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照例午覺起來看了一下午的書,乏了就讓丫鬟陪着在院子裡轉一圈,不覺已到用晚飯的時間,沒有見婆婆打發人叫她一起用晚飯,素雲便在屋中自己用。恰在此時,季舒堯進到屋中,正看見素雲放下筷子,用絹帕擦拭着脣角,他笑着道:“還是回來晚了。”
素雲聽季舒堯這麼一說,知道他還沒用晚飯,就道:“相爺臨走前說晚飯不等,我就真當真了,我現在命人去廚房整治。”遂叫來半芹說了幾樣菜,打發去了廚房,又命人服侍季舒堯換便服。
素雲讓廚房做的菜品葷素搭配且用時短,不到兩刻鐘,就有丫鬟端了四五個食盤擺在桌上。素雲和季舒堯只兩人在一處的時候,一向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她稍作思忖,就道:“我今天去了大伯孃那裡,大伯孃幫我診了脈。”
季舒堯的眉頭皺了一下,筷箸微頓,道:“大伯孃說了什麼?”
“想來母親請的女太醫也給你說了吧。”雖是問句,素雲說着就像再陳述一件事實。
季舒堯側首看了一眼素雲,“嗯”了一聲。
“那母親是不是也讓你納妾,或者……”
“那個‘也’是什麼意思,除了母親的意思,還有你的意思麼?”季舒堯打斷了素雲的話語,隨即又對着屋中的丫鬟道,“你們先出去。”
待一干丫鬟魚貫而出,素雲輕聲道:“我大約記得,以前有個姑娘總在大宅中與你走動,不知她是誰家的,做妾會不會不合身份。”別人夫妻家,妻子在給丈夫張羅納妾的事,丈夫都該是歡喜得吧,怎麼素雲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看着季舒堯沒有表情的表情,這話越說越沒底,倒想是自己想要個小相公,請示自己夫君一樣。
“不知道你說的哪個,與我走動的姑娘多了。”季舒堯復又執起筷箸夾菜。
素雲本就是提着一口氣,她的話被季舒堯這麼一堵,這口氣是上不去也下不來,難受得很,季舒堯是在和她慪氣麼?素雲便是一橫心,又道:“就是那個喜歡穿銀紅衣衫,髮髻上總是彆着一枚竹葉型的玉簪,身形小巧,姿容秀麗的那個。”
季舒堯這次看也不看素雲了,面不改色地道。“與我走動的姑娘,素雲倒是都惦記着。”
“……”素雲又被噎住了,那平復了很多日子的心急勁兒,忽地涌現了出來,發急地道,“別的姑娘沒大注意反正她就是摟住了你,我看見了。”語速都快了很多。
“哦,你說的是代真,早都遠了。”季舒堯語氣淡淡的,淡的讓素雲覺得他口中遠了的“代真”在季舒堯心裡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當初,明明就是一個眼神,就能讓季舒堯對自己的妻子動了殺意。
給季舒堯主動納妾,素雲以前就不喜歡,但她知道官宦人家的子弟皆如此,師叔也給她說了多次,讓她做好衆狼分食的準備。所以她就算心中不願意,但以前爲了討季舒堯歡心,還真的想過替季舒堯納代真爲妾,但還未提出呢,就被兩人害的差點淹死到湖中。在這件事情之後,她現在與他身爲夫妻,卻異夢相對,素雲依舊不喜歡給季舒堯納妾,多一個他的女人,就得多分些神來對付。
“所以,夫人要盡正妻的本分爲爲夫納妾?”季舒堯忽然一本正經地望着素雲的雙眼,這麼說道,“不是不可,就是要挑爲夫喜歡的。”
素雲一聽,覺得自己腦殼都疼了,感情她這妻子就跟青樓裡的媽媽一樣,自己的相公就是恩客,但這恩客好像不太情願,她這個媽媽還非要執意給自己的相公相看妹子。她只是想擔一個賢妻的名聲,哪裡真會給季舒堯納妾,再者,她也想知道那個叫“代真”的女子去了哪裡,以後還會有對上的機會呢。
季舒堯用畢晚飯,喚人來收拾,這話題算就此打住。而這時,是季舒堯教習素雲功課的時候,季舒堯道:“今晚我便不給你教了,你在這複習舊時功課,我去書房給你押題,咱倆分開用功,還清靜。”
這是嫌她以前鬧了?還是……生氣?合着給他納妾,他還生氣?
“季舒堯,你等等!”未等季舒堯轉出屏風,素雲急忙喚道。
季舒堯停下腳步,側過半張臉過來,“怎麼?”
