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下了馬車,和向秋、春靈正邁進大門的時候,見季舒堯穿着朝服往外走。
“相爺?”素雲疑惑,大宅中有要緊的事情需要季舒堯親自處理麼?怎麼這模樣像急着處理完了,現在又要趕往皇城中?
本是繃着一張臉的季舒堯,再見到素雲那一刻脣角揚了起來,二人走近,他道:“素雲你這時候不是該午休麼?這是去哪兒了?”
素雲拿出昨晚裝訂的書,笑得十分不好意思,“把相爺的書落在課堂上,剛取了回來。還有……”她壓低了聲音,踮起腳尖貼在季舒堯的耳根,“晚上回來,有話跟你說。”
季舒堯聽後,忽而笑了起來,他牽着她的手至一處立柱下,道:“素雲,你這句話若不說,我還能等到晚上,你這樣賣關子,我整個下午都沒心思辦其他事。有什麼話你現在就說。”
素雲道:“今天早上給我們講經的不是雲楓觀的道長,是衡王。”
“哦?”季舒堯看着素雲的雙眼,“衡王殿下還參道講經?”
“是呀。”素雲仰起臉笑着,“因爲他是我師叔,舒堯,你說我師叔怎麼就成了衡王?你都不知道,他在課堂上看見我這麼將話本裝訂在經書裡,眉毛都氣歪了。”
季舒堯摸摸素雲的頭髮,淡淡道:“瞧你開心的。”
“開心,我當然開心,我以爲再也見不到師叔了,那天在簡從……”素雲的眼睛朝左右看看,才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那天在承王生辰筵席看到衡王,我以爲是認錯人了呢,今天一看,果然是我師叔,不過那天他沒理我,今天也沒怎麼理我,只是讓我背誦老子經,我沒講解出來,還罰我站。”
季舒堯定定看着素雲眉飛色舞的模樣,她在提及她師叔的時候眼神中竟然閃着久違的神采,他道:“素雲你開心,可是我卻不大開心。”
“嗯?”素雲疑惑地看着季舒堯。
“我知道這樣想不對,但你與你師叔情分深厚至斯,我心中怎能爽快,於你來說,那總歸是別的男人。”
換言之,我纔是你的男人。
素雲還未從季舒堯的話中完全反應過來,就聽他又輕聲說了一句:“素雲,除我之外,都是‘別人’。”說完,他伸手把她摟在懷中。
關於十五歲及笄那日發生的事情,以前的素雲始終不明白季舒堯看上了她哪點兒。當初她在小日子中,師叔說了這種時候不能碰涼水,所以她沒有下水救人,而是拿劍架在簡從渘的脖子上逼迫他去,後來,她把簡從渘護送走,回到湖邊脫了外衣浸溼再穿上,然後大聲喊人,這時候季舒堯從桃花樹的陰影裡出現了。當時素雲如此狼狽,爲何就會讓季舒堯看中?
再後來,素雲明白了,他是將自己作爲餌,來勾她。
但,此時此刻,在聽了三年後季舒堯說的這句話時,她又不明白了。
他在向她說情話,他在告訴她,他會吃醋,因爲喜歡所以纔不想見到她因爲別的男人而高興。
“素雲,我見你如此喜歡蘭哥兒,我們也要……”
“嗯哼——”突然從大門處響起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在門房處這樣成何體統!”
季舒堯趕忙鬆開了摟着素雲的手臂,兩人規規矩矩地對從大門進來的季太老爺道。“祖父。”“爺爺。”
“舒堯,你穿着朝服更不當如此!”
“知道了,祖父。”季舒堯道。
太老爺又想說什麼,旁邊的李氏趕忙攙扶着他朝二門走,“老爺子,您到是別說了,年輕夫妻總有情不自禁的時候,您也是過來人不是?快走吧,把孩子們都嚇住了。”
素雲本被太老爺驚了一跳,並未覺得羞赧,但聽李氏這麼一說,再回味兒着季舒堯剛纔的話,便覺面紅心熱,低着頭就想回三房內宅,季舒堯拉住她的袖子,順着握上了她的手,還能笑出來:“素雲,我先走了。”
素雲嗯了一聲,抽出手走向二門,在剛入三房之時,忽聽有個婆子喊道:“不好了,三夫人心疾復發暈倒了。”
三房立時陷入一團混亂,有人端盆倒水,有人去請太醫,有人去大房給大夫人和大少奶奶報信,也有人又去找三少爺。素雲快步走至婆婆的屋子,此時鄭氏倒在堂屋椅子邊,屋中擠滿了人,有幾個力氣大的婆子準備擡鄭氏。
“等等。”素雲道,“先不要擡母親,這裡人太多,都先出去,留下喬媽媽就行。”
素雲走上前,先探了探鄭氏的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在,於是她一手支撐鄭氏的頭部,使鄭氏處於腹臥位,將靠近她這一側的上臂及膝關節屈曲,再輕輕地將鄭氏的頭部後仰,然後解開她頸部、胸部、腰部比較緊的衣服,又一面囑咐喬媽媽:“用涼布巾敷在母親的額頭上。”
過了沒一會兒,太醫隨着季舒堯進到屋內,素雲從懷中抽出手帕蓋在鄭氏的胸口,鄭氏雖未醒,但此時呼吸已經規律,太醫讓人把鄭氏擡在擔架上,按照指定的姿勢又擡於牀榻。
季舒堯把素雲叫出了內室,而後道:“忙了一整,母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這裡自有她們服侍,素雲你先回去歇着吧。”
素雲不解,季舒堯是聰明人,難道他不知道若母親醒了,看見兒媳在身側服侍會高興的麼,更何況素雲在處理母親暈倒的事上確實出了力。但既然季舒堯都開口了,素雲只得點頭回去。
季舒堯又哪裡會告訴素雲,其實他心裡清楚得很,母親突然病倒就是因得知素雲有了一個衡王做師叔的消息,心中擔憂過多,導致急火攻心,於是突發疾病。
以後幾天素雲上午去學府,下午就去婆婆處侍疾,她發現以前不怎麼待見她的婆婆,現在對待她十分小心翼翼。
鄭氏病好之後,素雲去和長嫂孫平卉商議,添上自己的私房錢請戲班子在大宅中唱戲,想討婆婆歡心,孫平卉答應替素雲安排。素雲還給孫平卉說季舒堯休沐的日子,孫平卉笑了笑,知道素雲給她遞話,意思是,你可以讓你家那遠房表妹一起來看戲,正好可以在看戲這幾天讓兩人相看。
孫平卉一共在園子裡安排了五天的戲,戲唱到第三天的時候,素雲就覺得沒勁兒了,她還琢磨着,這幾日一大家子都在看戲,也有累乏來園子裡晚的或者稱身子不爽偶爾不看的,怎麼師叔不找機會安排她出府?
