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土匪出現一次意外,就輪到他周某人閃亮登場。
作爲德江之主,屆時,活土匪就是他粘板上的肉,想怎麼切就怎麼切!
周道虔甚至打定主意,若真逢上天大的亂子,就是拼着受些牽連,擔些干係,也得將活土匪徹底剿滅。
不知不覺,薛老三在周道虔心中的威懾,竟然不下於孔凡高了,便是周道虔自己也不曾察覺到。
卻說,周道虔一番指示罷,古錫名陷入了深度錯愕,聞聽周道虔吩咐,依舊半晌沒有動靜兒。
周道虔心知肚明,瞥了他一眼,笑着問,“怎麼,有問題?”
憋了一肚子心思,他還真想跟這個心腹好好聊聊,排遣憂悶之餘,也好指點這位未來手下大將幾手做官的本事,免得將來放出去,撐不住場面。
“沒,沒……”
古錫名趕忙笑笑,便急匆匆朝窗臺邊的電話桌行去。
周道虔沒想到自己的眉眼竟拋給了瞎子,心中苦笑,到底沒再開口。
……
昨夜暴雨如瀑,幸好半夜就收了,一大早,金色的太陽就溜達了出來,照得山河皆醉,萬里酒紅。
數個小時的暴雨,籠罩在寶丰上空的青紗障,自然被沖刷一空。
因着德江地委家屬區綠化極佳,瘦溪上空的雨水也淤積最富。
薄薄的金陽從榆樹巔上射來,竟在淙淙流淌的瘦溪兩岸,架起一座虹橋。
雨後有虹不稀奇,可雨後都過去快一夜了,能在朗朗碧空下,瞧見這一座七色流轉的虹橋。自然讓人稀罕。
是以,一大早,這地委家屬區中。愛做晨運的老人,背了書包。拎着早餐的孩子,皆駐足溪前,朝那虹橋凝去,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心頭難得沒有瑣事堆積,塊壘盡消,再加之傍晚和蘇美人,小妮子。小傢伙皆通了電話,薛老師那身心舒暢,昨夜竟是一覺好睡,清晨醒來,心情原本就極佳。
此時,望見這瑰麗奇幻的彩虹,薛老三樂上加喜,嘴裡打着口哨,亦遠遠駐足觀賞。
賞了三五分鐘,五臟廟先造起反來。薛老三發現,自打昨日百里神行後,這肚子就分外耐不得餓。沒奈何,只好匆匆朝大院食堂行去。
“薛專員好!”
“薛專員早!”
“首長好!”
“首長早!”
“………”
薛老三方轉進地委大院,便迎接了一波打招呼的高潮,便連那掃灑的老秦,也衝他打起了招呼。
且薛老三也聽出了這招呼聲裡的玄妙,叫首長的多了,專員的少了,至於那偶爾得聞的“薛助理”,徹底消失殆盡了。
到後來。這問好聲,多到薛向都應接不暇了。直到身後傳來稀疏的“左書記好”,薛老三才得以脫身。
只不過。脫身的當口,他分明捕捉到了一道不輕不重的冷哼聲,薛老三知道,無端又得罪人了。
沒奈何,官場就是如此,太多類似“我不殺伯仁,伯仁因爲而死”的故事了。
就拿眼下來說,他薛老三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出什麼風頭,可偏偏衝他的問好聲,蓋過了那位政治地位遠在他之上的左椒左副書記。
這便形成了對左書記的打臉,左書記氣量不大,心中不爽,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好在,如今他薛某人是蝨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再說,這位左書記原本就是孔凡高的鐵桿,他薛某人就是笑臉貼上去,保證也換不來人家好臉色。
是以,無意中得罪了左椒,並未影響薛大首長的好心情.
這傢伙嘴裡的小調兒停了,心裡的小調兒卻哼哼了起來,受人敬仰的感覺,還真他孃的爽爆了。
不曾想,薛老三心頭的小調兒還沒哼哼幾句,便嘎然而止。
原來,他方踏進食堂大廳,立時,又迎來如潮的問好聲,此間人煙密集,更兼身處室內,聲波疊加,問好聲簡直如海似浪。
不多會兒,問好聲沒聽,竟有人鼓起掌來,帶動掌聲一片。
如潮掌聲中,那一雙雙眼睛,朝薛老三瞧來,油油發亮,活似餓極的大灰狼瞄準了小白兔。
薛老三當真有些感動了,眨巴着眼睛,衝衆人抱拳問好,他原本是想招手的,又怕招手顯得倨傲,索性便行了個稍顯謙恭的江湖禮。
不成想,底下的掌聲反倒更大了。
的確,如果說人民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話,那麼這羣從人民羣衆中脫穎而出成了幹部的菁英的眼睛,就是透亮的了。
活土匪到德江這短短几月,到底做了些什麼,得罪了多少人,這幫人不去關心。
他們在意的是,在這次招商引資的事兒上,活土匪以一弱旅之師,幾乎單人獨騎,從千軍萬馬中,將百萬巨資,拉引到了德江,就衝這點,就該給他掌聲。
更何況,活土匪是在周、孔二位大佬摘桃子,摘黃了之後,又輾轉百里,頂着巨大的壓力,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勒住了命運的咽喉,讓德江死而復生。
若將此次事件,拍着影視的話,薛老三絕對是那讓人熱血沸騰的硬漢主角。
最讓人激動的是,這硬漢主角,愣是在萬衆矚目之下,通過銀幕,向五百萬德江人民,宣告了他的英雄壯舉。
至於,那總理、省長親切握手,則又構成了新的具有傳奇意義的爽點。
這會兒,英雄歸來,難道不該享受最熱烈的掌聲麼?
