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有點過度抒情且偏離重點的話語裡,千瀧能夠確認的只有三件事:一是他要面對的仇人非常強大,而且不止一個,如果他們都沒有死的話,復仇的路會非常坎坷;二是七彩神谷,或者說是千瀧谷已經不再是父親幻天辰的靈界,而貔貅也成了冰輪手中的武器,可冰輪的立場卻無法猜測;三是時代改變了,他被冰封的歲月至少有一千五百年,甚至更長,在這段時間裡,整個雷音大陸的格局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勾陳也未必還活着。三件事情,沒有一件對千瀧來說是好的。可這是事實,目前爲止他唯一能確認沒有錯誤的事實。
千瀧睜着雙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依舊像個孩子般抓着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紅綠相間的彎曲石條玩耍的黑崎。黑崎有意裝傻,把一切需要抉擇的事都丟給了他,反正動物比人弱智這樣的藉口足以讓很多置身事外的行爲變得天經地義。
如果只被冰封了五十年,或者是一百年,那千瀧還有可能體會到仇恨的存在,然後以復仇爲目標,在這世上轟轟烈烈地活一次。可時間不是五十年,也不是一百年,而是極度漫長的一千五百年,如此長的歲月,已經改變了太多太多。不可一世的龍族在一千多年前就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神烈時期的無數強者也紛紛湮滅於長達將近五百年的人龍兩族混戰中,赤荒王朝的百年開國之戰也隕落了不少耀眼的高手,那時代可能成爲幻天辰對手的人,似乎沒有一個還活着。唯一可能和鳳凰族有關係的是威玄建立的凰騰宗,可它被抹除存於世間的痕跡,只剩下一個身上有太多秘密的扶煙。
歲月的力量,在千瀧與他父母生存的年代撕開了一道足夠寬廣的天塹,讓一切都變得遙遠而陌生,讓他面對尋求已久的真相時無所適從,哪怕母親的聲音裡帶着強烈的悽苦與控訴之情,也無法引起太多的共鳴。
該做什麼呢?千瀧不由得苦笑連連。眼前的路似乎無比寬廣,卻又無從選擇。
大雪肆虐的冬天完全結束的時候,風音盆地的寒冷纔剛剛開始。崑崙、巴顏、唐谷等諸多大山以及洪荒深淵環繞的齊若爾高原使得從北方吹來的猛烈強風被迫轉向,高原南部無人涉足的土地以及兩側偏南的廣大區域都不受寒流的影響,冬天的時候依舊溫暖溼潤。只有開春時節,纔會出現長達一個月的冰雨綿綿的氣候。一個月過後,風音盆地又會迴歸溫暖溼潤,迴歸天府之國的狀態。
地形和氣候的優勢使風音盆地幾乎不可能遭受過任何大規模入侵,事實上也是如此,即使是神烈王朝滅亡後,赤荒王朝也只是象徵性地派了一千人左右的部隊來接收這裡的七座城市與二十三個村鎮。生活在這片區域的人們從來不介意統治者的更迭,無論來的是什麼人,這裡的原住居民都有同化他們的信心。當然,對於無法同化的外來者,人們從來不介意使用殺戮的手段抹去他們在雷音的生命痕跡。
持久的安定造就了繁榮,二十三座村鎮的生活水平完全可以媲美外面任何一個國家的主要城市,也造成了軍事戒備鬆懈,人們普遍缺乏危險意識的狀況。當真正的災難爆發,這片幾乎沒有軍事可言的土地難以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力。在這裡少有修行者,能夠活到一百歲算是長壽,超過百歲的人反而會被當成另類來看待。
麓青城位於風音盆地衆多城鎮的最南端,南部大山中隨時可能闖入的野獸讓它成了唯一一座有四合型城牆的城市。高達四米的城牆平時只需要二十個精裝青年份守四方,就足以攔下所有的兇猛野獸。唯一一次沒攔住的,是一塊不知從哪個地方飛來的巨石,直接砸穿了三米後的牆體,砸死了兩隻半大的狗仔和一條蛇。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可以稱得上危險或者災難的事情發生。冰寒刺骨的冷雨不斷落下的初春,城牆上幾乎沒有守衛者,大家都各自窩在家裡,享受溫暖的火盆和被窩。
然而今年的春天註定與往年不同,南面的大山中突然涌出衆多奇形怪狀的巨大毒蟲,在人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其中一隻闖進了城內,咬死了兩個在街上行走的市民。對連自殺都極少發生的麓青城來說,兩個人一起死於毒蟲之口無疑是一件大事。住在南城的人們紛紛拿起趁手的鐵棍、長刀……涌上城牆頂部,把試圖爬上來的巨大昆蟲狠狠地拍下去。沒過多久,城市守衛兵們帶上特製的弓、弩和箭,對恐怖的毒蟲進行射殺。
