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再次失神。
“我知道丫頭, 你聽叔這麼給你說,一定覺得這裡,”簡玉珩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腦殼, “就跟被雷了劈一樣轟隆隆直響, 你被國公府的人接走之後, 叔當初和你現在的感受一樣。叔也很鬧心, 叔常常想若你沒被接走, 叔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原來如此稀罕你。”簡玉珩說完見素雲依舊愣在當場,未有言語,他於是又道, 聲音放輕柔了很多,“叔對你好, 你也知道, 你非雲楓觀正經選拔的入門弟子, 一直未有師父授業,是叔從你五歲開始教習功夫, 一教就教了十年,你也跟着叔了十年,叔將一個身高不到我大腿的小女娃兒拉扯地這般高了。”簡玉珩用手比量了一下素雲的身高。
素雲年少時長得快,確實到十五歲的時候就這麼高。
簡玉珩嘆了嘆氣,“叔這十年怎麼對你, 你比誰都清楚, 雖然叔有時候說話刻薄些, 但行動上能對你好, 叔絕不含糊。丫頭, 你不知道那種心情,就是原以爲那個女娃兒會一直伴着我的, 有一天就聽說她要嫁人,你師兄知道之後喝得爛醉如泥,你可以問你師兄,當初陪着他一起醉的是誰。”簡玉珩回憶起幾年前的往事,自己都唏噓心酸。“直到……知道丫頭你被利用在權謀之中而險些丟了性命,叔不能坐視不管了,於是恢復了以往擯棄的身份。”
素雲一如保持着剛纔的表情,端端立於楓樹苗邊,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
簡玉珩又接着道:“叔早都說了對你不是無慾無求,不是想讓你爲我洗腳揉肩,像孝敬親叔一樣,而是把我當個正經男人看,等這事兒過了,與叔過日子吧。”
素雲的眼睫輕顫,總算有了反應,她微微道:“我明白了。”
簡玉珩道:“明白就好。”
素雲擡起雙眼看着簡玉珩,“原來叔一直對我都有私心,所以,在我決定留在季舒堯身邊的時候,你讓我知道有代真和他私生子這對母子倆。現在想來,以季舒堯滴水不漏的做事風格和根本就不承認代真母子倆的態度,他若不想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們的存在。那與我過日子的就是季舒堯,怎麼會是叔?”素雲聲音顫抖地說完,忽然就笑了出來,“哈哈,叔,你心機真重。我就說麼,今日在王府,你怎麼就能沒看見西夏公主給你下藥?你怎麼就會喝下去?看來這件事,也是聯合着西夏公主一起演戲的吧。哈哈哈,我以爲這個世上還有叔一個人對我好,什麼都不圖,就是隻爲我好。你都不知道我從王府回來到現在是怎麼過的,虧我還在因叔的命和我的節操中沒有立刻選擇叔而自責。哈哈哈,你們,你們一個一個欺我騙我瞞我,我楊素雲到底有什麼能耐,值得你們這樣算計着惦記着?”素雲把自己當做一個笑話看,笑夠了,笑累了,連眼淚都留了出來,她抹掉眼角的淚珠,看也未看簡玉珩一眼,轉身往屋中走。
“回來,你給我回來!”簡玉珩一步上前拉住素雲的胳膊,素雲使勁甩掉,繼續朝屋中走。簡玉珩乾脆收手,胸膛急速起伏,顯然也是被氣到了,他退回到楓樹苗邊,沉聲道,“你說我心機重?你說我對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算計?我就問你一遍,如果是因爲我喜歡你,又希望你同樣也喜歡上我,我不對你好,讓你看不見我的長處,就乾等着看你再喜歡別人?或者,轉身再去找季舒堯?再者,代真那件事,當初是我知道你要留下來,故意讓你知道沒錯,可是你記好了,你哭的時候,還記得我說的什麼?你和季舒堯之間,如果你能不在乎他對你的利用,還能原諒他揹着你做的這些事,那你倆之間,我還參合什麼?我當初是不是說了要保你也要保他?我喜歡你,我保你那是我心甘情願,可我還要保你喜歡的人,你當我傻?可我就是傻透了一心要看着你高興,才決定做那個成全你的傻號男人。也罷,算是從那件事之後叔對你的好就是別有用心,現在你也聽到我親口承認是我讓你去的代真那,要不然你現在和季舒堯還是好好的一對兒夫妻。其實也沒什麼關係,他現在還對你念念不忘只等你回頭,你也還戀着他,我現在就給季舒堯去說,以季舒堯的能耐完全護得住你,你的事,我也不管了!”
