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一年一度的春節假就要結束了。
正月初六這一天,公社幹部們紛紛從不同的家裡,回到了公社大院。在本縣的公社幹部,一般都是在家裡吃了中午飯後,纔開始出發的,只要在晚飯前趕到公社就行了。個別離公社近的,甚至在家裡吃了晚飯後,才往公社趕路。
寒中縣道寒州縣的客班車,互相各開了一趟車,早晨是寒中縣開往寒州縣的,鍾國正的家裡離縣城還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趕不到,只有搭乘寒州縣到寒中縣的返程客車。
返程客車是中午十二點三十分,從寒中縣汽車站開車。
鍾國正吃完早飯就到鎮裡去搭車。他沒有讓家人送他到縣城,在鎮裡就和他們揮手告別了。
到縣城的客車不多,乘客卻不少。好在鍾國正年輕力壯,兩個裝着糉粑和餈粑的塑料袋子雖然很重,卻並沒有影響到他的上車。
他把兩個塑料袋子塞在座位底下後,拿着一個提包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這時他昨天就買好了的座位。
“老弟,走親戚,還是回單位上班?”坐在旁邊的一位三十多歲的乘客問道。
“明天就要上班了,所以今天要趕到單位去。”中國證看了一下問話的人,看模樣像是上班人,就笑着答道。“你呢?你也是要趕回單位去?”
“我啊,我是來走親戚,拜年的。”問話人答道。
“那請問,你在哪個單位當領導?”鍾國正問道。
“我在清溪區委工作。不是哄麼領導,都是爲人民羣衆服務。”問話人笑着說道。
鍾國正一愣,心想,這麼說話的,不是領導纔怪呢。不過你不願意說,我也沒有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是隨口問道:“請問你貴姓?”
“免貴姓何,人可何。”問話人答道。
“清溪區可是全縣的第一大區,管的公社多,人口多,面積寬。聽說你們那裡的社隊企業發展得很不錯,老百姓都比較富裕。你們主要有一些哄麼企業?”鍾國正繼續問道。
“也沒有哄麼企業。就是耍耍泥巴,耍耍竹子,耍耍藤條。沒有哄麼大的出息。”何同志不以爲然地答道
“耍耍泥巴,耍耍竹子,耍耍藤條?”鍾國正自言自語的說道,剛一說完,他就醍醐灌頂版知道了。“你們辦的社對企業主要是陶瓷廠、竹椅廠和藤椅廠?”
“你還是忙厲害的嘛,一下子就知道了。你們那裡也有這些企業?”何同志問道。
“我們那裡沒有這些企業。”鍾國正答道,“耍泥巴,只有陶瓷廠的工人,一天到晚的耍泥巴,纔是正宗的耍泥巴的師傅。耍竹子、耍藤條都是一樣。做各種竹製品、藤製品的師傅,都是自稱爲耍竹子、耍藤條的人。”
“你在哪個單位上班?貴姓?”何同志突然問道。
“我在寒州縣的一個公社工作,免貴姓鍾。鍾馗的鐘。”鍾國正笑道。
“小鐘,看你的年紀,你是這兩年大學畢業後參加工作的吧?聽你的口音,你應該是我們寒中縣的人,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怎麼分到本縣工作,而分到寒州縣去工作了?”何同志有些疑惑的問道。
“畢業分工的時候,組織上徵求我的意見,我說服從組織分配,就分到寒州縣去了。”鍾國正輕描淡寫的說道。他沒有把自己是選調生的事說出來。他覺得沒必要人人知道。
“也是。都是組織上的人,服從組織需要,永遠都是擺在第一位的。再說,都是爲黨爲人民工作,在哪裡工作,其實都是一樣的。”何同志說道。
“何同志,我有一個問題,很想問問你,不知道可不可以?”鍾國正對何同志問道。
“可以,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回答你。”何同志答道。
“我今年回來過年,在和別人談白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很有共性的問題,就是農村包產到戶包乾到戶後,越來越多的農村主勞動力,做完農事後,就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的了,不是在屋裡耍起,就是一起打牌扯鬍子搓麻將。我覺得,這是一個新問題。如果長此下去,任其發展,既浪費了勞動力,又會給農村社會造成新的不穩定因素。”鍾國正說道。
“你說的這種情況,的確是一個新問題。”何同志說道,“雖然在我工作的清溪區,這種情況還不是很突出。因爲在清溪區,幾乎是家家戶戶都在做各種各樣的竹製品,藤製品,基本上看不到閒着的人。”