一撥火箭射完,城外的空地上多了數以百計巨大昆蟲的屍體。還有一些在雨中掙扎,發出吱吱的尖叫,躲在高達的灌木背後不肯出來。它們應該是渴望冰冷的春雨能夠撲滅體內和體表的火焰,可這隻能停留在渴望這個層面,特製空心火箭裡的黑油能夠在低溫下燃燒,淅淅瀝瀝的春雨無法澆滅這種火焰,在黑油燃盡之前,熾熱的氣流足以燒焦昆蟲體內所有的器官。後面的昆蟲有所忌憚,躲在射程之外的黑暗雨林中,一雙雙紅、綠、藍、紫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讓守城的人們不由得心裡有些發毛。這些蟲子不畏懼冰冷的雨水,而他們中有不少人不適應在雨中守城。
“呸!哪來這麼多噁心的東西?好好的春天就這樣被這羣腐朽的東西給破壞了。”段睿朝城牆下重重地吐了口痰,滿臉殺意。段睿出生於麓青城,成爲麓青城城主不到五年,除了大規模的狩獵,他從未在雨中站立超過一個時辰,而今天被一羣怪異昆蟲攪了美夢顯然是件很讓他窩火的事情。
所有的戰士全神貫注地盯着外面的蟲子,兩具已經完全化爲膿水的屍體很好地證明了城外那些大塊頭的毒性,被咬一口和直接砍頭沒什麼區別,而且神經毒素會讓人的痛苦多很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開春的雨水太冷,時間久了可能會影響黑油箭的點燃,而且特製的黑油箭也不多,我們應該收集雄黃和明膠,調製好以後塗到外牆上,另外派人去其他城鎮報信,讓別的地方做好準備。雖說這些蟲子不一定會去別的地方偷襲人,但通知一下總是好的。”
說話的人叫卡魯,麓青城的城市衛隊隊長。建議得到了城牆上衆人的認可,段睿立刻開始安排人做各項事務:“阿克,你家馴養的兩頭黑豹速度夠快,你和你哥去報信。離燁,你安排一批人去各家各戶收集明膠和雄黃,務必要快,要說明問題的嚴重性,叫大家不要藏着捏着,反正山裡到處都是雄黃和膠樹。丘老,我們就近招呼人家準備調製明膠雄黃,其他人守在城牆上。外面那些髒東西敢上來就狠狠地打。”
命令馬上得到了執行,半天之後,麓青城的城牆上已經塗滿了混合了大量雄黃的明膠,整座城市散發出刺鼻的味道,牆角的蛇蟲鼠蟻紛紛鑽出,飛快逃竄,有些直接跑進了居民的住宅,在尖叫聲中被打成肉末。外面的昆蟲沒有退卻的意思,卻只敢躲在二三十米外冷冷地盯着,不會像一開始那樣大膽地攀牆進城。阿克兄弟也成功地通知了附近城鎮的城主,讓他們做好防範。
儘管如此,守衛隊的人依舊不能離開城牆,被安排白天晚上輪流巡視,這讓衆多衛隊隊員叫苦不堪,不停地詛咒城外的蟲子。
麓青城內最高的建築天音閣的頂部,此刻一個看上去年過半百的老頭正盯着兩千米外的樹林,眼中滿是興奮。他叫周蒙,麓青城裡僅剩的火靈力修行者,如今已有一百三十多歲,仍然沒有收到徒弟。可他肯定,只要城外樹林中那些長有肉翅的毒物飛進城裡,給他一番展示的機會,他就能改變“老妖怪”的形象,變成老神仙。守城的衛隊一直以爲外面的毒物沒有翅膀,暗自慶幸,事實上,有翅膀的毒物都躲在黑暗裡,看上去速度等各方面都不會差。
“來了!”鋪着一層薄雲的天開始變暗的時候,城外的樹林中升起一團灰濛濛的東西,很容易被誤認作雲團,而周蒙不會。
一隻翼展達兩米,口器呈圓管形,裡面長滿帶尖刺肉須,沒有眼睛只有四個嗅覺發達的鼻孔的東西從灰濛濛的毒物羣衆衝出,以極快的速度朝一個持弩的衛兵衝去。衛兵顯然已經發現了這隻沒有爪子的奇異黑色生物,他成功射出了弩箭,射中的時候,黑色生物的口器已經到了他的眼前,裡面肉須尖端的黑刺開始擠出毒液的聲音清楚地傳入他的耳中。周圍的人清楚地看到了毒液射入持弩衛兵的雙眼,然後黑色生物轉身用一側肉翅將持弩衛兵揮出城外,然後揚長而去,卻什麼都沒來得及做,這樣的速度快得超出啦普通人反應能力的極限。等衆人開始射箭時,黑色生物已飛出最遠射程。落在城外的持弩衛兵的雙眼融化,空洞的眼眶下陷,從中流出黑色的液體,一路將他臉上的皮膚灼燒出深深的溝壑,露出白森森的頭骨。
“我們應該去把喬澤的屍體擡回來。”一個衛兵突然激憤地喊起來。
“不行,且不說那些會飛的東西,光是外面樹叢裡的東西,就足以把我們全部撕成碎片。”衛隊長卡魯直接拒絕了衛兵的要求。
“難倒就這樣看着嗎?他的身體會化爲膿水的。”衛兵面紅耳赤,眼中淚水充溢,顯然從未見過任何人戰死。
“如果你貿然出去,我們所有人都有可能因爲你而化爲膿水。”卡魯的語氣堅定,透着警告的意味。衛兵把半開的口閉上,不再說話,滿是仇恨地盯着城外的怪異生物。他突然射出一支弩箭,弩箭從茂密的常綠樹樹葉中穿過,繼而傳出一聲類似於老鼠尖叫的聲音,一隻八眼蠍形動物掙扎着從樹中跳出,它薄薄甲殼包裹的頭被弩箭射穿,掙扎了一會,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