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素雲去刑部應卯當值的時候,同僚及上司都向她道喜,她才知道原來吏部的調令文書已到, 從正月開始, 她新任職兵部員外郎, 因爲此事, 素雲暗中猜度, 西夏國主及公主過不了幾日就會回西夏,由於素雲不會跟着去,皇帝纔會兌現要將素雲委以重用的話。
果然, 過了三日,李宗陣和李頓珠一行人在幾名大興文武官員的護送下, 回往西夏, 季舒堯亦在此次護送中。
好巧不巧, 就在當日,素雲的長姐楊素蘭親自到她的小院告訴她了一個消息, 安國公夫人,素雲名義上的母親,病危。
楊素蘭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說道:“素雲,我知道你對父親母親心裡有怨,但母親這次病重, 恐怕是挨不到明年了, 母親心裡十分清楚, 她也一心記掛着你, 給我說就想見你最後一面, 你就……你就跟姐去吧,就當報答她生育你的恩情。”
素雲皺着眉頭, 第一反應就是回絕自己的長姐,如果可以,她真的這輩子都不想踏入安國公府一步。其實她和季舒堯和離之後,沒有回國公府,也是給他的父親一個暗示,就是她和季舒堯、和國公府都再無瓜葛,否則以她是季舒堯前妻的身份回國公府,真的不知要被人猜度或者拿捏成什麼樣子。
宇煙對國公府有功,回去告密就死了,她就算是國公府的小姐又怎樣?本就是一顆棄之不用的棋而已。
可是,眼下的境況又讓她惆悵,畢竟她的身份還是國公府的小姐,國公府但凡有個重大事情只要知會了楊素蘭,必也告知素雲,小事情素雲都能找藉口推脫,但,若是自己的母親重病,卻不探望的話……
大興最重孝道,若素雲不去,不知情的人都會認爲素雲薄情寡義,連母親都不顧,鬧不好她身上的官職會因此被擼下。
素雲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本能地想到了簡玉珩。以前簡玉珩在的時候,爲她安排好一切事宜,她已很久都沒有被這種尷尬地身份和境地困擾過了。
可現在她只能自己做主,素雲想了想,還是先假意答應,在看有什麼迴旋餘地吧,於是她道:“姐,你知道我的心思就行,不過畢竟是母親重病,母親又要求相見,我要還這麼鬧脾氣就忒不懂事了,只不過我正月要到新任官職,最近就算得閒也是在整理交接文書,大約後日纔有空,我到時候就回家一趟。只是……我不想大張旗鼓地去,你到時候引我從角門入府,我就見一眼母親就好。”
楊素蘭見素雲求得懇切,再者也答應了要去看望母親,就點頭答應。
這兩日是素雲給自己找簡玉珩的時間,只是衡王府、雲楓觀都沒有簡玉珩的蹤影,她讓尚柯向平日和簡玉珩交好的幾個年輕官員打聽,也未得出什麼眉目。
兩日很快過去,素雲不得不按照自己原先所說,在楊素蘭的掩護下,從國公府角門進入,然後到了安國公夫人的內室。
因爲是安排好的,屋子裡的婦僕都被屏退,楊素蘭退了出去帶上門在外面守着,只留這對兒陌生的母女倆。
“雲姐兒?”安國公夫人蘇氏皺着眉頭朝素雲“望”去。
素雲記得自己的這個母親以前眼神兒就不大好,隨着年紀增長想來是又加重了。
“母,母親。”在其他人口中最熟悉不過的稱呼,讓素雲說得生澀異常。
“快來到娘跟前。”蘇氏只模糊地看着一個人影,她急切地招手。
素雲緩步走上前,然後坐到了蘇氏的牀榻邊。蘇氏總算看清了這個小女兒,愈發仔細地端詳起來,臉上表情忽悠不定,一會面含微笑,一會兒嘆氣皺眉,最後就開始隱隱啜泣了。
素雲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曾拋棄了自己,現在又要見最後一面的陌生母親,於是她只能沉默。
