萬陌搖搖頭，“性質不一樣，我覺得林森也不至於會殺了我們，對他沒好處，我們有正常的社交關係，失蹤上幾個月就會被別人發現，更別說莫名其妙死去了，這是他們給自己找麻煩。”
程千昭覺得有道理，但還不是特別的放心。
“誒，對了，我來之前見過劉警官的，跟他說了你失蹤的事，現在，你還沒回去，我又不見了，他肯定覺得不對，會查下去，要是他能夠找到我們，我們就得救了啊。”程千昭說。
萬陌沉吟了一會兒，“還是希望他別蹚這趟渾水了吧，誰都不知道事情能打到什麼程度，牽扯進來的人，越少越好。”
程千昭沒辦法反駁，自己坐在那兒神遊。
林森對這次實驗很是看重，前前後後準備了三天，說起來準備，程千昭覺得他也就是研究各種數據罷了，一串串數字看得他頭暈，看不懂，也不想懂。
第三天晚上林森再次找程千昭談話。
“明天早上我們就能進行這項試驗了。”林森說。
程千昭拍了拍手，“喜大普奔。”
林森沒做出什麼特別的表情，還是像往常一樣笑了笑。
“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家？”萬陌站在後面開口。
林森顯得有點兒訝異，“等實驗完滿結束，你們想什麼時候走都可以。”
“你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萬陌說。
“當然。”林森的回答信心滿滿，“你們都是懂事的人，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不能做，我看好的也就是你們這點，只要別亂說話，這件事一結束，我們就當不認識也行，不過沒事的時候還是可以約個飯的。”
誰要跟你約飯啊。
程千昭扁着嘴在心裡默默吐槽。
萬陌沒再多說，點了點頭。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程千昭前一晚沒睡着，他就是這樣，事情前期一點都不着急，就是到了最後關頭開始緊張，明明所有情緒和想法都已經演練過千萬遍了，但到了這個時候，總生出一種想退縮的欲|望。
萬陌看出了程千昭的心情，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程千昭回頭看了一眼萬陌，被林森叫上前去。
“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重點，務必找到我的妻子，十二年前她已經參加工作了，工作地點是北城街道256號，名字是馮思筠。”林森一字一句再次叮囑，程千昭點了點頭，把信息記下來。
“這個是能讓你回來的東西。”林森遞給他一個小零件，程千昭放在手裡端詳，是一個像星星一樣的金屬塊，中間有個凸起的小按鈕，“我應該怎麼做？按中間的按鈕？”
“嗯。”林森說，“這次跟你上次不一樣，你可以帶人回來，找到我的妻子，只要你們有身體接觸，你按下那個按鈕，就能帶着她一起回來。”
程千昭冷笑了一下，“我跟你的妻子有身體接觸的話，你難道不想砍了我？”
林森不以爲然，“抓住她的胳膊也算是身體接觸，如果你有更過分的行爲，我不僅可以砍了你，還有你男朋友。”
程千昭：“……”
萬陌走到他身邊，看着他，兩人相顧無言。
程千昭總覺得此刻應該上演一個什麼痛哭流涕的戲碼，然而他和萬陌誰都哭不出來。
萬陌：“早點兒辦完，早點兒回來。”
程千昭：“嗯。”
林森：“……”
“你們兩個就不打算稍微告別一下？”林森在一邊說。
“就這樣吧。”程千昭低頭看着手裡的星星零件，“太深入告別了怕你嫉妒，怕你承受不來。”
林森：“……”
萬陌幫程千昭理了理衣服，靠近他的耳朵低語，“我就在這兒等你，一切小心，有什麼不對的情況，立刻回來。”
“嗯。”程千昭對他笑笑，“一回生，二回熟，別擔心，我就是再出去逛一圈。”
萬陌點點頭，示意他自己並不擔心，但是兩個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都擔心的不得了。
程千昭站在林森規定的位置等待命令，萬陌在距離他兩米的地方站立着看着他，兩個人的目光交匯，似乎看不到旁人，天地間只留兩個人交匯着的目光，傳遞着濃濃的情意。
真值啊，程千昭想。
莫名其妙攤上這麼一大攤子破事兒，但找到了這麼個人，真太他媽的值了。
他看着萬陌不動聲色的眼睛，張嘴想說出那三個字，試了半天，還是換了個委婉的告別方式。
“別。擔。心。”
對了這麼個嘴型。
萬陌的目光依舊停留在他臉上，沒什麼過多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看沒看見他的嘴型，不過類似的話說得太多了，也沒必要刻意強調。
程千昭漸漸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些發熱，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胸口開始發悶，有些想吐，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唱歌，他在迷糊之中想起來，上次也是聽到了這樣的歌聲，睡着了就回到了過去。
程千昭努力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他知道自己還在別墅裡，而萬陌還看着他，因爲他也能看得到萬陌，雖然除了萬陌，周圍的一切都看不見。
他看到萬陌的嘴脣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麼，他努力去辨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一直在冒汗，汗水順着臉頰滴落下來，他眯起眼睛，集中精力，想知道萬陌最後說了什麼。
——“懷疑”？
最後，程千昭的耳邊清晰地傳來水滴滴落的聲響，漣漪在他大腦裡一圈一圈蔓延開，他雙眼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