她坐在年輕媳婦兒和姑娘們這邊兒,長嫂家那遠方親戚的表姑娘離她不遠,大約孫平卉並未騙她,那姑娘生得秀氣斯文,看戲時也能和旁邊的人聊上幾句,握着團扇的手指纖細瑩白,像是閨秀出身,就是首飾髮飾是半新的,有個簇新的髮簪,該是孫平卉才贈予的吧。
那姑娘姓錢,名眉雨,在看到素雲盯着她看的時候,朝素雲莞爾一笑,素雲也回以微笑。
這時一齣戲剛演完,在大夫人薛氏點第二齣戲的空當,就見有個翩翩年輕公子從園子東面走過來,途經太老爺等長輩時,恭恭敬敬作禮問安。
素雲她們坐在西面,她探出身子向那個方向張望,她還奇怪,季舒堯明日才休沐,怎的突然就出現在這裡,是今天提早忙完朝中的事了麼?
季舒堯從東面退了出來,然後繞了一大圈,遠遠地站在西面再往西的一片空地上,不一會兒有丫鬟到素雲跟前,伏在她身側小聲說道:“相爺找少奶奶有事情要說。”
素雲向其他人道了一聲“先失陪”,就朝季舒堯跟前走,她笑着道:“你看見了沒有?”
“看見什麼?”季舒堯道。
“就是長嫂家的遠房親戚錢姑娘啊,你沒見剛你出現在那邊兒的時候,錢姑娘的眼睛可一直看着你吶,這會兒她還在拿眼偷瞧你。”
季舒堯看着素雲那打趣的模樣,笑了笑,才道:“沒留意。我回來有公文要拿,順道帶了件東西給你,你看喜歡不喜歡?”說完從袖間掏出一樣物什。
“嘁!”素雲看了一眼,就把那東西推開,她本來還怪興奮的,心裡還感激又冒着被諫官參一本的風險給她買奇巧玩意兒的季舒堯,不過是她一向不太喜歡的胭脂,季舒堯是不知道麼。“你哄我呢!”
季舒堯笑着道:“就是哄你呢。”一併從袖子裡又掏出了一個油紙袋子。
“呀,是糖炒毛栗子。”比普通的毛栗子小很多,一看就是野山毛栗子,素雲最愛吃,她笑彎了眼,“相爺你那袖子裡還裝了什麼好玩的好吃的。”
“下次還有,”然後摸了摸素雲的頭髮,“你回去看戲吧,我還要再去皇城。”
兩人道別,素雲抱着油紙袋子回座位的時候,她突然醒悟,季舒堯哪裡是沒留意錢姑娘,她倆剛站着的地方,年輕媳婦兒和姑娘輩的剛好能看見。她終於明白,自他十五歲認識季舒堯開始,除了代真和向秋,似乎沒有哪個姑娘能和季舒堯沾上點花邊,明明像他那樣的人,不可能不受衆多女子青睞,想來是他不願意的,都別想近他的身,現在連代真和向秋也不知道去哪了。
素雲回到座位上,將毛栗子散給媳婦兒姑娘們吃,孫平卉笑着,但明顯笑容很僵,而錢姑娘那廂神色懨懨的,好似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她的興致。
“三伯孃,三伯孃。”程莉娟抱着午休過後的蘭哥兒剛坐下,蘭哥兒就往素雲這邊湊,每次見三伯孃,三伯孃都逗他玩兒,還給他好玩兒,他現在可喜歡三伯孃了。
素雲抱過蘭哥兒,剝了一顆毛栗子掰成兩半遞給蘭哥兒,蘭哥兒伸開胖乎乎的小手,一手接了半個,就在另一隻手接另一半毛栗子的時候,從他手裡掉出來一個紅色的東西,剛好落在素雲的裙子上。素雲拿在手中一看,是繡着鴛鴦戲水的小巧香囊,從香囊的縫隙中露出一縷頭髮和一片橙紅色的指甲,素雲趕忙將香囊握在手中,打算趁四下無人的時候,悄悄還給程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