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彷彿就是神明眼裡的一場遊戲。
蕭靖雨調出了朝雨樓裡大部分精英,可一行人還未入雲南境內,先行的屬下就來回報,他們已經找到了那個給離若下了毒蠱的五毒教長老,只是那個人卻已經死了。
死了!死了!!
蕭靖雨耳朵裡能聽到的只有這兩個字,震驚之餘,只感覺身體一片冰涼,那刻,世界彷彿在幾乎模糊的視野裡旋轉,絕望的感覺幾乎扼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咬牙,還是趕不及嗎?他救不回阿離,在這近在咫尺的地方,任那個唯一可以救阿離的希望像泡沫一樣在眼前破滅。
如今,真的要結束了,他和阿離的糾纏的命運。
斂下了眉目,深刻濃重的殺氣從身體裡蔓延開去,夕陽裡那柔和的側影卻彷彿如同一抹無魂的軀殼。
很久後,對着等待了許久命令的屬下,他只是很清淺的說着。“明天日落之前,我不要看到五毒教還有任何一個活着的東西,記住,是一個不留!”他隨手一揮披風,袍角在風中鼓起,獵獵作響。
單膝跪地的下屬驚駭的擡頭望着那個虛弱蒼白的男人,他們征戰江湖多年,也見慣了血腥與殺戮,可這樣不爲爭奪,不爲臣服,沒有理由的剷平一個門派,血洗所有相關的生命,下着那樣讓人戰慄的命令,可他的表情爲什麼還能如此平淡。
蕭靖雨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可跪在他下首的男人卻忍不住背後汗溼重衣,感覺無比震撼。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人的目光已經冷如殺神,俊美的面容依舊蒼白,可卻沒有絲毫慈悲憐憫。
“是!”低頭接受命令,無論蕭靖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們都只要服從,無條件的服從就可以了……
那是一場以傷亡慘重爲代價的戰爭,慘烈的殺戮後,原棣屬五毒教的範圍內,滿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朝雨樓盡出精英,以微弱的優勢終於滅掉了雲南一方稱雄的五毒教,可也折損了此次行動超過半數的人馬,成爲朝雨樓史無前例的慘痛行動。
不過,也並非沒有任何功績。朝雨樓連根拔起江湖人聞之色變的五毒教,無疑是在朝一統武林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大步,從此後更無任何幫派敢與之比肩。可對於蕭靖雨來說,如今再多條鮮活的人命,再多鮮血都不能填補上心裡此刻絕望的無底深淵。
他提着還來不及拭去血跡的墨魂站在高處,身後,是一片哀鴻遍野的慘象,四處血流成河,殘垣斷壁,那樣的悽慘的景象卻只讓這個蒼白俊美的男人用帶着嫌惡的目光掃過一眼。
殘陽如血,映紅了他的身體和瞳仁。臉上沒了那習慣的從容與微笑,他冷漠的表情此刻竟有些無措。
也許,他也不知道在做完了這件事情之後,自己還能做什麼……
蕭靖雨迴轉朝雨樓後兩天。
他站在了那片紫竹成林的小樓外,風過只聽見沙沙的竹葉響成一片的小樓。竹園裡若隱若現的挑出一角飛檐,那是離若住的地方。
明明就在離自己那麼近的地方,卻好像橫亙着千山萬水,就算曾經她身處於萬里之外的雪山他也沒有過這種感覺,她好像要去離自己更遠的地方,這次,似乎真的無法再阻攔。
他要見離若,他已經快要失去冷靜和理智,但要邁出的腳步卻異常艱難。
蕭靖雨是回來後才知道的,離若把朝雨樓的事務交給左右護法後,便拒而不見任何人,此後,除了那個替她治病的冷應龍,便再也沒有人見過她。連自己也不加例外,無論轉達幾次,離若的答覆一律都是否定的。蕭靖雨不清楚她在躲避什麼,在害怕什麼。黯淡的眼眸裡閃爍過堅毅的光,放鬆了捏緊的拳頭,黑色的長袍下襬被風吹動,邁步的同時已經決定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見到她。
門口同時閃出兩個身影,並排阻攔在蕭靖雨的身前,正是翩和蝶舞。
“……少主請留步,樓主已經下令不允許任何人打擾她的休息,無人例外。”他刻意加重了‘無人例外’這幾個字眼。翩並不多加辭藻,只是忠實的傳達出主人的命令,即使對着的人是蕭靖雨,朝雨樓的第二把交椅也是一樣。
蕭靖雨冷冷一哼,面無表情。
他們知道他殲滅了五毒教的事情,也大概猜到了原因。蝶舞站在翩的身邊,面色侷促,委婉解釋。“對不起少主,樓主連我們也不見,我們只是奉命爲樓主守關,不能讓任何人靠近這裡,所以還是……先請回吧。”她的目光之中有些閃爍,很快別開眼睛。“若是少主真的有事,晚一點我代爲轉告樓主如何?或是樓主一有命令,我就立刻通知你?”
斜睨她一眼,“如果我現在就要見到她呢?你們也敢阻攔?”看着他們戒備的一動,蕭靖雨的嘴角啜着若有若無的冷笑。“阿離是不是太低估我了,以爲就憑你們能攔得住嗎?”
