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九 金戈鐵馬卷秋風
孟帥在林間穿行。
從紫金山下來,他乘馬往東方疾馳,快馬加鞭兩個時辰,這才下馬步行。
皇家的園林,有兩種,一種靠山,一種靠水。都是美景借勢而成。若是不靠山也不靠水,那麼跟皇宮一樣,有什麼建造行宮的必要?
當初鍾毓園就是靠水,一大片湖面甚至聯通地下龍木觀,而紫金山這兩座行宮,不必問,必然靠山,借山中涼意,供皇帝避暑。而孟帥趕去的最後一處園林,卻是地形最複雜的,半靠山,半靠水,處在紫金山餘脈吞金山下,與京城以西第一大湖吞金湖相接,過了吞金湖,景色急轉直下,不再有山林,反而是一大片草原。
在這種環境下建造的行宮,號稱“秋荻行宮”,太祖所建,爲的是每逢秋日的狩獵。當年大齊國力還強盛的時候,皇帝秋天可不會躲在園林中傷春悲秋,是要調集人馬在秋荻行宮狩獵的,各地的諸侯也有帶人來會獵的,一秋之獲,往往有野物數萬,頗有尚武之風。只是這樣的會獵耗費巨大,國力日衰之後就再也舉辦不起了。而秋荻行宮也慢慢衰落下來。
這也是孟帥爲什麼把它放在最後一個來搜查。在它看來,皇帝選中它的可能,只比鍾毓園大一點兒。畢竟秋荻行宮衰落的更早,已經有百年時光不曾啓用,如果它跟紫金山下的行宮一樣被泥石流埋了,孟帥一點兒也不會吃驚。
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搜查這個行宮很麻煩。
秋荻行宮已經荒廢,但是靠近它並不容易。吞金山上駐紮着一支軍隊,正是京東山營。整個吞金山都是軍事禁區,靠近殊爲不易。而從另一邊靠近,不但要穿過吞金湖那巨大的湖面,行走在草原上,無遮無擋,也很難避人耳目。
孟帥到了山口,不能上山,也不能騎馬,把馬卸下鞍韉放了,自行繞了一大圈,從草原潛了過來,仗着身子不高,在草叢裡穿行,倒也慢慢靠近了行宮
一面走着,孟帥一面腹誹:這甦醒怎麼回事?發了一次訊息,就無聲無息了?至少也沿途留下些訊號啊,不然誰特麼能找得到?
這腹誹開始是牢騷,後面便漸漸成了心中的疑惑——一點訊息也沒有,太古怪了。
要知道能靠近行宮的路不多,孟帥走的差不多算是必經之路了。甦醒只要不是冒險,也必然從這裡走過,至少至少,要有一部分路線是重合的。而沿途留信,是趟路的人的基本要求,甦醒也不是雛兒,爲什麼連一點線索都不留?
莫非其中別有隱情?
孟帥走到湖邊,便停住了前進的腳步。從這裡繞湖行進,不過半個時辰應該就能到達行宮——他已經看到了那片宮室的屋頂,但現在他倒不敢往前走了
在湖邊休息了一會兒,孟帥拿出了發訊息的玉佩,琢磨着是不是也先發個訊息過去?雖然不能發出具體的訊息,但若是甦醒看到了光芒再亮,必然能猜到是怎麼回事。若是方便的話,說不定會出來接他。
孟帥掉過玉佩,就要往後面左下角的地方按去。這種傳訊的方法鬧出的動靜比較小。畢竟要是按照正常方法傳訊,那正面的玉牌要大放光明,這個亮度可是很明顯的。要是甦醒正在潛伏當中,非被人發現了不可,直接按後面,只有六分之一的玉牌會發熱,比較適合隱蔽通訊。
正要傳訊,孟帥就覺得腳下的土地微微震動,如同波浪起伏,但與地震又不相同。
他愣了一下,突然俯下身子,用耳朵貼着地面傾聽。
震動,咆哮如雷——馬蹄聲的動靜,有大隊軍隊過來了。
孟帥是曾經在姜期帳下歷練過的人,對行軍的聲音並不陌生,現在軍隊離着還遠,聽不見明顯的馬蹄聲,但人馬踩踏的震動已經傳了過來,這種聲勢是其他動靜無法相比的。根據經驗,他還能大略判斷出人數。
大概有……五千人?
孟帥鬆了口氣,對於軍隊來說,這個數目並不多。
但仔細再聽,孟帥臉色卻有些難看。從聲音來看,這五千人恐怕都是騎兵,而且行動速度極快,蹄聲也出乎意料的整齊規矩,分明訓練有素,這是一隻真正的精兵精騎,至少在姜期坐下,這樣水準的精騎是湊不出五千人的——甚至三千人都沒有。
什麼地方來了這麼一隻精銳的部隊?
