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頹然。
在這個虛無的空間裡, 根本分不清什麼是現實，究竟還存不存在所謂的現實。
原本程千昭以爲自己做的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現在卻不知所措了。
他在這片虛無裡, 呆坐了很長很長時間, 長到他分不清是幾個小時還是幾天, 或者更久。
感受不到飢餓, 感受不到睏倦。
他只能掙大眼睛努力想要看到周圍的事物, 找到出路。
但是不行，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程千昭有些喪氣，忍不住猜測, 或許，他現在本來就完全消失了, 不存在於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誰都找不到他, 他也回不去。
可是他心裡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
他有朋友，有愛人, 有家人，爲什麼會什麼都沒有呢？
他不明白，可他又確實什麼都看不到。
那個聲音說，他看到了什麼，就是他回去的根本, 可是……
程千昭繼續坐在這片虛無裡。
“很多事情本來就很無可奈何, 都要量力而行。”
“我就在這兒等你, 一切小心, 有什麼不對的情況, 立刻回來。”
……
程千昭又想起來萬陌說過的話，想告訴他, 自己大概是，回不去了。
“我說，四年前的那個我，和現在的這個我，你更喜歡哪一個？”
……
這是萬陌曾經問過他的問題。
四年前的我，現在的我，你更喜歡誰？
他記得那個時候，他剛回去，和萬陌躺在黑暗裡聊天，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聽得見他的聲音，他們說起這個問題，而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
“……你們是獨立的兩個人，性格都不一樣……我沒有把他當做你，也沒有把你認成他，而且，他也沒有把我當成是以前的我啊。”
程千昭好像明白了些什麼，他的心，徹底歸爲寧靜。
在黑暗中，眼睛是沒有作用的，而這個世界上，也從來不存在任何兩個相同的個體，心裡存在着什麼，當然要用心去體會，眼睛是看不到的。
程千昭慢慢閉上了自己的眼鏡。
大腦裡描繪出了很多場景，是他的真實經歷，只屬於和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在遊樂園散步聊天，一起騎單車，一起堆雪人，一起包餃子，一起逛超市……
而那個人……
“千昭……”
“今天天氣很好……今年冬天好像一點兒也不冷，連場雪都沒有下，你記得我們堆的那個雪人嗎？你還給它加了眼睛和鼻子……新聞上說今年不會下雪了，你醒來以後，我們大概不能一起堆雪人了……”
“你不會是因爲這個才一直不醒的吧？”
“千昭……”
“快點醒過來啊，快點回來啊……千昭……”
“我一直在等你啊……從來沒有離開過。”
……
程千昭終於看清楚了那個人的臉，那是貫穿他了整個短暫人生的一張臉，他見過那個人的很多種樣子，不同時期的樣子，小學，中學，大學……
懊惱的，幼稚的，桀驁的，冷漠的，可愛的，悲慼的……
統統見過。
而那個人，是他回去的根本。
他明白了。
程千昭費力的睜開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的，藍一片白一片，有人趕快湊上前來。
“千昭？千昭？”
程千昭張了張嘴，什麼音也發不出來。
“醫生！醫生！他醒了！”那個人跑遠了。
程千昭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這趟走得也太艱難了，再也……不要離開你了。
身體太過疲憊，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睡過覺，程千昭很快，又昏迷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但是好歹恢復了一些力氣，程千昭動了動手，發現牀邊還有其他人，艱難的扭過頭，看到了自己腦子裡最思念的那個人。
程千昭輕輕擡起手，附在那人的腦袋上，那人立刻被驚醒了，猛地擡起頭。
看到他睜着的眼睛，終於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程千昭的恢復能力很強，只過了兩天就能被萬陌攙扶着下樓曬太陽了。
“走累了嗎？”萬陌問他，“去那邊坐坐？”
程千昭搖搖頭，“走慢一點兒就行了。”
“嗯。”萬陌挽着程千昭的胳膊，真的走得很慢。
“啊……我現在還是覺得很幻滅啊。”程千昭說，“怎麼就直接過了兩年呢？林森也失蹤了……我還給他帶了封信呢……”
萬陌還是扶着程千昭坐在長凳上。
