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聞言,腳步突然頓住,紅了臉,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孫平卉看在眼裡,知道素雲害羞了,閨閣牀笫之事難以啓齒,忙對自己婆婆道:“母親,您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薛氏哈哈笑道:“素雲嫁到季家已逾兩個年頭了,又不是新媳婦,有什麼好害臊的,再說,我這是在問一個病人。”薛氏見素雲依舊低着頭,從臉頰到耳根都紅了個通透,便不再追問,復又笑着繼續道,“素雲,我剛給你診脈,你現在很難養住胎,所以不宜同房受孕,就算靠服用保胎藥養住了,真到生產那一天,你這虧空的身子也難保性命,所以還是將養將養,保險一點吧。”
孫平卉現在已懷了二胎,因未過三月胎不穩,除了婆婆和丈夫知道以外,還沒有給其餘人聲張,且她的大閨女都已六歲了,也是過門沒多久就懷上的。作爲季家大宅的兒媳,孫平卉深知子嗣對她們這些女人的重要,日子越往後面過,越能曉得其中的道理,這重要性甚至趕超她們孃家的勢力和自己以前在孃家的地位。“母親,那素雲這身子要將養多久啊,這一直不能同房不要孩子……”
“哪能啊!”薛氏道,“但半年是至少的,以後素雲常來我這兒走動,我給你診診。”
素雲依舊紅了臉,道:“謝大伯孃,素雲知道了。”
“素雲,你先別謝我,謝謝你大姐姐纔是正經呢。”薛氏笑着看向孫平卉,“平卉,我早已不當家了,對府中的情況不甚瞭解,可是堯哥兒的房中有通房、妾室?”
孫平卉一下就明白了自己婆婆的意思,道:“通房是有的,三嬸早給三弟房裡安排了一個通房,名喚向秋,但我看向秋一直未梳婦人髮髻。”
“向秋?柳眉細眼圓盤臉的那個?我約莫記得在堯哥兒房中是有些年頭了罷,”薛氏朝素雲看了看,又一徑兒笑了起來,“能看上我們素雲的堯哥兒,那種貨色怎麼能入得了他的眼呢。向秋那丫頭是你三嬸安排的,可別仗着自己身份欺負了素雲。平卉,你可要爲了你這個妹子,在這府中好好相看相看,找個相貌身段比着素雲這種的,最好人品可靠本分,不要拈酸吃醋之輩,能和素雲一起服侍堯哥兒的即可。”
話說到這份兒上,素雲要還是再不明白,就是真是一塊木頭了。因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無法爲季舒堯誕下一兒半女,在這種男子需要開支散葉的情況下,必是要在房中放個妾室,擔負起傳承子嗣的重任。
這個納妾的事,原本是素雲作爲正妻該操心的事,也是她的本分,現在大伯孃和長嫂已經替她操心到了,還體貼地爲她日後的周全考慮了許多。
“母親,給三弟找個妾室當素雲幫手,說實話,我也樂意做這件事,這府中現下就有幾個我覺得不錯的,我本也不該推脫,可這事……”孫平卉吞吞吐吐。
薛氏道:“你儘管直說,咱們娘仨說的又不是外人的事。”
孫平卉道:“當初三弟要娶素雲,母親您也是知道的,一個定的三嬸孃家的,就是你剛說的年裡來的姑娘,還有一個這整個朝野都知道,皇上御賜的姻緣,定的是承王。三弟還是抗了母命違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是要降罪的,”薛氏突然開口打斷了孫平卉的話,“那是承王不同意,在他父皇那裡鬧了幾場,承王和素雲的婚事才那麼不了了之了,素雲當初也受了不少委屈吧。”薛氏看向素雲問道,被承王退了婚,又不是自小在國公府養出來的,但公爵嫡女的身份又在,再說親就難了,“還好最後和堯哥兒成了,也算是天賜良緣,我知道素雲你和堯哥兒的婚事,是他親自求你婆婆的,那以前你倆必是見過?”