此刻,誰還分你是周書記人,他是孔專員的兵,此時此刻,他們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德江人。
誰爲德江做出了貢獻,他們就給誰鼓掌!
薛老三不愛出風頭,最受不得這種被圍觀的場面,衝衆人微微欠了欠身子,便大步朝小餐廳行去。
“五斤包子,一斤豆漿!”
說話兒,薛老三斜靠着櫃檯,排出一疊票據和一張五元的人民幣。
不成想,對面收銀的老李卻不接錢,笑眯眯地提溜出個大紅食盒來,吆喝一聲,“老楊,老柯,薛專員來了”,未幾,後廚又鑽出倆帶着高腳帽圓潤中年,廚師幾乎都這身材。
老李輕輕一拍提溜上案頭的大紅食盒,笑道“薛專員把錢收回去,這餐飯,我們仨請了,要說好席面,我們仨也請不起,沒弄別的,知道您愛吃肉包,好在咱仨都練的這手藝,就做了幾個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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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斤精緻蒜蓉鮮肉狗不理,兩斤蟹黃包,兩斤灌湯羊肉包,一桶豆漿,都擱裡面了,蒜蓉包是我整的,蟹黃包是老楊做的,灌湯羊肉包是老柯拾掇的,就我取了巧,就着食堂的料拾掇了倆籠;老楊和老柯,可是費老了勁兒。”
“老楊連夜去了雲錦湖,一去一返,上百里路,這時節,也就那地兒的母蟹還有份量;老柯爲做這倆籠灌湯包,這鍋高湯足足熬了一夜;我三人一點兒心意,不爲別的,就爲跟薛專員道個謝!”
說着,老李將大紅木盒,往薛向面前一推。
薛老三看着一臉樂呵的三人,嘴巴里發乾,眼睛忽然有些溼了,一把抓取排在案上的錢、票,一把提溜起食盒,二話不說,轉身就去了。
………
卻說,薛老三踏進小餐廳的當口,孔凡高的專車,在食堂門前停了。
聽見裡面噼裡啪啦的掌聲,孔凡高大訝,“小左,去瞧瞧裡面在折騰什麼?”
一個梳着背頭的枯瘦年輕人應承一聲,跳下車去,遠遠便聽他喊“都讓讓,讓讓,沒瞧見專員來了麼”,唬得原本就給他讓出路的行人,躲閃得更遠了。
孔凡高在車裡,瞧見他那邊的動靜兒,刷的一下,豐腴的雙頰垮了下來。
細說來,這“小左”不是別人,正是地委副書記左椒的堂侄左青。
當日,召開黨政聯席會前一個鐘頭,左椒就尋到了孔凡高,滲透了希望左青頂替升遷的宋昆,做他孔凡高的秘書。
沒奈何,爲了照顧左椒這位地委最有份量的盟友的心情,孔凡高只好應下。
如今,宋昆果真成了行署辦秘書長,孔專員言出必餞,這左青自然就成了他秘書。
可孔凡高萬萬沒想到,這位左公子竟是如此奇葩!
按說,這傢伙在地委辦也堪磨過幾年,該知曉些輕重緩急,眉眼高低。
哪知道,這傢伙衙內脾性,簡直根深蒂固!
頭一日來,孔凡高就發現這傢伙不對味兒,除了手腳略勤快外,幾乎一無是處。
秘書必精的案牘功夫不入流不說,還沒個眼力勁兒,明明他孔某人有重要事兒,和某人深談,衝這傢伙使了眼色,這傢伙愣是杵在一邊不挪地兒,非得他孔某人婉轉趕人,弄得他孔某人在人前顏面大失。
若只是如此,還就罷了,偏偏這位左衙內忒愛衝大頭,不算眼前這一幕,他孔某人就已經撞見兩次這位左衙內,衝地直機關的頭腦耍威風的場面了,只看那威風,哪裡是秘書,分明是省長,簡直連他孔某人都給比下去了。
“且忍耐一段,屆時,找個好位置,趁早把這小子給打發,這號大爺,我孔某人哪裡使喚得起!”
瞧着遠處那飛揚跋扈,好似迎風搖擺的瘦竹竿,孔凡高心頭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