朝這邊來了
孟帥已經判斷出了對方的大致行進方向,立刻起身,悄沒聲息的推開,一路往草叢深處退去。大軍路過,或許會在湖邊打尖修整,孟帥要往前面湊,那可是找死。他離着一刀披散百萬軍的境界還有十萬八千里呢。
退到草叢深處,孟帥又疑惑來者是誰——難道是哪一路諸侯進京?但這條行軍路線,背後是冀州,冀州是皇帝直轄的州府,也有駐軍在,誰能突破防線,從這裡入京?
而且,一般人就算突破,也不會走這條路。因爲吞金山上明明白白駐紮着數萬軍隊,雖然不是最精銳的部隊,但也是京營的主力。從這裡行進,就是打吞金山口入京,要從京營的眼皮子底下走過,哪有不遭遇的道理?
要麼就是他們打算奇襲吞金山,一舉滅掉這隻部隊,要麼就是……他們是自己人。
孟帥傾向於後者。當然他希望是前者,要是真有奇兵天降,把東山營拔了,那可是一場大大的好戲。他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但是從部隊行進的有條不紊來看,好像還是朝廷的部隊可能性更大。要是外敵,也許前一天晚上駐紮,夜裡連夜偷襲更合適。
那就是冀州的駐軍啦?
孟帥回憶了一下冀州的駐軍——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當年在飛軍府學習過——突然想起一人,不由得吃了一驚,暗道:不是那位吧?
若真是他想的那人,倒說得過去,也只有那人麾下,能有五千頂尖精兵。
孟帥再次退了退,拿出玉牌,毫不猶豫的在左下角按了下去——這時候他可不管甦醒到底有什麼問題了,只這隻軍隊的訊息,就值得發出去。
按完之後,孟帥把玉牌放入懷中,暗自道:眼見這裡情勢嚴峻,我到底是留是撤?
在這個時候,孟帥已經傾向於這裡就是皇帝藏身之處了。據他想來,皇帝怕死,本來就靠着東山營的兵來保護。但現在情勢嚴峻,皇帝還嫌不足,又從冀州調兵來保護自己。說不定三天以後,他回京之時是在大軍中間行進,威風赫赫回京。畢竟他死而復生,是一件大事,難免有野心家蠢蠢欲動。這樣以精兵爲盾,更能震懾蠢蠢欲動諸侯,就算是幾個先天大師要動他也要考慮考慮。而孟帥看見的就是精兵來迎駕的這一幕。
雖然得到了消息,但孟帥只覺得不爽——這樣他們釜底抽薪,反敗爲勝的機會就沒有了。本來岑奕風賭的是皇帝暗中潛伏,不會有太嚴密的保護,甚至可能白龍魚服,暗地返京。沒想到皇帝要大張旗鼓的返京,全不管之前放出的風聲,看來是寧要裡子不要面子了。
要是這樣,孟帥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趕緊回去,和岑奕風說說,至少趁着這幾天把姜期救出來,輸的還不算難看,要等那精兵回城,接管了城防,恐怕救人都難了。
遠遠的只聽的一陣馬蹄聲響起,這來人倒是不多,星星點點七八騎,如一陣風捲來,不過片刻就能看見幾個精騎。孟帥認得是軍中斥候,本來是探路的。但這時已經到了行宮附近,不用探路,大概是來報上行蹤的。
他本來要退走,但這時忍不住又好奇的看了一眼——秋荻行宮中怎麼不見有動靜?這時候也該開門放炮禮迎了吧?皇帝可能不會親迎,但是總得派出欽差來等着吧?畢竟是長途趕來的精銳,皇帝有義務親迎勞軍。本朝皇帝不算是昏君,這點功課應該知道做吧?
而且——吞金山上的京營也沒有反應,按理說他們應該出來警戒,畢竟就算是自己人,也不是完全可靠,皇帝不在城中,正需要東山營保護,以策萬全,怎麼不見山上調動人馬?
孟帥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也可能是他根本不懂這些大事,只是自己揣測,當不得真。
探馬斥候沿着湖邊跑過,一直跑向吞金山。遠遠地,天邊已經出現了一線黑邊,那是大軍行進的陰影。
遠遠地,孟帥已經看到了豎起的大旗,黑色的旗面上寫了一個斗大的“龍”字。
真是鎮國公,天下第一柱龍將龍城
孟帥已經徹底放下心,或者說死心了——龍將在此,他人是一點兒機會也沒有了。
正要靜悄悄撤走,孟帥突然覺得懷中玉佩一熱,似有信息傳來,心道:必定是甦醒在別的地方也看見了這裡的情景,因此又來催促報信。不用傳啦,我也在這裡了。
隨手取出來一看,孟帥大吃一驚,只見玉牌背面的六分之一處亮起光芒,但這一次亮起的,卻是中間偏左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