“見過,我在國公府及笄那日。”素雲平平淡淡地說着,恍惚間,腦海中浮現出桃花樹下年輕斯文公子的模樣,眉似遠山笑如暖玉。
孫平卉趁機對薛氏道:“便是如此,兒媳才說這事難辦。屋裡放了個三嬸安排的向秋,三弟一直都瞧不上,三嬸安排的婚事他也敢不要,但對自己選的素雲,可謂百依百順,那我這長嫂給他安排的妾室,他能喜歡麼?”
薛氏瞭然,也皺眉愁了起來:“還是平卉想得仔細,倒是提醒了我,若是張羅了一場,挑了個不如意的,恐會給他們夫妻二人生出罅隙,可你做長嫂的可不能直接去問罷?”
素雲未想到,孫平卉和大房夫人薛氏一唱一和要給張羅季舒堯納妾……話說到這份兒上,指明瞭又是以她的名義來做。
“那我去問罷。”素雲適時地說,心下已有了計較。
“嗯,也好,本來我讓你大姐姐給堯哥兒擇個妾,也是要打你的名義,你作爲妻子去問,最是再好不過。”薛氏道,“好了,你在我這也累了半日,快去你二伯那吧。”
孫平卉攜了素雲的手出了耳室,兩人言語間已快到二房院前,孫平卉從袖筒裡拿了一個紅色小布包,遞到素雲手上:“素雲,這是你一年半多的月例,還有兩個年的年例,你雖沒在大宅中住,我都給你收着呢。”
擱以前素雲的性子,就會心直口快地說,既然沒在大宅住,這些月例年例不該給她,但現在素雲知道,長嫂既然能給一定是合乎宅中規矩,不收反而不好,她也沒有推辭,就道謝收下了。
兩人方轉過一道抄手遊廊,忽地有一個丫鬟也轉了過來,看見孫平卉趕忙行了禮,“大奶奶!”盯着素雲看了半晌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這沒規矩的丫頭,這是咱們大宅中三房的少奶奶,怎的見了就不行禮。”孫平卉嗔道。
這小丫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估摸是不認識素雲的,被提醒之後,才趕忙收回眼神,朝素雲屈膝行了禮。
孫平卉又對小丫鬟道:“正巧,三奶奶主僕二人要去你們二房那,你引着過去吧。”遂又對素雲溫聲道,“我便送你到這了,有事沒事都來我這裡坐坐吧。”
素雲正準備點頭離去,一旁的小丫鬟急忙道:“大奶奶,我們家奶奶是打發奴婢來找您的。”
孫平卉眉間微蹙,言語還算溫和:“有什麼事?”
“我們家奶奶說上次給她新裁的兩身新衣不合身,我們家奶奶要重新做兩套。”
“尺寸都是才丈量過的,怎麼就……罷了,你回你主子,這件事我知道了。”孫平卉再朝素雲點頭笑笑,轉身走了。
素雲和肅紫在這個小丫鬟的引領下到了二房的宅院。素雲原先嫁到季家的前半年,不常到二房走動,因此她進了屋內細細的打量了一下。牆壁上掛的字畫、桌案上擺設的物件兒、傢俱器皿的材質連着靠枕花瓶一應物俱,素雲都自己瞧了,這麼一比較,二房的陳設佈置並非比大房和三房差,因爲季太老爺在大房主屋正室住着,自然要比這裡莊嚴堂皇一些。二房有的陳設甚至是嶄新並且有些價值的,譬如,屋中一張小几上擺放的一個汝窯青瓷美人斛,釉中含有瑪瑙,色澤青翠華美,在本朝有“瓷冠”之稱。素雲在國公府住着的時候,也就是在國公府接待外客的花廳纔看見這麼一對兒。
二房夫人張氏這一年半以來越發富態了,看見素雲來請安,一疊聲地說着可憐見兒的,素雲朝二夫人張氏盈盈一拜:“二伯孃安好。”
“好,好,快座吧。”張氏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轉身就要給素雲倒茶,身側的丫鬟忙過去搭手,將茶遞給了素雲。
素雲接過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將茶盞擱在桌几上,一時屋中靜了下來,素雲開口道:“二伯孃,我二伯父身體最近可好?”