也算跟了蕭靖雨不短的時間,蝶舞瞭解他,蕭靖雨這般說話的時候那就是真的惱了,不敢回話,反而開始躲閃他的注視。
翩上前一步,側身擋住了蝶舞,視線與蕭靖雨對視,隨即恭敬的低下頭去。“請少主不要爲難屬下,我們不過奉命行事,若你要強闖,即使完不成樓主的囑咐,屬下也只有盡力一試。”再擡頭的時候,他的表情更加認真而堅定。對他來說,執行離若的命令就是人生的一切,是即使要賭上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事情。
蕭靖雨冷淡一笑,但心裡明白翩的實力不是作假,憑着自己的武功也許強行通過不是問題,但也頗要費一番氣力,翩的口氣是要抱上了一博性命的決心了,若真要折損這個一直衷心於離若的下屬,他又有點躊躇了。
再看了他半天,口氣卻淡了。“阿離還好嗎?”
見他口氣鬆軟,翩也恭敬起來。下意識覺得不能欺騙蕭靖雨,翩有點遲疑,自己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離若的情況實在是算不上很好,而她似乎早預料到蕭靖雨會有此一問,早就讓他備好了回答。翩稍稍垂下了視線,“……樓主請你放心,樓主的身體因爲還需要好好修養一陣,所以所有事務移交各大堂主掌管,事關決策則等待少主你回來後處理。至於見面,也許等她覺得合適的時候就會見你的。”勉強委婉轉述了離若的話,雖有些出入,可他認爲也沒改變樓主的意思。
蕭靖雨淡淡的笑了,安靜的微笑仿若靜夜裡悄悄綻放的白色車矢菊,蒼白卻美麗。“翩,你越來越會說了,阿離倒是**得不錯啊。”他慢慢轉過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那就替我轉告阿離吧,如今能痊癒也是她的功勞,怎麼也要讓我當面謝上一聲纔對。”
這麼容易就放棄實在讓人有點出乎意料之外,但卻是最好的結果。翩謹慎的看着那個男人修長消瘦的背影,是嘲弄嗎?就當是好了,雖很對不起蕭靖雨,不過自己絕對不能放他過去的,不能背棄自己對樓主的承諾。
蕭靖雨離去的步子忽然又停了下,扭頭對上了蝶舞,眼神彷彿很譏諷,他望着天一笑,眼角里有戲謔的光。“你還是回來這裡了,從我身上監視的是不是一件都沒有落下過,明明知道你的主人一直都是她,我竟還真的想過要相信你!”
“不是的……少主,那個……”她是很忠誠想伺候他的。表情詫異惶恐的蝶舞急急上前一步,好像要艱難的解釋,蕭靖雨俊美的臉上卻突然殺氣大盛,倏然上前居然閃電般就扣住了她的咽喉,身爲朝雨樓兩大護法之一的蝶舞竟連招架之力也沒有。這一下鶻起蒼至,快若閃電,蝶舞身手本來不弱,可沒加防備,也沒有想過蕭靖雨會出手要命,竟一招被制。
不過剎那,蝶舞已經被扣住的咽喉發不出聲來,甚至連掙扎也顯得徒勞,她的臉色紫漲,眼珠都微微突了出來。蕭靖雨並沒有手下留情,只是帶着冷漠的笑容靜靜的看着,彷彿只是制裁一個背叛者。
翩不敢搶救,只是單膝跪倒。“請少主手下留情,蝶舞並非有意欺瞞,只不過都是奉命行事而已。”
蕭靖雨一聲哼笑,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他的手指用力,蝶舞的臉色很快就漲得通紅,然後又慢慢慘白,眼見就要不行了,她的目光卻緩緩轉向翩,微微露出慘淡的笑意。
翩的額頭滲出大滴汗珠,動手就是以下犯上,可蝶舞至幼與自己相伴,兩人都是劫後餘生的孤兒,一路行來都彼此扶持,從被朝雨樓收入,到習武學藝,再到跟在離若身邊,他們一直都相依相伴,多少困苦危險都一一走過,早就養成了非比尋常的默契,他們之間雖然沒有約定,可卻是彼此生命裡不能捨棄的一部分。
翩躍起閃身出手,蕭靖雨豈是一般對手,既然已經起了殺心,要是一招不能得手,蝶舞必然立刻死於非命。翩出了全力,此刻已經顧不得以下犯上,與蕭靖雨雙掌一交,被強大的內力逼得氣血翻涌,他終於搶過了蝶舞,可卻不得不露出了自己的空門給對方,原本預備了受他致命一擊,可蕭靖雨竟半途收勢,扣在蝶舞咽喉上的手順勢鬆開,一掌按在他的胸前時,他才明白自己中計。
蕭靖雨的功力幾乎和離若不相上下,即使已經留情,但這掌哪是普通人能抵擋的,即使翩及時變招卸力,也斷了兩根肋骨。翻身在空吐出血來,踉蹌退後,蕭靖雨把蝶舞拋向他,阻攔追擊,身形已經緩緩飄落在小樓的迴廊之下。
翩不得不先接下蝶舞,受了傷又強行保護蝶舞,自己被力道撞得一陣疼痛才穩住身形,但蕭靖雨已經趁機過了他的追擊範圍。
蝶舞痙攣着,用力咳嗆了會纔回過氣來,他緊張的低頭檢查,雖然咽喉要害上留着兩個青紫的手印,暫時出聲不得,恐怕只是傷了聲帶,其他倒是並無大礙,看來蕭靖雨是算準了自己的舉動,纔有了這故意挾持蝶舞的一出。
“……如果抓住了,就不要再輕易放開。”
這是蕭靖雨的身影在他們面前隱去若有若無留下的話,翩下意識的看了看靠在自己懷裡的蝶舞,竟一時愣神,甚至了忘記了移動腳步。不要放開嗎?到底是蕭靖雨的提醒,還是自己的心聲!
那你呢,也和他一樣嗎?這是蕭靖雨問着自己的話。