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梅莉問起關於她去心理諮詢服務中心的事情,感受如何,是否產生了幫助。梅莉說現在還是剛剛開始階段,她對自己的情況只有個初步的瞭解,心理諮詢師通過不斷的引導話題,讓她不斷地產生想象,把思維邏輯引向一個輕鬆地情境,然後找出恐懼的源頭,把這種源頭置於現實情境的對話中,以便讓她理解這個源頭的實質,首先通過這種理解來初步緩解症狀。
“我的感覺好像是在上課一樣呢!不停地提問、回答,回答、提問!”
“心理諮詢應該就是通過不斷地溝通來讓人去除心裡的陰影吧!”
“也許是吧!就像是一個學校,奇怪的老師,奇怪的教室,說着一些我半懂不懂的話。反正都是我以前從沒感覺過的。我不知道他們的那些話對我能意味着什麼。”
“他們是在幫助你走出陰影!”我摟着梅莉的肩膀說道。
“可是我的感覺並不明顯呢!雖然他們都是用很和藹的語氣對我講話,但是我卻沒有覺得心裡有什麼變化。”
“也許是因爲剛剛開始的原因,你還需要個時間段去理解,去整理思路!”
“在沒去過那裡的時候,覺得那裡挺神秘的呢,去了之後發現和我想得很不一樣。但是我還是想努力接受他們的建議,適應他們的說話方式。”
“一定感覺很難是不是?”
“嗯,是挺難的,但是我覺得我進步的地方就是我沒有抗拒,而是努力接受!”梅莉說着,把她的左臂摟在了我的腰間。
“你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繼續努力吧!”
“嗯!”梅莉轉過臉凝視着我的眼睛,“雨,你總是在鼓勵我!”
“因爲我認爲自己應該這麼做,無條件的!”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擺脫了心裡的陰影,那我們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
“把我們的生活規劃好,迎接屬於我們的全新世界!”
“你和我一起!”
“我和你一起!”
在後來我第一次見到寧陽的時候,她曾向我描述了梅莉那段時間的情況,專家對於梅莉的情況給出的解釋是“焦慮症性神經症”,常會產生“預期性焦慮”的狀態,通過最初的瞭解,發現疑似有一些“單純恐怖症”和“廣場恐怖症”的特徵,如果嚴重時可能會伴發精神分裂症和抑鬱症,預後情況不佳。情況的複雜性在於她的年齡段和情境的不確定性,一般的情境恐怖症會依附於某種特定的情境,而廣場恐懼症可以通過脫敏療法得到緩解和治癒,但是梅莉的情形不完全屬於以上兩種情況,卻又具有兩者中的一些特徵。因此最終的診斷爲:伴有廣場恐怖症的“驚恐障礙”。而且她的情況是否適合採用精神分析療法當時還不得而知,因爲她的認知能力會受到不可預知的恐懼感的影響。她的創傷性記憶持續的時間太久,實際上是病情被延誤了,因爲她的症狀具有隱蔽性;恐懼的強度其實每一次都在加深,只是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已經屬於比較嚴重的情況,想讓這個症狀消退要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在梅莉最初進入這家中心接受治療的階段,效果實際上並不理想。那一次的迷路和恐懼刺激,讓她的心理年齡很難再隨着生理年齡的增加而成長。在我後來聽到這些的時候,面對着寧陽,我的淚水只能流向心裡,心中開始逐漸注滿了難以言說的痛苦。
秋天的寒意如同水結成冰一般的速度漸漸加深,草地上的大部分落葉都已經被秋風不知道吹到什麼地方去了,時間就像一個懶惰的清潔工一樣,把秋季一點一點的從我的視線裡清理掉。每到週末,我都會和梅莉見面,或者我去學校,或者她來城區。我已經習慣看着梅莉閃亮的頭髮、忽閃的眸子,與她一同走在那片草場上或者到西康路的“羅馬假日”咖啡館裡度過時而沉默時而滔滔不絕的時光。我們大部分的話題依舊只限於我們兩個人,偶爾會提起寧陽。那段時間裡,我們委實說了太多太多的話,那段時間的記憶也因此變得有了重量,那場景深深地印刻在了我的腦海裡。在沒有生命痕跡的草場上,在“羅馬假日”咖啡館桌上的摩托車模型上的盛着水的玻璃碗中漂浮着的紅色蘋果形狀的小蠟燭的燭光中,在從音箱流出的鋼琴協奏曲裡,時光匆匆流逝。那些曲子我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忽而又陌生起來。熟悉的是曲子中有些主題我可以在腦海中用虛擬的管弦樂團和鋼琴憑空演奏一遍又一遍,陌生的是若讓我從頭開始完整而仔細的回憶一遍卻是難上加難,因爲我找不到每個主題之間的連接點,似乎它們都被各自分成了獨立的一份、分別被存儲在腦海中的不同區域裡,其順序早已被打亂,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恢復其完整有序的原貌。
第二場秋雨過後,一個清冷而陰霾的早晨,在上班的途中,我坐在5路公車上,望着車窗外,在經過全安廣場的時候,一輛閃着長條警燈和爆閃燈的救護車從5路公交車的旁邊急速駛過。在這個灰濛濛的早晨,我所見的所有的街景都是灰色的,是那種由內至外透出來的灰色,如同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的眼睛裡所流露出的悽苦眼神。
我在人民廣場下車之後,步行走向雜誌社所在的國際大廈,這時梅莉打來電話,告訴我說她們的小貓死了,早晨起牀的時候發現被小貓卡在了兩個衣櫃和牆之間的縫隙中,可能是半夜的時候從上面掉下去之後卡在裡面的,卡住的位置是小貓的脖子。我的腦海中浮現的是那隻小貓死去的樣子,活着的時候一定活潑可愛、皮毛順滑,死後縮成一團,皮毛變得髒亂,蜷縮在角落中,全身沾滿了灰土,軀幹僵硬,如同一個被遺忘在實驗室窗臺上的破舊的動物標本。它在驚恐、痛苦和無知中死去,它度過了怎樣的生命?在主人的百般呵護之下仍舊不免一死。也許小貓的眼睛沒有閉上,就以這樣的最後一個眼神來作爲生命結束的標記,死去之後肉體的痛苦也隨之結束,而後所得的是無痛苦的一切。無論如何就是這樣的一種死法,動物的死法。
“你們一定很傷心!”我在電話這一頭說道。
“是的!大家都挺難過的,本來我們已經改了主意,準備這兩天就要送給同學的一位親戚收養的!”
事已至此,我再說任何話語也都是無濟於事,死亡的含義只能是死亡,即便再有其他的解釋也都枉然,就任何生物體而言都是一樣的,死都是同樣的結果。
“是啊!”梅莉接着嘆息道,“養了這麼久,還是死了!有點兒傷心!”
“小貓不會再有痛苦了!這樣去想吧!”
“嗯!反正有點兒傷心!”
“我也覺得是這樣!”
“是不是我有點大驚小怪了?”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想太長的時間,去休息一會兒,好嗎?”
“不了,我這就要去上課了,晚上再聊吧!”
“好吧!晚上聊!”
“嗯!拜拜!”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