張氏嘆嘆氣:“還是老樣子,陳年舊病,熬過一個冬天就能好一些。”
“我看二伯孃身體很好。”素雲笑道。
張氏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是挺好,能吃能睡的,兒女孝順,家裡的事都不讓我操心。”
素雲將二房中的人問了一圈兒,二夫人張氏都一一回復了,無非就是很好都好的答語,又在沉默中坐了坐,素雲想起身走,就聽屋外有腳步聲間或有孩童甜軟的叫喊聲。
“莉娟帶着蘭哥兒來了。”張氏提到自己孫子,滿眼喜悅,眼角的皺紋都笑出來了。
早有婦僕打起簾子,一年輕夫人懷中抱着一個小孩童笑眯眯地走了進來。這年輕夫人,就是素雲方纔躲在假山後面看見的五弟媳程氏,名喚莉娟,今年二十。
程莉娟懷中抱的是她的兒子蘭哥兒,蘭哥兒今年兩歲,小臉兒肉嘟嘟粉嫩嫩的,穿着白毛邊紅綾夾襖,更顯得肉滾滾一團可愛氣。
“三……”程莉娟正要喚素雲一句,卻在看到坐在婆婆旁邊的女子時,生生將話嚥了回去。她心裡忍不住想到,這白嫩細緻的小婦人,哪裡能找到三嫂的半分影子,哦,錯了,仔細那麼一瞧,那雙眼睛還是那般模樣,跟在水裡浸過一樣,盈盈汪汪的。怪不得這病了一年半,三房的相爺還往那邊兒跑,也不給大宅中再放個女人,原來這小婦人病了反而還出脫地益發俊了。遂又笑着對懷中的蘭哥兒道,“蘭哥兒,這是你三伯孃,快叫啊。”
那蘭哥兒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三伯孃”,一雙眼睛也不看素雲,在程莉娟懷中扭巴着要下來。程莉娟拿眼瞪着蘭哥兒,口中那句“快讓你三伯孃抱抱”的話還沒說出口,蘭哥兒已經扭巴着下了地,張開雙手朝張氏撲了過去。“祖母,祖母,蘭哥兒要抱抱。”
“嘰嘰嘰,啾啾啾。”
小人兒眼見着就要爬上祖母的膝蓋,就被這清脆的聲響吸引了,蘭哥兒轉動着小身子,看着素雲手中的物什,一雙眼睛立時亮了起來,小嘴兒也跟着扯開大大的笑容,興奮地道:“蘭哥兒要,蘭哥兒要這個……”伸着手就朝素雲跑了過來。
素雲手中拿着一個木製的小鳥,小鳥周身粘着五顏六色的羽毛,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樣,按動翅膀上的一個小機括,那小鳥還能嘰嘰喳喳地叫着。
“蘭哥兒讓我抱抱,我就把這個給你玩兒好嗎?”素雲說完,斜眼偷瞄程莉娟的臉,果然看到她是一副嫌棄的模樣。
蘭哥兒歡喜這個小玩意兒,忙不迭地小跑過來,伸出小胳膊讓素雲抱住,素雲把小鳥給了蘭哥兒,朝肅紫看了一眼,肅紫拿出一個紅包給素雲。
素雲將紅包在蘭哥兒眼前晃晃,笑着道:“蘭哥兒,你再叫我一聲三伯孃,三伯孃把這個也給你。”
“紅包,紅包。”蘭哥兒的眼睛都忙不過來了,小孩子看見紅的就喜歡,伸手要去搶奪,嘴裡喊着,“三伯孃,三伯孃,我要紅包。”
素雲道了一聲“乖” 摸摸蘭哥兒的小腦袋,將紅包給了他。與此同時,又再拿眼偷瞄程莉娟,哈,這五弟媳的臉可變得真快,眼角的笑意現在特別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