“什、什麼押題?”看來季相爺真的有些生氣,否則不會扔下這半句話,撩撥着素雲心裡直癢癢,而素雲這廂就不得不急忙地跟在季舒堯的身後,扯着他的袖子低聲詢問。
“你二月考試,考試通過,三月方可入學,便是和以前那一批學子一起。”季舒堯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容雖好看卻很莫測,“本來趕早回來,爲夫便是要與夫人說這件喜事,再得知夫人要給爲夫納妾,便歡喜的不得了,將這件事給忘了。時日不多,爲夫去給夫人押題,夫人自當好好複習,可別像上次那樣,辜負了爲夫秉燭通宵的辛苦。”說完,向屋外走去。
素雲十五歲被安國公從道觀接到府上之後,欲被安排到皇家學府學習。往日總會有高官士族的子弟不經過考試直接入學的,但不巧得很,皇家學府府長剛被御史臺參了一本,最近正是風頭上,不敢再以權謀私,硬是不敢收從安國公府送過來的禮。素雲上學的事就擱下了,她還落得清閒。後來,當素雲知道她要嫁給當時還任職大理寺卿的季舒堯時,就一心想上皇家學府了。她的心思是,以後要和季舒堯同朝爲官,成爲同僚,這樣就有個共同目標,夫妻二人聊天討論也有話題。可她打小就是道觀里長大的道姑,腦袋雖好使,但學問卻真不行,於是就偷偷找過季舒堯一次,季舒堯就白日上朝辦公,晚上熬夜給她押題,素雲死記硬背之後參加入學府的考試,可惜差一點就通過了。因在整頓學府風氣上,季舒堯也不好去求主考官,眼見着素雲本次求學無望,可巧有一名學子突然退了學,季舒堯也不知在這節骨眼上使了什麼手段,爲素雲爭取了一次補考的機會,考題還和以前一模一樣,最終素雲還是如願上了學府。
如果沒有那名學子退學,可以說,素雲確實辜負過季舒堯秉燭通宵的辛苦。
得知季舒堯已辦妥再次入學的事兒,素雲心中非常欣喜,忙將所有的書本、自己往日做的筆記和季舒堯少年時的筆記都搬到桌案上,仔細地翻閱起來。
過了亥時,季舒堯打發了書房的小廝到內院,廊上的丫鬟聽了之後又傳話給半芹,半芹對素雲道:“相爺叫少奶奶早些休息,還說溫補舊時功課不急一時。”
素雲擱下紫毫筆,“知道了,你便打水服侍我盥洗吧,我有心急這一時,身子和眼睛卻是耗不住的。”忽然想到答應季襲敏的事,季舒堯雖回來得早,但今晚恐怕要一直忙着押題,素雲不想再讓其他事情打擾到他,於是又吩咐小丫頭再晚些時候去往二房八姑娘屋中,料想她那時也歇了。
半芹服侍素雲卸妝拆鈿,端來熱水布巾胰子,素雲想了想讓半芹換成浴桶。這氣候不甚暖和,季舒堯恐素雲天天沐浴,染上風寒,便只讓她三四天沐浴一次。按說昨天沐浴完,今天本不該沐浴,但素雲明天想去雲楓觀一趟,今晚一定是要沐浴的。臥房燒了炭盆和爐子,素雲讓半芹爲自己盤發,身子浸泡在熱水之中,也不覺得冷,她一向不喜歡沐浴時有人在身側,便讓半芹出去了,自己一人洗。再叫半芹進來添了兩次熱水之後,將自己洗乾淨了,素雲剛站起身,伸出一條腿,就聽屋外有三四個丫鬟齊齊地叫了一聲“相爺”,她心裡一面想着,季舒堯怎麼今晚就不通宵了?一面又縮回了腿,重新泡在浴桶中。
“夫人還沒歇息麼?裡面沒人伺候?”季舒堯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少奶奶在沐浴。”半芹道。
“哦。”季舒堯淡淡應了一聲。
素雲浸在水裡,已有些發涼,她擔心自己現在的身子受不住這寒氣,又側耳傾聽沒什麼聲響,纔再次從木桶中出來,擦乾了身子,喚半芹進來服侍她着中衣。“我方纔聽見了相爺的聲音。”素雲的發鬆了下來,黑色的發如最上好的緞子,有些髮絲沾了水,貼在臉頰,襯得那張臉愈發白皙。
“嗯,相爺應該去浴房沐浴了。”半芹爲素雲蓋好被子,掖好被角,放下帳簾退了出去。
也不知是季舒堯掐過算過,還是巧合,就在此時外間又齊齊響起了“相爺”的稱呼,季舒堯道:“換意慈過來上夜服侍,其餘都退下吧。”
要說季舒堯原來屋中有向秋、肅紫、意慈、掃虹四大丫頭,素雲嫁過來之後帶來了貼身丫鬟宇煙,素雲嫌屋中服侍人太多,季舒堯就讓顧媽媽將掃虹安排到了別處。素雲走了這一年半,季舒堯屋中還是這三人,不變的是每每服侍上夜的任務都是意慈。
意慈在外間側室宿下,季舒堯吹了蠟燭,回身走到牀榻前,站了片刻才輕聲道:“素雲?素雲……”
見素雲不理,季舒堯小心地弓着身子,從素雲身體上翻到牀的裡側躺下。他並未着急地鑽進被筒,只是一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握着素雲鋪泄下來的青絲,有些髮絲沾了水,季舒堯小心地用指尖梳理着,他低聲說着,又像自言自語:“素雲,以前我起牀或入睡都沒見你服侍過我,爲何今晚選在睡外側?別管那些規矩,你只管睡裡面,我上朝起得早,自有意慈來服侍,你睡裡側吧,早上也能多睡會兒。”沉默了片刻,清淺的聲音又傳來了,“呼吸並非勻順綿長,身子並非放鬆柔軟,素雲,你在裝睡!”
素雲不得不睜開雙眼,正對上季舒堯盡在咫尺的臉頰,明明是暗處,可長眉下的那雙眼裡,卻像又碎玉星斗一樣,閃着點點茫澤。素雲笑道:“那我就睡裡面吧。”說着,就從自己的被筒裡出來,往裡面挪。
與此同時,季舒堯也往外面挪,他慢慢地翻身,慢慢從素雲的身上翻越到了外側,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的,素雲明顯感覺季舒堯在她身體上方的時候,向下壓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神那樣意味不明。
素雲趕忙翻開裡面的被子要蓋上,突然感到腰上被扯了一下,還未及反應,後背就貼在季舒堯的前胸上,“你捂了這麼長時間的被窩都是冷的,咱倆睡一個,我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