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回宮時的宮門,皆是紅色,皆是一重加一重,李九撩起簾子朝馬車外瞧着,她卻認識,這條路沒有走過。
當時若腦子有此刻清醒,便不至於尋錯路了,李九嘆口氣,鬆手放下簾子。
馬車走得不快,踢踏踢踏,不急不緩,四平八穩。
出了皇宮,卻未聽聞鬧市,李九輕靠着側壁,看來啊,是個十分偏僻的地方呢。
待腿腳都要發麻,腦子昏沉的時候,搖搖晃晃的馬車一個前傾,停了下來。
“太子爺,到了。”
馬車的前簾被輕輕撩開,蘇小虎上車,伸手扶了李九,看着這呆子動作遲緩眼神迷茫,索性一把將人抱了下來。
李九蹬着一條腿,彈彈跳跳,鬆着筋骨,左右瞧着。
是個山腳,放眼望去,便是雜草山巒,似在深山之中,又似在荒野之地,幾座宅子傍山而建,褐色瓦,青泥牆,牆根漫草,瘋長的勢頭絲毫不像初春的天氣。
“太子爺,”懲戒官老頭慢慢的走過來,指着遠處的紅牆木門,“那兒是唯一的出入口,高牆圍山而立,日後,便不可出這圍牆的範圍了。”
李九踮了腳瞧着,山樹紛亂,藤蔓無序,倒是挺大一座山,比自己想象中,可以活動的範圍大了許多呢。
“嗯,天賜知道了。”李九收回了目光,還好還好,不是一個小房間,也不錯了,“多謝大人提點。”
“下官這就告辭了,”懲戒官俯首彎腰,退至一旁。
“下官,也告辭了。”瞧了侯着自己的懲戒官,蘇小虎路紅紅也上前,向李九拱手。
“多謝蘇大哥路大哥這一路護送,”李九回了一個拱手禮,身姿不挺拔,小臉卻認真,“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二人齊聲迴應,終是不再停留,隨着懲戒官與盪悠悠的馬車,漸漸遠去。
李九坐入竹輪椅中,直到見不着背影,收回目光,輕輕囑咐,“進去吧。”
灰衣宮人推着竹輪椅,吱吱呀呀朝院門走去。
門檻是高聳破落的老木頭,兩個宮人將李九擡了進去,退出院外,福禮離開。
李九輕聲道了句謝,回過頭,生澀的擺置着竹輪椅,一點點挪進院中。
“主子!”伴着哭腔的熟悉聲音。
李九擡起頭,迎着陽光燦爛大笑,“小胭脂呀!”
“主子主子……”胭脂從裡屋撲過來,眼淚嘩啦啦。
“哎喲莫哭莫哭,你瞧我都沒哭,這不有你在這裡陪我嘛,還哭什麼嘛。”一下一下安撫着胭脂,李九笑言,沒了宮中繁瑣,說不定還更自在呢。
“主子您受苦了,”胭脂擡起臉,撫着李九的傷腳,又着急的盯着主子臉上的傷,吧嗒吧嗒落淚。
“我沒事,不過拐了腳,倒是你的傷,還沒好吧。”盯着胭脂遲緩的動作,李九有些擔憂。
“多歇息便沒有大礙了,張大夫將藥全給打包送了來,告誡胭脂,三碗水一碗藥,小心煎服,”胭脂止了淚,抽搭着鼻子,“還有主子您的藥,也都一併打包送來了。”
“你我倆個
天殘地缺的做個伴,”想起苦澀的湯藥,李九也耷拉了臉。
胭脂破涕爲笑,“主子您又盡胡說。”
“屋裡怎麼樣?進去瞧瞧去。”院中卻是破落,泥地坑窪,不知屋中如何。
“屋中……”胭脂遲疑,有些不忍。小主子平日最是奢華愛乾淨,雖她一早便盡力打掃,但,但依舊……
“屋中如何?”見胭脂不動,李九自己活動着竹輪椅,朝屋內駛去。
木門落了漆,斑斑駁駁,露出指頭寬的縫隙,門頭貼了年畫,大紅肚兜的娃娃,手持蓮花腳踏元寶,被日頭曬褪了顏色,泛着古樸喜慶的氣息。
李九眨巴了眼,心中有些奇異的感覺,有些,有些熟悉感。
胭脂追上來,不說話,默默的推着李九進了屋。
外廳簡潔,木桌木椅,上漆皆是退了小半顏色,擦得晶亮,還透着水漬,一把破嘴的瓷壺,幾隻缺角的瓷杯,冒着熱氣兒。
“你打掃過了?”一邊問着胭脂,一邊進了內室。
“還是不太乾淨。”胭脂支支吾吾。
“挺乾淨的呀,”一道古樸的屏風隔開,便是內室,李九瞧了瞧,屏風畫了金戈鐵馬,遠山火光,顏色退了大半,卻能感受到喧囂而至的戰爭之怒。怎得在室內畫個這,李九搖搖頭,朝裡看。
牀邊土磚搭了塌,寬大厚實,上頭鋪了厚實的棉被,雖是有些舊,卻溫暖軟和,李九將臉埋上頭,嗯,是陽光的味道。
“這個,是叫炕嗎?”李九瞧了新鮮,左右翻着,詢問胭脂。
“恩,這叫火坑,”看主子爺似乎豪不嫌棄,胭脂沒了擔憂,話多了起來,“若是天冷,燃了枝子在下頭,一夜都是暖的。”
“不錯不錯,”李九滿意,望向牀榻,小小的,不大,靠着裡牆,木板底,竹架子,掛了條有些破舊的紗簾。被褥厚實,棉布料子,染了細碎的小花小葉。“倒像村裡新媳婦的嫁妝,”李九摸了摸,回頭打趣。
“這些都是晨時大明寺那邊送來的,奴婢一早便曬了個通透。”胭脂探手摸索着,學了李九,低頭嗅去,嗯,是香香暖暖的味道!
