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不如變化。下鄉工作的人員,雖然已經調配到位,但龍若海還是沒有能夠按照計劃執行,還是沒有能夠下得了鄉。
第二天一早,做好準備工作的龍若海,就等着整裝上道去基層。這時,局辦公室突然來了電話,通知他到信訪室參加接待信訪。看到他不解的樣子,趙有才趕忙幫着做了一番解釋。
不少基層公安局,都有這樣的規定。每個星期都會有這麼一天,讓局領導帶着分管部門負責人,一起接待來訪的羣衆。儘管這種制度是形同虛設,但表面文章還是要做的。今天就正好輪到柳局長和治安大隊負責人蔘加接待活動。
過去都是趙有才參加接待。現在有了新任大隊長,當然應該是龍若海出場纔是。這麼一說,纔算是讓龍若海明白了過來。小局要服從大局,自己的工作安排,只能推延到明天再說。
當龍若海帶着筆記本和茶杯,來到信訪接待室時,才發現柳局長沒有來。負責信訪接待的丁主任告知說,柳局長一早就去了市局,參加一個行業整頓的會議。這也就意味着,今天的接待工作,龍若海要唱‘獨腳戲’了。
丁主任是個四十開外的女警官,留着一頭齊耳的短髮,顯得比較乾淨利索。一看這個樣子,也是一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她看到龍若海的面色有點發沉,連忙解釋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天坐下來,也碰不到幾個**的人。就是有,也會轉到有關部門去處理。
我在這兒蹲了這麼長時間,幾個老面孔都認識,好處理得很。再說,這麼大熱的天,還有誰願意往外跑。熱就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啦,還能再有這個精神東奔西跑!一般的老**戶,都是揀在重大節日前面來。其他的時間,很少往我們這兒跑的。”
聽了丁大姐這麼一介紹,龍若海也算是定了一點心神。剛一接觸新的領域,總是會讓人有點發怵的。既然丁主任說了沒有什麼大事,他也就不要思慮太多。
時間倒也容易消磨。丁大姐主管這項工作,也有了七、八個年頭。說起信訪接待中的奇聞逸事,那是一套又一套的。照這樣子下去,一個上午就這麼聽聽新聞,煉煉板凳功夫,也就算是萬事大吉。
天不從人願。丁主任說不會有信訪上門的承諾,很快就落到了空處。大約十點多鐘的光景,就有生意上了門。
先進來的是一對老齡夫妻,帶着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子。接着又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農村婦女,裝扮得不洋不土的樣子。看他們都是一臉的汗水,看樣子也是才趕到縣城不久。
看到這麼兩批人相繼上門,丁主任不禁暗暗叫苦。本來很是喜容的臉色,頓時都綠了起來。今天是個什麼樣的好日子?怎麼這兩個**戶中的‘老大難’,都一起趕了過來。
自己剛剛還和龍大隊長誇下了海口。說這種大熱的天,不會有人來**。沒有多長時間,他們就趕過來打了我的嘴巴。人家初來乍到,什麼事情都還摸不着頭腦,這事讓他怎麼接待處理哩?
不管怎麼說,佛到門前要燒香。既然**戶到了辦公室,總是要接待的。儘管丁主任的腦海中翻騰個不停,還是禮貌地將**的羣衆迎了進門。
她按照先後次序,先將那一家三口人讓進了接待室,坐在了龍若海對面的椅子上。然後又給那個中年婦女倒了一杯涼開水,讓她在外間辦公室先安頓了下來。
看到對面一家三口身上的衣着,龍若海就知道,這是一個窮困潦倒到極點的家庭。兩個老人的衣服,補丁多得幾乎看不清原有布料的顏色。孩子身上的衣服好一點,短褲上也有兩個大大的補丁。汗衫上有幾個窟窿,都能看得到肉。
這樣的衣着,在現在的寧北農村,應該也算得上是絕無僅有的稀罕。龍若海看到這副形狀,只是在內心之中爲這種家庭感到一種酸楚。但他沒有急着開腔。
學有所精,技有所長。在信訪工作上,丁主任無疑就是自己的師傅。此時如何接待,還是聽她安排比較妥當。需要自己說話的時候,再開腔也不算遲。
“遲大爺,這麼大熱的天氣,你們怎麼會來了哩?也不怕把你家寶貝孫子給熱壞了嗎?”丁主任已經多次接待過他們,一開口就很熱乎乎的表示了關切。坐在一旁的龍若海微微點了點頭,這就是水平,一句話就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我也不想來呵,丁主任。這大熱的天,誰也不想沒事找事做,歇息還嫌熱着哩。唉,沒有辦法的事。一天不解決事情,我們兩個老人死也閉不上眼睛哩。丟下這苦命的孩子,又能交給誰呵?”遲大爺說話有點哆嗦。掀開頭上的草帽以後,額頭上的汗珠,還在不住的往下滾。
看到這個情景,龍若海站了起來。先是將搖頭電風扇轉了過去,讓風對着那老少三人吹。又去水池那邊打了一盆涼水,給老人送了一個涼毛巾。
遲大爺一邊道謝,一邊站起來接過了毛巾。嘴中說道:“這就是龍大隊長吧?聽說你能幫我家解決這個問題。真的能行,你就是菩薩轉世,我老頭子給你當牛當馬也願意啊。”