素雲在聽簡玉珩言語的時候,已經停住了腳步,此時等她回頭,簡玉珩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半刻鐘後,素雲的小院門口傳來了急速的腳步聲,接着就是急促的叩門。丫鬟將門打開,季舒堯穿着家常衣服走進來,還未等院門合上,他豁然張開雙臂抱着一隻愣在原地的素雲。
“素雲,跟我回家吧。”
素雲本能地想將季舒堯推開,季舒堯收緊手臂容不得素雲拒絕,他伏在她耳邊,低聲道:“素雲,我知道我欠你一句話,可是我始終都不想說,說了我就承認我錯了,我娶你娶錯了,我愛你也錯了,瞞着你也錯了,可是我就是不後悔娶你,也不後悔愛你,瞞着你也是因爲這樣的我不想讓你離開。我只能說,以後這些事不會有了,真的再不會有了。”
素雲推拒的雙手,緩緩垂落,她閉上了雙眼,任由眼底的淚水滑落,她悠悠道:“季舒堯,那個手帕……”還在季家大宅時,素雲後來發現一件她想不通的事,那個讓季舒堯時時揣在懷中的手帕,其實並不是她以前繡的。
“原先的手帕讓代真燒了。”季舒堯未等素雲說完,就道,“我憑印象自己暗中繡的,爲了想讓後來的你知道,你送我的東西我一直都愛惜着。”
素雲想象着,一個男人在燭火下偷着繡手帕的樣子,本該滑稽異常,可她一點兒都笑不出來。
“那……還有什麼事?”素雲又問。
“你十五歲在國公府及笄那天,那個陷害承王落水的家僕是我安排的,就在當日,你第一次見我,也是我掐好時間出現在你面前,其實我當時很忐忑,並不確定你會看上我;我娶你的目的,是爲了讓安國公以爲我會擁護承王上位,其實我也清楚安國公並非信任我;我曾利用代真,想讓你打消和我繼續在一起的念頭;你跳湖時我冷漠的態度,是想讓你清楚爲我這樣的人跳湖不值;你醒來時我從你的眼神就看得出,你怕我你說謊是爲了保命;你去雲楓觀回來,我就開始着手查你師叔的事;還有,我知道你對於顧安則那件事的態度,我都不敢解釋,素雲,除你之外我不想再要別的女人。素雲,素雲,和我回家吧。”
素雲,和我回家吧。
季舒堯在素雲耳邊一遍一遍重複着。
本是默然無聲的流淚,素雲在聽完這些話之後,終於哭出了聲,這幾年來所受的委屈終於落在了實處。
淚眼婆娑間,她似乎看見有個人的身影立於牆垣上,再一眨眼,什麼都沒有。
素雲瞬間想到的是簡玉珩離開前的那句話——你的事,我也不管了!
“季舒堯,我這會腦子很亂,我想歇歇。”素雲收起眼淚,輕聲說道。
季舒堯握着素雲的肩頭,垂眸看她,“好,你若累了就先歇着吧。”他轉身欲走,似有想起來什麼,笑了笑,“這會兒已過亥時,明日又得被參。”
季舒堯走後,素雲盥洗完躺在牀上,從去衡王府開始,她經歷的事情太複雜,還發展得太快,她現在怎麼都睡不着,睜眼閉眼都是簡玉珩和季舒堯給她說的話,還有兩個人交替出現的容顏。她在牀上翻來覆去,一面又豎着耳朵聽窗戶外的動靜,擔心出現響動,但又期待出現響動。
“咚、咚、咚咚——咚咚、咚”
素雲猛然坐起身,雙手緊緊攥着被角。
有衣角輕輕摩擦的聲音,“姐,是我。”窗戶外面響起了一個男子極力壓制的聲音,“醒着麼?”
素雲沒想到尚柯此時會出現,她下牀披了件外衣,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
屋外的冷風迅速灌了進來,尚柯帶着寒氣從窗戶上跳到了素雲的屋子裡。素雲關上窗戶,轉身就看見尚柯眉頭緊鎖,“你是不是和叔吵架了?”
素雲回想起簡玉珩爲數不多的幾次動怒,她點了點頭。
“你們到底爲什麼吵起來了,怎麼吵得如此兇?你都不知道叔去了我那兒,就跟交代遺言一樣,說完話就走了。”
“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尚柯嘆了嘆氣,“叔說讓我和瑤兒好好過日子,咱們的事不用管了,也別讓我去邊關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