蘇氏用衣袖擦了眼角,低聲道:“雲姐兒,自你五歲你爹狠心將你送到那勞什子去處,娘十年未見你,等十五歲再被接回來的時候,想與你說說體己話是再不能了,現在……”蘇氏看着小女兒疏離甚至稱得上冷漠的臉,本想去摸摸她的頭髮,終究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更是不能了。”
在最需要父母陪伴的年歲裡沒有他們,雲楓觀呆的時間都比這個國公府時間久,再回來,素雲心裡那個依靠再也不是和她有至親血緣的人。
“作爲你的母親,我護不住我的閨女兒,唉,男人要成就大業,犧牲的都是我們最無用的女人,你可是我的骨肉哪……”蘇氏說到此,剛止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你爹狠心,娘也沒辦法,你爹也不肯爲了我放下,說什麼我是婦人之見……娘怕是不行了,這幾日時時夢見要把你小時候送進道觀裡,你在我懷中不肯撒手……”
素雲眉間跳了跳,她又想到自己的師叔,簡玉珩。叔是那個已經放下的人,卻爲了她,又重新站在權勢之爭的洪流中。
“母親,其實……我在雲楓觀的那十年很好。”是很好,好到最後她再也不會朝着道觀門口張望,希望家裡人能來接她走。
……
素雲在長姐的護送下離開了國公府,沒有遇見視自己親生骨肉爲棋子的父親,也沒遇到見她總要端起世子身份的隔了一個母親的兄長,這在素雲出乎意料之外,她以爲她的父兄會來探她口風。
當然,等素雲從安國公府的角門巷子出來被來人堵着路的時候,她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看你每次算計我戲耍我,本王還不是待你如初。”簡從渘長眉一挑,一副“你拿什麼回謝我”的表情,“若非本王及時趕到拖着他父子二人,指不定你現在就被扣下了呢。”
素雲道:“承王殿下厚愛於臣,臣感激涕零。”
簡從渘“嘖”了一聲,立刻收了笑容,斥責道:“在本王面前,別拿捏官腔兒,本王看着不舒坦,倒是對本王笑上一笑。”
素雲擡眼看了簡從渘一眼,又垂下眼睫不言語。
簡從渘側首貼近素雲,輕聲道:“怎的最近小臉兒如此蠟黃,可是你前夫未護送國主歸京,你沒得被滋潤的機會?”
看見簡從渘一副富家公子哥兒調戲良家婦女的樣子,素雲依舊淡然,幾次與他周旋,素雲也漸漸揣測出簡從渘的性子,嘴上愛佔人便宜,卻不會真的動手把你怎樣,“承王別誤會我和丞相大人,我們已沒關係了。”
簡從渘站着了身子,從鼻端哼了一聲,“沒事晚上就往你那裡跑,還說沒關係?真的是有些搞不懂他。”看了一眼素雲,嘆了聲氣,“和簡從汶鬥了這麼久,真的累了,我削一點兒他的勢,他奪一點兒我的權,你來我往算來算去也沒見誰能吞了誰,若季舒堯在我這邊,可就不一樣了,你說我該怎麼拉攏他?”
素雲聽簡從渘轉了話鋒,就明白了,原來他這是想收了季舒堯快些結束戰鬥,但要從她入手呢。 “你與你門下清客謀士說,問我做什麼?”
“聽說你倆要重歸於好?”素雲正要說話,簡從渘壓住她的肩膀,繼續道,“季舒堯若站到我這邊,你以後大可以入國公府的時候不用這樣偷偷摸摸,本王保證安國公不會爲難你。”
“好啊。”素雲答應地爽,“承王殿下若以爲季舒堯能聽從我的,那我就給季舒堯去說,不過了,季舒堯若當真跪在你面前說要助你是上位,殿下你信麼?”
簡從渘眉頭緊鎖,想象素雲說的情景,說實話,他還當真只敢信五分。這種精於權術謀略的臣子確實不好駕馭,你想給他什麼,他好像也不需要。
“而且,”素雲在簡從渘思索之際,側着身子找到了出路,“我與他,並不會重歸於好。”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素雲回了小院當下就決定,她也什麼都不顧了,不管是否年底在即,不顧正月要進入新司部,她即刻收拾了包袱,給小院的僕從們結了月例放長假,自己又去刑部告假。
她決定要去找叔。
走之前,給丞相府遞了一封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