“但在沒有這種手藝和習慣的地方,又沒有其他的社隊企業,很多農戶做完那點農事後,就沒有事情做了。沒有事情做,是一件麻煩事。正如古人說的,‘溫飽思淫慾,飢寒起盜心’。人一旦有了多餘的時間,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各種古裡八怪的事情。”何同志慢慢地分析道。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大家都不停的有事可做,有錢可裝,有目標去追趕!唯有這樣,人才會充實。”鍾國正說道。
“人的追求是無止境的。”何同志說道,“但這種無止境是建立在不斷的有事可做的基礎之上的。也就是說,做事是追求的依託,沒有事做就失去了追求的依託。而要有事做,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發展經濟,始終以經濟建設爲中心。”
“對,一個是像你們清溪區那樣,大力發展社隊企業,讓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都有事可做;一個就是到外面去找事做。中央在廣東、福建搞了四個經濟特區,經濟特區如果搞起來了,肯定需要很多這樣那樣的人的。”鍾國正說道。
說着說着,就到了縣汽車站了。兩個人各自留下聯繫的單位、地址、姓名後,就分開了。
鍾國正拿着行李來到車站購票廳,發現在這裡買票的人還不少,已經拍成了兩條不短的隊伍。
買好票後,鍾國正走到候車室,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他拿出那本前幾天在鬧子上買到的《民間神譜》看了起來。這是一本被翻得差不多要爛了的老書。
當時他爲哄麼要買這本書,現在想想,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記得當時看到封面上寫着《民間神譜》幾個字時,腦瓜子裡就突然涌現出“三尺頭上有神明”那句話來,一激動就買下了。
他隨意的一翻,就看到“豬豬狗狗,家中一口”幾個加粗的黑字,不又停下翻書的動作,看了起來。
“馬、牛、羊、豬、犬、雞,是中國自古以來的六畜。六畜各有所用,各有主司神靈,牛有‘牛王’,馬有‘馬神’,家畜飼養皆由‘豬欄神’保佑。豬欄神雖然無名無姓,但只要把豬欄神的圖像,牢牢地張貼在豬欄門上,就可以保佑家豬無瘟無病,增肥保膘。”
鍾國正看到這裡,不由笑了起來。再看看旁邊的圖。只見圖上的豬欄神頭戴瓜皮帽,伸着短袍長褲,手提泔水桶,正在掏食餵豬。
豬圈是用磚砌成的,上有瓦頂,牆有花窗,窗上刻有“日長夜肥”四個字。圈外庭中,樹木茂盛,五隻小豬正自由自在地尋找着食物。
再看看那些插圖,都繪得有聲有色,有模有樣。其中的一幅圖上面,正中寫着“豬欄圈神”,在“豬欄圈神”下方,是“豬壯如牛 牛肥似象”八個字。下面是豬欄神的畫像。豬欄神畫像的右邊是“肥多”兩個字,左邊是“糧多”兩個字。一看到這四個字,心想,不是當代人,沒有經歷當代事,是沒有這麼豐富的想象力的。
他又是隨手一翻,就看到“芒神”兩個字。他感到這個詞語很陌生,就看了下去,想知道芒神是一做哄麼神像。
只見上面寫道:“芒神是農業神之一,又叫春天之神、春神、木神、句芒,是主宰春天草木繁榮之神,也是主司農事生產之神。
句芒名爲重,是天帝少皞之子,是大神伏羲氏的佐神。芒神的最初形象是鳥首人面乘兩龍,後來逐漸演化爲人形,身高三尺六寸五分,表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鞭長二尺四寸,表示一年二十四個節氣。
還有的說,芒神就是一個吹着橫笛的牧童。所牧之牛表示農事將忙,所吹的笛聲表示春天即將到來,帶給大地勃勃生機。
在所有各個地方的春牛圖中,芒神所站的位置、所着衣色、以及帶色等等,都是以當年春日的天干、地支來確定的。各地的農耕民衆,無一不是根據芒神所示各種氣象信息,提前安排一年的農事的。”
看完了這個芒神的文字介紹和插圖,鍾國正的腦袋頓時開了竅。心想,所謂的這個神那個神,無一不是將各行各業的知識,轉化成爲一個相應的神,然後以神的名義,來引領、普度衆人,讓他們成爲一個個有知識的民衆。
這是在那個特定的落後的封閉的年代裡,通過不斷地造神活動和互動,讓人們寧可信奉萬神之能,也不信奉萬能之神。這或許就是我們自古以來,都沒有一個萬能之神的原因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