老人的話,讓龍若海和丁主任都是一楞。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遠在鄉下的**戶,都會知道龍若海的到任。不但知道他的的到任,而且知道他今天在信訪室接待來訪。這事透着有點詭異呵,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一點。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遲大爺,你怎麼知道龍大隊長今天會來接待信訪的呵?我們龍大昨天才剛剛上任的呢。”這個時候,丁主任的精明強幹,就得到了充分的顯示。根本不用龍若海有任何示意,她就主動順着話題查問了起來。
她也在心中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哩?怎麼這個龍大昨天才到局裡上班,今天第一次到我們信訪室,就會有人點着名找上門來哩?這中間,好象是有點找麻煩的意思在裡面。不對,我一定要打起精神來接待。千萬不能讓人家年青人栽在這兒。
“咳咳——不瞞你丁主任說呵。今天一早就有人上門來送消息,讓我們抓緊時間到城裡來。說是新調來一個龍大隊長,特別的有本領。只要找到了他的人,就一定能幫着我家解決問題。這不,我們就頂着這個大熱天趕了過來。不然的話,這種天氣,我們說什麼也不敢往外跑呵。”
遲大爺的話,讓龍若海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還真的有人看得起自己呵。纔剛到任不到兩天的時間,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挑起了戰火。龍若海嘴角的紋路向上跳動了幾下。來者不善哦,自己只能是見招拆招,以靜制動。好好觀察一下,看看到底是什麼人,這樣急於向自己下戰書。
這麼一說,丁主任的臉色也有點難看起來。自己一個女警察,在仕途上也沒有什麼大的追求。不然的話,也不會被送到這種整天磨嘴皮子的位置上來。你們這些人想要整人,我管不着。但也不應該把戰場,擺到我的信訪室這兒呀。
遲大爺的事情並不複雜。在他的陳述和丁主任的補充下,再加上有多次接待所形成的書面材料,龍若海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老人原來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一家五口的小日子,雖然說不上有多強,但溫飽是肯定沒有問題的。看到村上的人出外打工賺了錢,兒子在家也有點坐不住了。
三年前不顧家人的勸阻,去了T省一傢俬人礦山打工。剛開始還好,月月都能帶點錢回家,讓家裡的日子過得滋潤一點。好景不長,就傳來了兒子病死在礦山的噩耗。
那麼健壯的兒子,怎麼可能說病就病,一病就死。老人一家怎麼說,也不肯接受這個病死的結論。從此,他們一家就走上了漫長的**路。理由就是警察做事不出力,一定要公安機關幫着找出所謂的殺人兇手。
爲這事,兩省公安機關也曾經組織過專題會辦。只是誰也沒有這個本領,幫他家找出純屬子虛烏有的殺人兇手。會辦工作,當然也只能是不了了之。就這樣,事情一拖就是三年。
跑得久了,老人一家也不再抱任何指望。只是到了過年過節的時候,到公安局來**一下,弄點錢物回家貼補家用。媳婦看到這個日子沒有盼頭,也就早早改嫁走了人。所好的是把孫子給留了下來,算是沒有讓老遲家斷了根。
按照常規,這一次的**,應該要到中秋節前纔會來。到了那時,他們到公安局和縣政府那邊跑一跑,弄點補助金和舊衣衫回家,也算是對生活小有補貼。
丁主任知道這個習慣。也總是會提前做好準備。把自己家和鄰居家孩子穿過的衣服,收攏到一處,讓他們一家不會空手而歸。沒想到他們這次是被人給撥弄動了心,纔會在這種酷暑的天氣提前來**。
聽了情況以後,龍若海沒有急於表態。而是反覆詢問了若干細節,連同老人一家的生活來源,還有孩子的上學費用渠道,都一一問得清清楚楚。問完之後,龍若海先是尊重地徵求意見說:“丁主任,你看這事有些什麼好的辦法?”
丁主任苦笑着攤了攤手。能有辦法好想的話,怎麼會拖到今天?人心都是肉做的。就看這老少三人窮困的樣子,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都會願意拉上一把。再將目光轉向來訪的一家三口,入目的都是一種畏縮、期盼的混合神情。
他能理解這麼一家的苦。兒子死了,媳婦走了,整個家庭的主要勞動力全都失去。老人健在的時候,還能做點活計,小孫子也尚能過活。以後呢,靠誰才能讓這不足十歲的孩子生存下去?這纔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龍若海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遲大爺,在對方那憔悴的臉龐上,看到了一雙不停地閃爍的眼睛。他在心中作出了評價,這是個精明的老頭子。
應該說通過這麼長的**,他已經清楚自己兒子死亡的真相。是病死,不是他殺。卻因爲生活無着,乾脆來了個將錯就錯。明面上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找警方索要兇手。
實際上還是以此爲題,希望通過胡攪蠻纏,想要多撈取一點好處。真正的目的,還是要通過找政府和公安局的麻煩,來爲一家的生活和孫子的未來,找到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