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恨無常
壓住心頭的疑惑,孟帥將他扶起來。
剛剛扶起,看到榮令其的臉,孟帥臉色大變,險些鬆手,將他摔下去。
在他印象中,榮令其雖然算不得一等一的美男,但儀表堂堂還算說得上,至少比自己帥上一個等級,但現在榮令其的臉,完全面目全非。
孟帥很難說,那還是不是一張人的臉。
在他臉上,不知被誰砍了十七八刀,每一刀都皮卷肉翻,深可見骨,五官在這些刀傷之下,扭曲殘缺的不成樣子,這張臉就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孟帥再也忍不住,悲憤交集,喝道:“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他和你有什麼仇?是郭家大公子麼,爲了逼供麼?”
榮令其的臉上,已經不可能有什麼表情了,他也沒精神回答孟帥的話,嘴脣微動,道:“真……沒想到……榮……榮某死在……自家主君手中……也是……也是死得其所吧。”
孟帥聽得糊里糊塗,道:“什麼自家主君?你哪裡冒出一個主君來?是……”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失聲道:“是昭公子麼?那個昭什麼公子殺了你?”
榮令其自言自語,彷彿在對空中的某個人傾訴,聲音微弱,卻也堅定,道:“恵王……壽王他們爭鬥……不是正統……昭王纔是……是……”
孟帥怒道:“我管他是不是正統,他殺了你,是不是?”
榮令其低聲道:“東西……給他啦……我也瞑目了……爺爺……能去見爺爺了……”
孟帥深呼吸幾次,道:“你既然是他這一邊的,又對他忠心耿耿,他幹嘛要殺你?他要你冒充他被殺死,他好脫身,是不是?”
到這時,他已經把思路整理清楚,榮令其穿着那昭公子的衣服,又被劃花了臉,扔在地牢裡,這分明是小說中常用的手段——替死鬼。
想必是兩人湊巧被關在一起,榮令其認得那昭公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將自己保管的東西交付了。那昭公子不但拿了東西,還要把他物盡其用,假裝死的是自己,冒充榮令其已經逃走了,將來有什麼黑鍋,都有死了的榮令其來背,他自己拿了東西,不知道哪裡逍遙去了。
這一招倘若是對敵人用罷了,對路人用也算的黑心,但還可以理解,但將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部署如此處置,令人心寒齒冷。
果然榮令其道:“他說……他還要趕去京城……路上……不可引人注目……他要先死……一次……”
孟帥怒道:“這是騙傻子呢!三歲小孩兒也不會上當。”
榮令其接着道:“我也答應了……”
孟帥一口氣上不來,叫道:“我擦。”
榮令其低低道:“我答應了……換了他的衣服,叫他先走……他臨走……捅了我一劍……劃花了我的臉……他並不信我自殺……要……要自己動手才安全……”
孟帥聽得氣憤填膺,百般的不適,怒道:“什麼東西,那麼狼心狗肺?我呸,就他還什麼正統?啊呸!”
榮令其光景越來越差,低聲道:“是我自己願意的……”
孟帥氣的腦仁疼,道:“什麼叫願意的?我說你到了這個時候,一點也不傷心難過,一點也不氣憤惱怒?”
其實這句話問出來沒什麼意思,榮令其命在頃刻,戳將死之人的心肺,並非德行之事,以孟帥的性子,不會說出口來。但這時見了榮令其的慘樣,實在忍不住,想要問這一句。
榮令其聽見了他的話,似乎苦笑了一聲,但臉上早就血肉模糊,也分不出苦笑來,道:“傷心有一些……憤怒……倒沒有……是我背叛在先,應當的。”
孟帥匪夷所思道:“什麼意思?你會背叛?”
榮令其低低道:“東西……都該交給殿下……是我私自……私自交給人旁人……雖然是權宜之計……與背叛無異……”
孟帥道:“你給別人?那怎麼會?”看榮令其千里奔波,爲此和族人翻臉,百般逃竄,如此執着,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榮令其手指微微一動,似乎指向孟帥,低聲問道:“給你的信……看了麼?”
孟帥道:“什麼信?”
榮令其道:“給你……放在衣服裡的……交代了丹藥……下落的。我給了王印信……並沒有……丹藥交給殿下……本來最後打算說……他……先動了手……我沒再說……”
孟帥驚異難言,道:“你給我丹藥?什麼時候?”他思慮百轉,想起了在郭寶茶家的事,道,“是那天我昏過去之後的事?你說的丹藥,不會就是藏在你告訴我的那個地址吧?”