程千昭還在碎碎念，“我那邊明明只過了幾天啊，而且，信也沒拿回來，還差點兒丟了命……”
“回來就好。”萬陌安慰他，“不用管那些了，就當是一場夢吧，反正，現在和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話是那麼說……”程千昭總覺得太虧了。
醒過來以後，程千昭被萬陌告知，他在出發沒多久以後，儀器數據出現異常，林森意識到自己的試驗出了問題，但就是不知道問題在哪兒，還叫了些幫手一起研究。
大概過了一個多月，林森找到萬陌，說自己要親自再去一趟，還說對程千昭帶來的傷害深表遺憾，萬陌沒有勸他，那是他的執念，別人解決不了。
之後，林森就失蹤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程千昭的家人很快和徐嘉譽找上萬陌，萬陌只能對徐嘉譽說了實話，兩個人編瞎話瞞着程千昭的家人，說他去外地工作了，自己說不混個樣子就不回來見他們。
徐嘉譽私底下問過萬陌，“你覺得他還會回來嗎？”
他覺得這個謊言是個無底洞，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的。
而萬陌不覺得，他認爲程千昭總有一天會回來，自己一直在等他，他憑什麼不回來？
林森失蹤一年以後，程千昭出現在他離開時候的那個別墅裡，有人聯繫到了萬陌，萬陌趕快把他送到醫院，之後，萬陌一直留在醫院裡照顧程千昭，他自知這事情瞞不下去，只能通知了程千昭的父母和哥哥，但沒有說具體原因，知情的人只有徐嘉譽一個人，每每看到程千昭躺在牀上，就跟要哭了一樣。
程千昭的父母和哥哥都不理解爲什麼一個不同校的高中同學會一直照顧自己的兒子，後來，萬陌乾脆挑明瞭自己和程千昭的關係，一開始，程千昭的父母勃然大怒，好在程昱昭攔着，時間一天天過去，程千昭的父母幾乎都要放棄了，程昱昭來看過程千昭幾次，慢慢的，也很少來了。
程千昭一直沒有醒過來，萬陌每天都在牀邊跟他說他們以前的事，一件一件說，還說了很多關於未來的事，希望他能醒過來。
之後，就是兩年後的現在。
程千昭光是聽着就彷彿能感受到萬陌那段時間因爲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很心疼。
“我知道林森去了哪兒，他找了很多個世界，還是找不到馮思筠，之後他就明白了，妄想改變世界的規則，是不對的，是他讓馮思筠消失的，然後，他就一直在原地等我……”
“嗯，應該是這樣。”萬陌很捧場的回答他。
“哎……”程千昭嘆了口氣，“故事雖然有些小出入，但整體趨向還是一樣的，所以說，最倒黴的到底是誰啊？”
萬陌反問他，“你覺得是誰？”順便摸了摸他的頭，頭髮長長了，過幾天要減減，這兩年，程千昭瘦得可憐，看來要改變食譜，好好給他補補。
“當然是你啦。”程千昭牽住他的手，“最無辜的路人甲。”
萬陌勾了勾嘴角，“那要分是什麼結局，如果是目前的這個結局，我就是最幸福的路人甲了。”
程千昭看到熟悉的笑容，被晃了眼。
萬陌這兩年已經成爲學校的正式老師，他除了照顧躺在醫院昏迷着的程千昭，就是忙工作，現在帶他的老師正在培養他升級成國家級運動員的教練。
程千昭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光芒萬丈，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兒，身上的肌肉，更結實了，眉眼中透着成熟。
反觀自己，好像還是個小孩子。
“怎麼了？”萬陌覺得程千昭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哪裡不舒服嗎？”
程千昭搖搖頭，“我什麼時候能出院啊？”
萬陌輕輕摸着他蒼白的臉，“最起碼還有一個月的觀察期吧，你躺了兩年誒，要好好檢查下有沒有什麼後遺症。”
程千昭嘆了口氣。
萬陌看着他瘦弱的身體，好像猜到了他在憂傷什麼，於是湊到他耳邊耳語，“你是不是……想回去……做了？”
程千昭睜大眼睛擡起頭，“你你你……太不要臉了！”說完自己倒先紅了臉，趕緊看看周圍，幸好好像沒人關注他們這邊。
萬陌愉悅的笑了出來，笑完低聲開口，“你怎麼知道這一年我沒跟你做過？”
程千昭猛地瞪着他，“你竟然對一個病人！令人髮指！”而且主要是他什麼感覺都沒有！
萬陌輕輕攬住他，嘆了口氣，“我只是做好了你這一輩子都醒不過來的準備，時光太漫長了，有那麼多時空你都可以去，我卻只能停在原地等你，我都不確定，等你回來以後，我是不是還活着。”
程千昭愣住了，緊緊抱住萬陌，“不會走了，再也不會走了，那麼多時空都沒有這裡好，我只想陪在你一個人身邊，其他人都不重要。”
“真的？”萬陌說。
“真的。”程千昭說，“我把自己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浪費在你身上。”
萬陌笑了，“我考慮考慮吧。”擁緊了懷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