“這個桌案,”盯着嶄新的書桌,李九奇怪,“這個爲何是新的?”左右看看,衣櫃擺設,牀榻竹椅皆是古樸,唯獨書桌是鮮亮的棗子色。
“喔!”胭脂跑過去,打開抽屜,取出一衆筆墨紙硯,“這桌案也是大明寺一早擡來的,說是給太子爺做功課。”
“早知道不問了,李九扶額。
“咚……咚…
深沉的鐘聲穿破天際,悠悠傳來。
“這是?”李九覺得所有事情都是新奇。
“鍾釜四聲,這是晚時該傳膳了!”胭脂眼睛發亮,蹦蹦跳跳,又似扯了屁股上的傷口,嘶嘶吐氣,動作慢下來。
“奴婢去大明寺取食,”歡快的朝外小跑而去,還未出門,又反轉回來,“主子,還需給奴婢令牌。”
這個嗎?李九從懷中摸出兩塊小木牌,是一早父皇給她的。
胭脂拿起查看着,取了印刻木蘭花的小木牌,將另外一塊還給
李九,又小跑着朝外奔去。
這孩子,餓急了吧,李九輕笑,天光尚是大亮,這兒一日兩餐,吃得是挺早的。
地面坑窪,竹輪椅不太習慣,李九取了拐,輕輕站起來,一個人慢慢走着,四處看。
院中有個石桌,三面石凳,另一面光留石臺,應是破損了。一方竹搖椅,輕輕一碰,搖搖晃晃。院口巨石,上書豪邁瀟灑文字,【思過所】,一邊刻着幾行小字,李九吹了灰塵,探手輕撫,卻認不出寫了些什麼。
朝一邊走去,小小的茅草屋是?探了半個頭,李九縮了回來,哦,這是茅房。
再朝另一邊走去,矮小的煙囪,屋內石臺大鍋,皆是厚厚的灰塵,爐竈內還有燒至一半的木枝,就是不知已有多久未曾來過人,覆蓋着岩土。
明日打掃一下吧,李九心中想着。
一旁的小房間堆滿了木枝茅草,應是柴房了,不知這些木材日頭久遠了,還能不能燃起來,明日拿出來曬一曬應該會好些。
“主子主子!”胭脂的聲音遠遠傳來。
“哎!在這裡!”李九從柴房探出頭,朝胭脂揮手。
胭脂腦門沁着細細的汗,陽光照耀,亮晶晶。
“在院中吃吧,樹兒遮了陽,些許微風,也算愜意。”李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將竹搖椅上的棉墊狠狠拍打了幾番,撲出灰塵,見胭脂閃躲,呵呵大笑。
“你坐這上頭,別壞了屁股,”將靠枕丟到一旁石凳上,李九敲擊着石桌,“開飯開飯!”
胭脂吹着桌上的灰塵,微眯着眼,鼓着嘴,小心的坐在棉墊上,在李九期待的眼中打開食盒。
紅燒冬瓜,醬油冬菇,清炒春筍,小蔥豆腐湯。皆是清淡素食,每一碟都小小巧巧,米飯中夾着些許米糠,不過還冒着熱氣,新鮮的香味。
“還不錯啊!”李九挾了一片冬瓜,鮮香可口,這大明寺的廚子手藝不錯。
“吃呀!”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發呆的胭脂,李九一邊扒飯,一邊催促。
“嗯!”胭脂側臉,偷偷抹了淚,繼而執了筷子,也學李九,大口吃飯。
喝了最後一口湯,李九抹抹嘴,一把倒在竹搖椅上,拍打着灰塵,懶洋洋的搖晃着。朝上望去,便是斑駁的日光,星星點點的透過樹縫落下來。
胭脂抱了鴿子過來,李九取了半碗米飯,灑在桌上,打開竹籠,咕咕勾搭着兩隻鴿子出來吃食。
“小灰毛,小花毛,出來吃東西咯!”李九逗弄着鴿子,隨意取着名字。
“咕咕咕……”鴿兒試探着從籠中探出腦袋,見無甚威脅,終是大膽的走了出來,歡快的啄食着米粒。
“這便是皇上送給主子的禮物嗎?”胭脂摸了摸小花毛,被啄了一口,哎喲一聲縮回了手。
“是信鴿呢!”李九呵呵笑着,炫耀兩隻小傢伙。
“奴婢還未曾見過信鴿,真的可以送信嗎?”胭脂趴在石桌上,眨巴着眼睛瞧着兩個小傢伙吃食。
“熟悉幾日,試試便知道了,”李九搖晃着躺椅,一下一下。她該想想,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