榮令其道:“當時……已入僵局,我若不給你……沒人可以信任……因此先放火調虎……丹藥給你……是我自己私心……”
孟帥前後推想了一番,立刻明白大半,那時他將自己放暈,然後出去吸引旁人的視線,好讓他偷偷溜走。或許就是因爲他做的太煊赫了,才引來郭家大公子的抓捕,最終落了這個下落。
榮令其道:“我……一直有私心……想都給你了……因此猶豫了……不想給他……已是背叛了父祖……背叛了主君……是我自己該死……”他突然伸手,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下子抓住孟帥的手。
榮令其的眼睛因爲刀傷,已經無法視物,如兩條血縫,這時陡然睜開,兩道血痕驟然滑落,宛如兩道血淚,就聽他陡然急促的說道:“事到如今,就背叛個徹底。我頭髮中藏有半枚圓環,另外半枚在折柳堂手裡,你湊齊了圓環,可以開啓最珍貴的那個箱子,東西你……你自己處置吧。”
孟帥突然開口道:“你真的給我?爲什麼不給榮家的人?”
榮令其道:“你不就是榮家的人麼?榮……孟帥?”
孟帥道:“我不是啊,你幹嘛老以爲我是榮家的人?我說過我是孟帥,什麼榮孟帥……你……喂喂!”
榮令其的手驟然鬆開,頭偏歪了下去,再沒有任何動作。
他死了。
孟帥沉默許久,不知道是不是最後那句話刺激了他,加速了他的死亡。
原來他一直誤會,自己是榮家的人,因此他才一直照顧,最後的私心,到底是爲了血緣親人。
他最後託付的是眼前的人,還是他自己一直誤會的榮孟帥呢?
或許他死的不甘心。
他一片忠心,沒有換來一絲好意,唯一的那點私心,也沒能惠及家族,事事不成,一腔抱負在一日之內化作雲煙,何等的悲哀?
孟帥坐在他面前,呆了一陣,最終將他收入黑土世界當中。
這時,就聽那蛤蟆道:“哈哈,送來了新養料,這個看起來很好,比上次那個有營養的多了。肯定讓世界樹晉級。”
孟帥一怔,隨即喝道:“滾開,這個人我要帶出去安葬,不是讓樹吃得。”
那蛤蟆興沖沖的誘惑道:“這人的資質很高啊,我都聞出來,他身上很香,很好吃啊。你若吃了他結的果子,定能脫胎換骨。”
孟帥道:“我會爲了這點蠅頭小利就讓自己不開心?我不願意,所以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走吧。”
從牢房裡出來,慕容佳道:“怎麼樣了?人在麼?”
孟帥道:“沒人了,咱們走吧。”
慕容佳心中不信,孟帥進去的時間不短了,若說只是看一看,斷不用這麼久,但他出來時手裡確實沒東西,要問也無從問起,再加上看他臉色不好,似乎遇上了什麼不愉快的事,也不便詳加盤問,便笑道:“那好,正好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去,咱們走的時候可要踏着石頭,別落了痕跡惹人嫌疑。”
兩人小心翼翼走出去,幸喜一路無人看見。
來到尋常不惹眼的地方,孟帥道:“我從家裡出來久了,要回家看看,咱們就分別吧。”
慕容佳笑道:“這是應當的。只是公子不妨先和我們再回去看一眼。倘若我們小姐回來了呢?公子過家門而不入,與我們小姐緣慳一面,這不大好吧。”
孟帥嘀咕道:“這有什麼不好的?”面上卻笑道:“這不好吧。我看你急急忙忙的去找你們小姐,想必是極重大的事情要稟告。這等私密的事,我怎好去聽呢?”
慕容佳目光一轉,道:“倘若是尋常事,我還不恭送公子?偏偏這件事和公子很有干係,若是不一起聽,那還可惜了。”
孟帥疑惑道:“什麼事,還和我有關?”
慕容佳笑吟吟的攬住他肩頭,道:“咱們邊走邊說。”
孟帥很不適她動手動腳,心道:要不是看你是萌妹紙,我能讓你佔這個便宜。
慕容佳道:“公子,你可知道你隔壁住了什麼人?”
孟帥道:“不是你們郭二小姐麼?”
慕容佳道:“不是,你對門那家。”
孟帥道:“我早說過了,是一家封印師……學徒。”突然想起一事,暗道:是了,我現在也有資質了,雖然不知高低,但也要試試師父留下來的卷軸。按照我的經驗,師父所傳授的,定然是高明的法門,就怕太高明瞭,不好理解。有些基礎東西,我倒可以去問問那個人。
慕容佳道:“原來公子早知道了。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人不但是封印師學徒,他的師父可是前任國師,折柳堂大人呢。”
孟帥道:“這倒不知道……你說什麼?折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